逐仙铃不悦,打断他:“既然已有人接任务,怎么还要我们过来?”
驱魔司长老奇怪地看向逐仙铃,又看向陈长老,那脸色明显写了句话——这谁家的徒弟,不懂还乱哔哔。
陈长老咳了咳:“那两筑基期出事了?”
“是,那两名弟子上山,过了十日,魂灯突然熄灭,已遭遇不测。”
众弟子不由倒吸一口气。
两个筑基弟子都解决不了邪魔,这邪魔,要么,披了不止一层皮,要么,不止一只,无论哪样,都是异常棘手的大麻烦。
几个想混经验的外门弟子嘴唇抖动,下意识打起退堂鼓。
驱魔司长老说完情况就离开了,陈长老背着手围绕镜明山,去观察情况。刘长老则带领众弟子拿出寻魔尺,在山脚下探测邪魔之气,有些内门弟子则拿出缚魔索、封魔帖,一整套的诛魔装备,看得人垂涎三尺。
唯独逐不宜……
除了一柄九霄剑,什么驱魔法器都没有,连个外门弟子都不如。
两个最常嘲笑逐不宜的外门弟子又阴阳怪气地开嘲了,
“出来诛魔,连寻魔尺都没一副!”
“邪魔又不看脸,穿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外门弟子说的正欢,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红光过后,就发现手中的寻魔尺、缚魔索、封魔帖等一整套的驱魔设备,全都,一截两段。
两外门弟子愣了愣,旋即崩溃大叫,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就见一柄九霄剑飘在他们头顶。
火焰吞吐,一剑砍在旁边大石上,大石颤了颤,轰然碎裂。
两人顿时如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不敢再动。
乐窈冷哼着在众人头顶上旋转一圈,才回到逐不宜身边。
陈长老探测回来,拧着眉头,神色凝重,上山前,先问了身后弟子,这回的历练难度恐怕是血魔宗数年之最,会有性命之忧,想退的赶紧退。
弟子们心如擂鼓,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谁也不肯退。
内门弟子只是心惊,却不认为自己对付不了邪魔,外门弟子则是机会稀少,这回退出,下次怕再不会有。
陈长老又问了两遍,最后除了一外门弟子瑟缩着退出,其他弟子都表示要参加历练。
陈长老这才带弟子们上山,一路惯常与他作对的刘长老没说什么,带内门弟子默默跟上,毕竟在驱魔一事上,陈长老经验最丰富。
快到山腰,明镜山村村长才带着两个村人过来迎接。
老村长鹤发鸡皮,脸色苍白,说话时竭力控制住恐惧,可声线在抖。
“今早,东头又死了一人,发现时身体已经腐烂,村医说死了至少半月,可昨儿大伙儿还见过他,活生生的,还跟很多人说过话……”
陈长老详细问了几个问题,安抚住村长和两个村民,转头对众弟子道:“必是邪魔无疑。界外邪魔害死一人,或吞噬其血肉,或将死者制成皮囊披在身上,若皮囊腐烂,便转而向下一人动手。”
众弟子谨记,陈长老问老村长:“见过两个修士吗?”
老村长摇头,说之前从未有修士上山,陈长老这是第一批。
陈长老摇摇头,没见过,说明两个弟子已经遇害,被吞吃了。
弟子们满面骇然。
陈长老:“到山上留心些,别落单,修士血肉中蕴含灵蕴,是邪魔最喜欢的食物。”
“是,陈长老。”
所有人关注周遭情况,逐仙铃和刘长老却先后朝逐不宜看来,刘长老目光隐晦,逐仙铃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山顶冷月高悬,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一片死寂。
陈长老拒绝了村长提供的食宿,要求弟子三四人结一队,在村子里巡视,一个时辰后,回来汇报情况。
弟子们很快集结四队,还剩一人没有队伍。
是逐不宜。
摄于逐仙铃的淫威,没有弟子愿和逐不宜组队。
符罗平犹豫着往前迈步,被孙如雪拦住,不得不停了脚。可对上逐不宜的目光时,一咬牙,毅然朝逐不宜走去,“我愿和——”
逐仙铃警告性地低咳,符罗平却没听见,坚定地走出去,逐仙铃脸色铁青。
符罗平走到逐不宜跟前,轻声道:“大公子,我跟你一起。”
谁知,逐不宜却一点也不欢迎,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你可选错人了,我可不是来诛魔的。”
符罗平一愣,“大公子不诛魔?”那来镜明山干什么?
逐不宜黑眸深不见底,盯着他,嗓音低不可闻:“找祭品,祭拜我妹妹……”
第020章
逐不宜话音落下,符罗平头皮一麻,想说什么,却嘴皮颤抖地说不上来,想退回去,双腿却像灌了铅。
逐不宜睨了眼符罗平,勾起嘲讽。
乐窈听见小可怜在心里凉飕飕地嗤了句,“找死。”
……所以,马上就要动手了是吗?
分好组,陈长老嘱托了几句,让弟子们各自分开去探索。
山林昏暗,星子寥落,夜风呜呜地吹。
逐不宜随意挑选个林子往里走,他走在最前方,符罗平跟在后面。
这片树林未曾有人走过,树林阴沉,杂草丛生,极难行步,同样也是邪魔最爱潜伏之地,防不胜防。
符罗平全神戒备,做好了保护逐不宜的准备。
他已经对不起逐不宁,但愿能弥补一点……
微微走神之际,却见前方的逐不宜,已和他拉远距离,白衣翩然,如履平地。
符罗平忙跟上去,却没想到,前方失去灵丹的凡人,步伐比他还快,快得,他几乎跟不上。
符罗平心底生出一股怪异,“大公子?”
逐不宜置若罔闻。
符罗平又凛声道:“大公子,林深树密,不可走太快,危险。”
前方人反而越走越快,脚步几乎漂浮在草木上。
符罗平心道不妙,“大公子,停下,快停下!”
声音落下,前方黑影顿住。
符罗平松了口气,却很快又绷紧了神经,猛然扭头,“谁?”
正在这时,一阵凉风扑面,风里隐隐夹裹着谁的啼哭。
——哀戚,绝望。
符罗平敛了神色,凝神去听,这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
他鬼使神差地循声往前,那哭声愈发清晰了起来。
符罗平瞳孔狠狠颤缩了一下,急忙后退。
这哭声是,是——逐不宁!
“呜呜呜呜……罗平哥哥,我好疼啊,好疼啊!”
“罗平哥哥,说好的要跟我一起玩的,你怎么还不来呢?”
“呜呜呜呜……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不坏,你们相信我,相信我!”
“符罗平,连你也欺骗我,为什么都欺骗我!!”
凄厉哭声倏忽靠近,阴寒气息附在耳畔,拂至脖颈间,凝成索命的绳,一点点收紧。
符罗平挣扎着,胸口窒息,脸涨得通红。
忽的,天上洋洋洒洒飘落下纸钱。
漫天纸钱雨中,一个娇俏的绿衣身影徐徐靠近。走到近前,她缓缓抬头,露出那双刻入骨髓的杏眼来。
那是一双水洗过的清澈眼睛,漂亮得像黑曜石,女孩悲戚地看着他,血泪顺着眼沟蜿蜒流下。
“罗平哥哥……”
“啊!——别、别过来!”
终究是害怕占据了上风,符罗平抽出灵剑防御,想后退,却因腿颤,噗通摔倒。
他想动,却骇然发现自己手脚麻痹,僵硬得不能动弹。
“大……大公子!”符罗平骇然出声。
啪!
随着一声掐指脆响,幻象哗啦破碎。
符罗平呆呆地仰头。
哪还有什么女鬼,只有一片荒寂的深林,遮蔽冷月,而他脸上身上落满纸钱,诡异中带有一丝丝滑稽。
逐不宜缓缓蹲下身来,幽幽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符罗平,你抖成这样,可是在畏惧什么?”
“我,我……”
符罗平身体依旧僵直,看着逐步走来的逐不宜,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过往造下的孽,今日终于反噬己身。
他们这些害死了逐不宁的人,要遭报应了。
想到逐不宜曾经的诡谲与狠厉,符罗平心生畏惧,呜呜摇头,像极了案板上待宰的鱼,汗水把贴在脸上的纸钱浸湿,黏得更紧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
掩藏多年的愧悔随泪水汹涌而出,符罗平涕泗横流,格外狼狈。
逐不宜冷漠地取出一根白蜡,插在符罗平头顶上方的土里:“你对不起谁?”
符罗平喊出迟到许久的歉疚:“不宁,对不起……”
乐窈飞到逐不宜身边,听到符罗平的话,毫不意外。
符罗平与逐不宁的死,有关系。
“你当年可是那丫头最好的朋友,她最信任你。说说,你是怎么对不起她的?”
“好朋友。”符罗平低声喃喃,想到那个将他当成好友全心信赖,真诚待他的小女孩……
他张张嘴,想要说出当年真相,舌头却打起了结。
眼睛赫然瞪大,摇摇头,不能说,不能说!
“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
“你倒是说出真相,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乐窈等了半天,除了对不起,没听到有用的信息,气得剑身冒火。
逐不宜收回留影珠,没录到有效信息,他面色不变,在符罗平舌头上下了闭言咒,符罗平呜呜几声,彻底哑火。
“不说,也行。那就别再开口了。”
淡淡口吻,却蕴藏浓烈杀机。
乐窈一颤,朱雀眼紧张地看向逐不宜,要、要杀人了吗?
逐不宜却没立刻杀人,他慢条斯理取出两根白蜡,来到符罗平头顶,依次插到第一根白蜡两边,随后取出一颗血兽内丹,手上掐诀,借了点内丹残力,响指一打,一撮火苗出现在修长指尖,火苗凑近白蜡,幽微的烛火亮起,伴随着绿色淡烟缓缓升腾。
烛烟升起那刻,乐窈好像看到了三缕指尖大小的灰色游魂,缓缓上飘。
眨眨眼睛,小游魂又不见了。
幻觉吧?
三点烛火被山风拖拽得左摇右晃,在濒临熄灭的边缘,却始终倔强地拖着一点明光不灭。
白蜡点亮瞬间,符罗平心底升腾起一缕微妙的不祥之感,他额头沁出更密的汗珠。
乐窈不明所以:“为什么点亮三根蜡烛?”
一人对应一根蜡烛,同时点亮三根,是有什么寓意吗?
逐不宜蹲在蜡烛旁,俊脸在幽微的烛光中更添一丝鬼魅。
他指尖在白蜡上逐一扫过,沉沉道:“中间这根,代表符罗平,边缘这两根,代表另外两人。不知哪位圣人曾说过,生命如烛,燃尽即灭。咱们且看看哪个先烧完,烧完了,我也要收祭品了。”
乐窈忍不住问:“你的祭品,是啥?”
逐不宜低沉地笑:“世人皆以仇敌人头告慰亡者在天之灵,不过,人头太丑,血肉模糊的,还伴随腥臭和腐臭,会吓到小朋友,你家主人才没那么凶残。我掐指一算,今夜不宜沾血,那就,嗯——”
乐窈:“那就怎样?”
“那就不要让血见到我,就好了。”
逐不宜对着月色观双掌掌心,十指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确实不宜染血,染了血,阿窈该嫌弃了。
逐不宜真的很适合讲鬼故事,还没讲鬼什么,乐窈就抖得不行。她不禁往逐不宜身边再靠近一点,看了看地上随时要被山风吹熄的蜡烛,颤了颤。
透明面板显示,幸存者:五人。
如果一个人算一份业绩,那她的业绩估计今晚就没了,系统会疯吧。
可她管不了系统疯不疯了,只要她家小可怜不疯,就万幸了。
乐窈视线又落到逐不宜脸上,他在认真地盯着白蜡,长睫轻动,似乎真的很好奇哪一根会先烧完。
地上,符罗平也拼命翻动眼珠,喘着粗气,绝望地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气氛凝重,乐窈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蜡烛上,屏息等待结果。
万宝楼的白蜡质量贼好,格外耐烧,过了大半个时辰,三根蜡烛才烧到尾部,其中右边的白蜡摇摇晃晃,火光一下猛蹿,腾地烧到底部,噗——
白蜡熄灭。
“第一份祭品,来了。”
逐不宜喉咙滚了滚,发出愉悦的低笑。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变脸,挥掌拍向符罗平胸口!
符罗平发出一声惨叫,沉寂下去。
乐窈第一时间转过剑身,不去看血淋淋的场面。
她盯着面前的悬浮面板,只见它滋滋两声,仿佛黑白电视闪烁的雪花。片刻后,出结果了。
幸存者:四人!
死了,一人。
过了片刻,逐不宜微凉手指从后面戳戳剑柄,“阿窈,好了,回头看一看我,嗯。”
乐窈后知后觉颤抖起来:“呜呜呜我怕血我不看。”
逐不宜疑惑:“哪里有血,没有血啊。”
与此同时,符罗平虚弱的声音传来,“谢大公子不杀之恩。”
“!!!”诈尸了我的天啊啊啊啊啊!
乐窈一缕剑光打过去,同时朱雀幻影炸毛,呼啦将逐不宜罩住,心底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保护住逐不宜,乐窈听见一声弱弱的痛呼,委委屈屈:“大公子……”
乐窈忍着震骇睁眼,就见不远处,符罗平摇摇晃晃站起身,瑟瑟发抖地撕掉脸上纸钱,小心地看了眼护主的九霄剑,不敢上前,便在三步远外,拱手向逐不宜再次道谢,谢逐不宜有一次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