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逐不宜脸色苍白,不似作假,乐窈眨了眨眼,灵体进入九霄剑,剑柄上朱雀眼噌地亮了亮,咻地脱出剑鞘去抓鸡。
乐窈离开,逐不宜轻抬眼皮,咳嗽骤停。
手从嘴角挪开,没事人似的站起身,纵跃上一棵大树。
见九霄剑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少年笑得腹痛:傻剑,被骗了这么多次,还是呆呆的啊。
但下一刻他突然猛地吸了口凉气,丹田处遽然涌上剜骨般的痛苦。
……总是骗人,现世报来了。
逐不宜喉咙溢出一声闷哼,额头冷汗簌簌,一手捂住丹田,一手紧抓身下的树皮,神志不清醒间手指抠入树干,抠得血肉模糊了也不知道。
“啊……”
仿佛又回到那个大雨漂泊的夜晚,雷电轰鸣,那个黑衣冷峻的男人,提着那把熟悉的蝴蝶剑走来,冷冷地说:“飞羽需要一颗灵丹,你这当大哥的,让着点他。”
淬毒冷剑刺入肚腹,又旋转两周,剖出一颗带着温热鲜血的灵丹……
——
乐窈不知逐不宜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兀自穿行在郁郁苍苍的山岭古木间,在林中飞了一会儿,可算找到只山鸡。
迅速瞄准坐标,九霄剑剑芒吞吐,气势汹汹俯冲直下,砰地钉在了山鸡身旁的石头上。
没石三尺,剑光凛凛。
山鸡……山鸡惊恐地瞪圆了绿豆小眼,咕咕咕地扑腾翅膀逃跑了。
乐窈:“……”
九霄剑拔出剑尖,转了个方向,急急火火追上去。
作为一把神剑,乐窈追上山鸡是没问题,可她没有手脚,逮不住鸡,只能追着它跑来跑去,指望着把鸡累死,或者,将它吓死。
话说回来,修真界的鸡怎么这么能折腾啊!追赶半个时辰,闹得满林子鸡飞狗跳,硬是抓不住它。
“九霄剑?”
林中灵剑追鸡的画面,映入几个过路的剑修眼中,为首的一白衣男子惊讶开口。
乐窈转过身,看到来者,立即弯起了眼睛,是男主啊。
古玉桢一袭白衣,右手执燕虹剑,左手握着一血红铁尺走出。
在他身后,四个沧澜派弟子也走出来,见到正追杀一只山鸡的九霄剑,大为震惊,“九霄剑在干什么,抓鸡?”
凡在剑冢择过剑的剑修,无一不认识九霄剑,它有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剑灵,认主时惊天动地,不出意外未来肯定是一柄扬名九州的神剑。
此时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可不就是那柄威力不凡的剑,可……
这么一柄神剑,在干什么?
剑修们惊奇之际,就听见了前方传来一声男子的咳嗽。
“九霄,过来。”逐不宜朝半空中的九霄剑招手。
林深路崎,也不知逐不宜怎么走来的,他此时脸色苍白到极点,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乐窈也顾不上抓鸡了,嗡鸣一声,心疼地飘到他身边:“怎么了,你坐在那里等我就好——”
话没说完,却忽然察觉到逐不宜识海内突兀翻腾的杀意,杀气对象直指……
古玉桢?
乐窈陡然心惊,愣住了。
逐不宜为何一见古玉桢,就心生恶念,他恨古玉桢?
“我没事。”逐不宜安抚着躁动不安的剑。
乐窈并不放心,她暗暗观察,却发现逐不宜除了心底不断腾升的恶念,也没对古玉桢做什么,一路表现得温润可亲,和几个沧澜派弟子边走边交流剑道。
他并非正统剑修门派弟子,剑道造诣却极高,每每有独特的理解,惹得几个剑修少年惊叹感慨,九霄剑选择逐不宜,果然慧眼如炬。
走出山林,古玉桢收回燕虹剑和寻魔尺,拱手同逐不宜道别,他们此行出来历练,是为诛杀界外邪魔。
乐窈眼睛眨了眨,透出激动。
……主角初遇,就是在男主第一次下山历练,被邪魔重伤时,女主苏蔓月美救英雄。
撒花花,她的CP要相遇了!
乐窈沉浸在磕CP的兴奋中,对于古玉桢可能遇见的危险,完全没放在心上。古玉桢是气运之子,总能逢凶化吉,只要别遇到司九曜。
才这样想,就听见逐不宜开了口,“古兄在寻找邪魔?说来也巧,我来时曾遇到过一只。”
“逐兄请说!”几个剑修一听有邪魔踪迹,来了精神,他们出来都好几日了,还没遇上一只血魔,虽拿着寻魔尺,但寻魔尺能指引的范围和种类有限。
逐不宜淡笑着,耐心给古玉桢指了方向,说他来时,那地方出现了一只很厉害的邪魔,已吞吃了不少修士,他势单力孤没敢过去,但几位道友可以试试。
乐窈睁大眼睛,不明白逐不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地方是有邪魔没错,但逐不宜也说过,那邪魔披了双层皮,至少得六个金丹修士才能灭除,古玉桢他们才五个人,五人还不全都是金丹!
愣愣地看着逐不宜将古玉桢五人忽悠走了,乐窈忍不住出声,“不宜你为什么骗他们到那边去?”
逐不宜微微笑了,眼眸幽光流转:“骗?利弊都交托清楚了,是他们自己选择,怎能叫骗。”
他又拍拍剑柄,漫不经心:“放心吧,有古玉桢在,他们死不了,顶多吃点苦头。”
乐窈狐疑:“是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逐不宜又接到了来自血魔宗宗主的疾信符,仿佛很着急似的,催促他快些回去。
逐不宜面无表情地将符摧毁,叹了句:“让你们多活几日都不愿意,一个二个的,如此着急去见我母亲。”
乐窈瞪圆了眼:“……”
这下是真的很不对劲!
第006章
乐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越看逐不宜,越觉得他像大反派。
明明是挺俊秀的一少年,笑起来温暖阳光,但总有哪里怪怪的。
逐不宜接到血魔宗第二枚疾信符后,便悠闲地往血魔宗赶回。
两日后,走到一处荒山野岭,小山方圆百里无人烟,道路崎岖难走,逐不宜信誓旦旦地说要抄近道,却抄着抄着迷了路。眼看要在野外过夜,一牧童路过,好心地带他们走出鬼打墙。
这时,又收到了第三枚疾信符。
逐宗久这回的怒火更盛,骂的是,“孽子,你妹妹生辰,还不快点回来!”
久等逐不宜不归,逐宗全没了耐性,命他尽快回去。语出严厉,不似一个父亲对待儿子,更像上司对待不听指挥的下属。
这枚疾信符里,还捎带了继母的关怀。
花银莲清秀温婉的脸上挂着温柔,慈爱却又无奈地道:“不宜,别跟你父亲赌气了。听说你拿到了九霄剑,花姨很替你高兴,不过下次再离开宗门,还是要跟你父亲说一声,我们都很担心你,快回家吧。”
看起来就像一位期盼游子归乡的年轻母亲,无论继子做过什么,她都视如己出地宠溺他,爱他。
多让人动容。
但乐窈没法信。
她亲眼目睹了司容瑶的悲惨,能无声无息将原配一家害成这样,还落得个善良宽仁的美名,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
逐不宜淡淡地烧掉疾信符,脸上看不出喜怒。
下一刻,忽地抬掌,拍向领路牧童的天灵盖。
“不宜!”乐窈都来不及阻止,牧童已尖叫一声,七窍流血,顷刻丧命。
“你……你杀他干什么?”
血水溅开,乐窈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浑身发颤。
他们在这山中迷路了大半天,是这牧童好心带他们出来的,逐不宜再有气,也不能滥杀无辜。
逐不宜漫不经心拭去手上鲜血,倦怠地道:“原本想逗这邪魔多活一炷香,但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邪魔?
乐窈慢慢睁开眼,就见地上哪还有牧童,分明是一坨黑黝黝的怪物,外披一层透明人皮,体内却流出黑色液体,应是邪魔的血无疑。筋肉虬结的后背上,明晃晃凸出两颗人脸形状的肉瘤。
这是,人面瘤。
邪魔每吞吃一人,背部便生出这样一颗人面瘤。
乐窈骇然清醒,回过神来,一阵后怕。所以刚才,他们是差点中了邪魔诡计?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乐窈靠近逐不宜,为自己的误解道歉,却还是疑惑:“这小孩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你怎么发现他的?”
逐不宜:“很难发现吗,披了再多人皮,却遮不住满身血孽,眼睛一扫就看出来了。”
乐窈目瞪口呆,半晌才折舌道:“厉害。”
乐窈怀疑自己看了本假书。
《剑动九州》上明明说,界外妖邪是一群会伪装成人的怪物,又有着不逊色于人的智商,凶残而狡猾,每年死在他们手底下的修士不计其数,哪怕是诛邪除魔经验最丰富的猎魔人,没有专门辨认邪魔气息的寻魔尺,都辨认不出邪魔。
尤其是,披了不止一层皮的邪魔,连寻魔尺也要失灵。
结果,逐不宜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兴致陪邪魔玩游戏?!
乐窈:“……”
逐不宜拍拍剑柄,不知何故又低低笑了起来,鸦羽似的睫影落在下眼睑,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两人慢悠悠出发,来到了仙魔两界分界点,漯河。
漯河名为河,却比九州最大的无妄海还要宽一些,河上水流汹涌湍急,浪潮汹涌。据传是万年前诸位渡劫老祖合力凿出,用来阻挡界外邪魔进犯九州。如今的河面上,还保留着老祖们设下的绝灵大阵,此处飞鸟不渡,御剑不通,一身灵力无法施展,只能乘坐最寻常的木舟抵达对岸。
逐不宜找了只小船,抱着九霄剑上了船。
“千万别在河上使用灵力,会被拖下水的……”
船夫絮絮叨叨给客人讲渡河要点,重点讲了几个反面案例,以往有自恃修为绝佳眼高于顶的少年修者,嫌船走的慢,就在水面尝试御剑,结果呢,被绝灵阵打下来都算轻的,更严重的还有被吸入漯河水底活活淹死的。
船夫的话忽被逐不宜打断:“人不能御剑,那剑能自己飞吗?”
“任何东西都不行,灵剑也不——”
船夫的话,在亲眼看到九霄剑腾空而起时,戛然而止。他惊得张大了嘴:“这,这不可能!老夫划了快五十年的船,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河面飞行!”
但九霄剑就飞起来了,还飞到了水面上,快活恣意地追鱼戏虾。
逐不宜嘴角含笑着看九霄剑飞,狭长眸子闪了闪,若有所思。
绝灵阵效力他体验过,毋庸置疑,这阵法却对九霄剑不起作用?
乐窈没来得及听船夫的话,只将漯河当成普通地方,在河面上高兴地穿梭。不过,玩了两个时辰,过了新鲜劲就觉得没意思了。她从河里拍晕两条胖头鱼,带到船上献给逐不宜,就躲回剑鞘里睡大觉。
船夫第一次吃到漯河里捞起的鱼,犹似做梦,“这柄剑,很神奇。”
逐不宜手指细细抚摸着剑上的花纹,闻言忍笑:“是挺神奇的。”
身为一柄杀伐之剑,却生出又怂又软的剑灵,还动辄跟主人吵架,一生气就躲回剑鞘,每天还定时回剑鞘里睡觉……
这样的剑灵,放到别处要遭嫌弃的。
但看在这傻剑是母亲铸造的份儿上,他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
坐船三日,抵达对岸。
乐窈仰头看着蛮荒风格的建筑,惊叹地张开了嘴,这里,就是魔界了。
一入魔界,天地灵气陡然稀薄了数倍。
魔界在万年前,曾为界外邪魔占领过,灵脉灵源什么的被糟蹋得没剩下多少,是仙修最不愿来的地方,却是魔修们的天堂。炼血炼体的血魔宗、驾驭妖鬼的黄泉道、操控蛊毒幻术的千蝶盟……不同于仙修门派的仙气飘飘正气浩然,魔界门派取名那叫一个简单粗白,郁气森森。
血魔宗位于魔界西南,是魔界排行前五的大势力。
今晚的血魔宗十分热闹,炽火红莲朵朵盛开,徇烂烟火将森诡恢弘的宗门映照如昼,人流汹涌,宾客满朋,全都汇聚在了宗主所在的藏明峰。
血魔宗崇尚赤玄二色,几百年来从未变过,可今晚是宗主最小的女儿,逐仙铃的生辰,宠爱小女的夫妻两不惜改变宗规,放出昂贵华美的炽火红莲,让烟火照亮宗门上空。
今夜,魔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为逐仙铃庆贺生辰。
逐不宜顶一轮弯月回到血魔宗时,无人迎接,一路上不停催促他赶回来的逐宗久和花银莲,此刻全没了动静。
宗门口两盏灯柱放出淡光,将地面孤零零的一条影子拉得老长。
逐不宜注意到影子,不知想到什么,将怀里的九霄剑抽出,举在右边。
于是人影旁边,又多了一柄剑的影子,总算没那么单调。
另一边,奉命前来迎接大公子的莫长老惊恐万状地道:“大公子,你要干什么?”
逐不宜眯着眸子侧头,右手的九霄剑也跟着转了个方向,就见一个小老头定在不远处,战战兢兢地盯着他手里的剑
气氛被破坏,逐不宜眸底凝冰,好心情一下被搅扰了。
莫长老察言观色,胆战心惊地避着九霄剑:“大公子,宗主召令,让你过去。”
大公子拿到神剑九霄的消息,已传到血魔宗,二公子和小小姐都想见识一下神剑风姿,便央求宗主传送疾信符,让大公子早点赶回来。宗主最宠爱小小姐,同意了,可谁知,疾信符一连送出数枚,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直到小小姐生辰前夕也未回来。
大公子明明收到信符,却故意拖延。
于是,一次两次,宗主心中怒火蹿升,觉得大公子拿到神剑九霄以后,心思浮躁,连他这个宗主也不放在眼里。当下便要派出手下的丰裕长老去捉拿,幸好有夫人在一边劝着,宗主才撤了缉拿令。
没想到大公子硬是拖到现在才回来,等小小姐的生辰宴结束,定会遭到惩罚。
逐不宜淡淡“嗯”了声,执剑往宗门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