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祯明那老家伙,他未曾告诉他之前,他也无法猜到。
没猜到,并非是思维限制,而是胆色,祯明老祖是没想到,他们区区合体,竟也能算计夜魔,夜魔之血,怕是想也不敢想。
他在接受到天意之前,又何曾敢想。
逐不宜这家伙,早听说了他的很多惊人事迹,曾因九霄入战场,也因九霄而退出战场,是一个视剑如命的家伙。
百闻不如一见,这年轻人,有意思。
逐不宜抿着薄唇,直视千机老祖:“前辈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算计得夜魔?”
只有知道这些,才能推断出夜魔的下一步的动机,提前做好防备。
自失去阿窈,他极不喜这种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觉。
“说起来,也是得天所授……”
千机老祖毫无隐瞒,将他潜入腹地,得到天道指令摸上山,在夜魔尸体所在的血池滴了滴血的事,告知眼前人。
这一说,便是半个时辰,除了滴血,就连炼血的详细过程,也都一一讲述。
说者讲得详细,听者听得认真。
听完整个过程,逐不宜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长眸中恢复了沉凝。
突地,他赫然抬眸:“若夜魔破釜沉舟,使用半身魔血,炼制银魔,再将心脏封印,前辈又该如何?”
“若夜魔豁出去,一下制造十个银魔,二十个银魔,有待如何?”
千机老祖笃定的笑容一顿,沉声道:“不可能,那样,便是将生死交托出去,他会陷入沉眠,万一这期间出半点意外,他永生再不能复活。”
逐不宜凝声:“万一,他就敢呢?”
千机老祖抬头,蓦地对上逐不宜认真的视线,某一瞬,他看出了他的想法。
若他是夜魔,沦落到这种境地,他敢这么拼。
这是疯子的做法。
千机老祖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若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
“老夫,会再想其他法子,对付他。”
千机老祖苦笑,亏得他还以为稳操胜券,却原来,还不如逐不宜看得透彻。
若站在夜魔那样的地步,他敢拼吗?
未必。
“如此,叨扰前辈,晚辈告辞。”逐不宜起身,拱手,便要告别。
临出门前,千机老祖鬼使神差问了句,“逐不宜,你为何而回?”
即便再擅长推演,也无法推演出所有东西。他能算出所有人的命,却唯独算不出这家伙的。
他的命数,时刻在变,充满了不确定性。
逐不宜脚步一顿,薄唇勾起,深不见底的眸,泛起浅淡的笑意,“为一柄剑,为一个人。”
千机老祖听得迷糊,干笑:“小友这话听着,比老夫的批命还玄乎。”
逐不宜低声笑出声,“没什么玄乎的,吾心悦一人,所做一切,都为了让她早些回家。”
说罢,逐不宜一袭黑衣,消失在南城。
人走后,千机老祖掐指算了好几遍,满腹疑窦,“没错啊,这小子确实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命里注定没媳妇。”
天道说的没错,但这小子,怎么笑得一脸春风?
——
逐不宜从南城归来,莫商甘立即上前,紧张地问,“长老,如何,可问出了什么?”
过于紧张,下意识又叫逐不宜微长老。
这换谁都得紧张,好容易打败了血瞳,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当然希望,这胜利能维持到最后,赶紧结束战斗。
他在这战场待了太久,见了太多人死亡,真的不想再有战争,希望九州早点早点,恢复和平。
“长老,不少城主。”
但看逐不宜沉重的脸色,莫商甘的心狠狠一沉,嘴唇抖动。
逐不宜派了拍他肩膀,“多思无用,去警戒,做你该做的事。”
安慰的话,逐不宜无法说出,他这一辈子,除了从前那个傻傻的剑灵,还没成功安慰过谁。
“是。”莫商甘深吸了口气,背影有些颓丧。
逐不宜面无表情往前,就听见一道微有些惶恐的话,“少城主,你说,咱们能赢吗?”
莫商甘一个年仅百岁的汉子,此刻声音竟有些颤抖,“没有胜利,我,你,那些州安卫,驱魔师,还有无数无数的前辈,在这苦熬了万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逐不宜抿唇,沉默。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他们辛苦怎么久,付出无穷的时间、精力、热血,还有意义吗?
……有的。
他知道她在努力,他也会努力,即便最后一切飞灰湮灭,他们也会死在一起,曾经为了心中的那份希望努力过,所以死而无憾。
莫商甘还在等回答。
逐不宜沉声道:“不想等死的话,总要拿起武器反抗,哪怕最后注定失败,能狠狠撕扯下敌人的一块肉,就是意义。”
要他死可以,敌人也休想好过,这就是反抗的乐趣和意义。
莫商甘狠狠一愣,是、是这样嘛?
莫名又有了斗志。
莫商甘又恢复了欢乐,“多谢少城主,我悟了。”
逐不宜嘴角抽搐,忘了跟莫商甘说,他刚才就是乱说的。
他与阿窈约定了,要等她回来,一起归隐,他答应给她的身体还没捏成,他才不会失败。
这么想着,逐不宜也斗志昂扬了起来。
夜魔可能会制造出银魔的事,兹事体大,逐不宜立即将此事,或亲自拜访,或疾讯符,告知了四城的城主。
几乎刚收到消息,由祯明老祖带头,各路人就开了个小会,开始商讨,万一银魔出现,该如何应对。
一两个银魔可以解决,三四个银魔勉强能应对,五六个、七八个、九十个,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血魔消失,血瞳不再出现,四城却陷入前所未有的戒备之中。
祯明老祖、衡予老祖以及逐不宜,不愿坐以待毙,几次三番前往腹地查看,却几次在腹地里迷了路,险些掉入夜魔设置的法则空间中。
迷雾漫卷腹地,荆棘漫山遍野,经过几回探索,逐不宜等人,索性连山门也进不去了。
腹地,被夜魔封印了。
当今九州至强者,站在腹地外,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
逐不宜的猜测,成真了。
几人不再白费功夫,纷纷回去,想法子应对即将到来的银魔。
在这种全神戒备之中,直至凛冬时节,九州飘落第一场雪,战场也变得冰冻之时。
银魔,来了。
第097章
天寒地冻,呼出的气息化成了雾。
东城城楼上,持武戒备的士兵搓着手,邪魔战场浸了太多邪魔和大能的血,环境变化诡异,寻常寒冷对化神修者影响甚微,可在战场上,寒气就仿佛怨气缠伺,冰冻彻骨,饶是驱魔师们,呆的久了,也要搓一搓手指,拂去让他们不适的寒凉。
“这很久没邪魔,怎么心里反而越不踏实呢?”说话的驱魔师,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可眼睛仍片刻不离城墙外,绷紧了神经。
“别说话。”
在他身旁,观世镜前的驱魔师眼神一凛,发现一处草丛动了下,呼吸一窒,一眼不眨地盯着那片地方。
一、二、三……默数三声,那片沙地恢复平静。
驱魔师松了口气,抬头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抽空回答战友的问题,“可不是,要真刀真枪干起来,谁怕,怕就怕猝不及防,不知邪魔在憋什么坏屁。”
驱魔师搓了搓手,苦笑。没有邪魔,反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突地,那片沙地又动了一下,沙子松散滚落。
驱魔师一口气没喘上来,赶紧又绷紧神经盯着,这一次,似乎又是寒风吹动。
不对!
那块沙地不久前才死了邪魔,魔血浸染,将那片地方冻得梆硬,怎可能会出现沙子滚落的情况!
驱魔师没再放松警惕,本能驱使,脑袋里那根弦崩到极致,神识几乎贴到观世镜上,寸寸扫过,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砰!
一只银色大脚,蓦然出现踏在那片沙地上。
浑身的血,一下凉透,城墙上不知谁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警戒——警戒——!”
观世镜视线往上,照出了来者的面容:银色的独角,堪称俊朗的面容,却眯着鲜血一样的眼瞳。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银魔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刹那间,整张大脸填充了这副观世镜。
“银魔,是银魔!!!”
铛——铛——铛!
警钟长鸣,当下,城楼上所有驱魔师警戒起来,防阵开启,杀阵开启,灵器法器纷纷对准银魔。
“放——”
声未落,说话的领队突然瞪大眼睛,嘴角溢出鲜血,嗬嗬似欲说什么,却缓缓倒了下去。
“桀,将吾当成那等低劣血魔呢,真真是羞辱了吾,该死啊。”
一道戏谑的嗓音响起,喑哑如同幽灵,谁也没看见银魔是如何出现的,待反应过来,阵法已破。
银魔血红眼睛不怀好意地看过来,如闯入羊圈的饿狼,舔着嘴唇,笑眯眯地清点自己的猎物,一个,两个,三个……
口水狂流,蕴含精纯灵力的血肉,绝世美味。
众守城驱魔师对上银魔贪婪的眼神,血寸寸冻结。
刺耳的警报声飞速传至东城每一个地方,一场屠杀,飞快展开。
正在擦拭九霄剑的逐不宜,闻声,目光一厉,下一刻,身影已消失在房间里。
逐不宜瞬移至城墙上,就见城墙已成一片血海,清早守城的驱魔师,尸体横七竖八,陈横在墙上地上。
一行大大的血字,映入他的眼前。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下次再见~
石岚老祖紧随逐不宜之后,赶了过来,他来得匆忙,衣服鞋子都没来及穿戴整齐。
他眼窝深陷,望着城楼上的尸体,露出深切的痛恨和愁绪:“银魔,这是银魔的挑衅。”
逐不宜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手持大刀,默然走过去,蹲下身,逐一检查死去的驱魔师。
所有驱魔师,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有些尸体甚至没有伤口,面上还保持着惊恐和戒备,似乎是顷刻间就被捏碎了灵魂……
逐不宜冷静地分析这银魔的实力,“至少合体中期。”
这样瞬间夺命的,他也能做到,却需要费一定时间。然而距离警报响起,到现在,还没一炷香。
“做好全面应战准备,若吾猜测不错,不止东城,其他四城也在同时遭到了银魔袭击。夜魔这次制造出的银魔,一下出现了四只。”
逐不宜冷沉的嗓音,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传达至四周每一个驱魔师的耳中,冻得所有人全身发冷。
等等——
逐不宜翻找死者,有一具尸体引起了他地注意。
这是一具被啃噬了半边身体的驱魔师,在所有尸身完整,甚至有些连伤口都没有的死者中,这位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中,还出现了银亮的口水。
……血魔?
若非确是银魔所为,他还以为,还来了只弑血的血魔。
许久未能发动战争,那些被关在腹地的血魔,是不是要饿坏了,即便转变了身份,灵魂的饥饿和贪婪,始终难以改变。
逐不宜凝望着这具尸体,眸色渐深。
石岚老祖忍着怒火,往其他三城发去疾讯符,很快接到回信。
情况确如逐不宜所言,东西南北四城,都在今早遭遇了银魔袭击,银魔来得猝不及防,早晨第一批守城的驱魔师尽皆战死。不,也不是——除了北城。
北城,恰逢祯明老祖巡逻到城楼上,与银魔交手,拼着重伤,保住了所有守城者的性命。
根据祯明老祖反馈回来的信息,四城陷入死寂。
能重伤祯明老祖,还能全身而退,这只银魔的实力,至少在合体巅峰。
或许是半步渡劫,亦或者,渡劫……
这消息,陡然让众人心绪沉重起来,甚至陷入绝望。
同时出动四个银魔,还不知,夜魔统共造出了多少银魔!
四城来自九州各地的顶尖高手,紧急开了个小会,商讨应对之法。
逐不宜在参会的一众大能里,年纪小得几可忽略不计,可他却是所有人中,最为淡定的,便是祯明老祖,稚嫩脸上都显露愁绪,唯有这家伙,始终面容沉静。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
逐不宜抬眸:“吾想问,诸位面对邪魔,是战,是退?”
“这算是什么问题,当然是战。”
“既然是战,战血魔是战,战银魔也是战。四只银魔又如何,便是来九只,一样要战,一定全力以赴,有何区别。”
那区别大了,敌人太强大,会死。
但转念一想,也是,即便来再多银魔,都是他们无法决定的事,过于担忧,也没用。
众人沉默下来。
千机老祖与夜魔打过交道,对夜魔制造出的银魔,粗略估算:“夜魔有造银魔之力,却不能无限制造。受夜魔自身限制,制造出的银魔,实力不会超越过他自己。故而老夫推算,这些银魔实力,最多在渡劫初期,在数量上,也超不过九。”
九为极数,也是夜魔拼尽一身血,所能制造出的银魔总数。
这话,让众人放下心来,但……放心个鬼。
一个渡劫初期的银魔,就已足够要命,一下来九个,不等夜魔死,九州先覆灭了。
有人不禁怀念起万年前那些渡劫老祖们,若他们还在,这些银魔便是再来十个,又岂能嚣张至此。
逐不宜不轻不淡地道:“若是万年前,银魔的实力都在渡劫以上,仙尊之下。”
更难对付。不然,那上百位渡劫老祖,如何能尽皆战死,才将银魔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