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围绕着谢微转的,这是他的故事。而故事里,她是一个爱而不得的炮灰。
多好笑啊。
“婠婠?”谢微问。
魏婠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像灌了铅一样,她勉强看了谢微一眼,然后闭上眼就地打坐。
进入冥想之界就不用面对谢微了。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在神鉴里看到的是,她和谢微是青梅竹马,她从小爱慕谢微。是的,爱慕,魏婠不由苦笑,她当然会爱上他,他哪一处都符合魏婠的喜好,所以她在云荒白般勾引在白云城与他春宵一度,如今也与他纠缠不休……
故事里后来那个女修士出现了,才有了自己的疯魔……然后谢微的一剑穿心。可是青梅竹马……
母亲和封雪深本是道侣……
是母亲带着自己离开了封雪深才改变了故事?所以就说得通了……
母亲改变了故事的走向,可是她还是和谢微搅在了一起。
改变……改变……
故事已经发生了改变……
真的吗?她和谢微的结局……
这全在谢微一人而已。
可是,她凭什么要做别人故事里的背景板呢?魏婠想到。
她凭什么不能自己掌握主动权?
…
魏婠一睁开眼便是谢微幽深的眼睛,像寒潭一般,好像触摸了就会有水变成冰。
她不自在地挪开眼。
“我希望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谢微说。
“没什么事。”魏婠若无其事地说。
“谎言。”谢微捏紧了剑。
魏婠却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到底是哪里?浮山境连着的小世界?”
这般生硬地转移话题……谢微的眼睛越发幽深,但还是顺着魏婠的话说:“应当是的。”
“那我们怎么回去?”魏婠又问。还没等谢微回答,她又说:“回去之后你又如何跟你的师门交代,和我这合欢宗的妖女的事?”
她看向谢微,笑着,这笑容有种揶揄的味道,也带着讽刺:“应该很难吧,合欢宗的妖女和剑尊之徒,怎么看也是我勾引了你,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你是我的道侣。”谢微打断她的话。
“我们还没结契呢。”魏婠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微,突然有一种报复的愉悦感,“而且……我也不打算跟你结契。”
谢微沉默着,但他眼睛幽深无比,似乎酝酿着某种狂暴的、恐怖的情绪,随着这股情绪慢慢被压制下去,魏婠才听见他略带嘶哑的声音:“我会一直等。”
“好。”魏婠说,迎上谢微的目光,“你要记得今天的话,不过,这场游戏只能由我来叫停。”她的手如蛇一般绕上谢微的脖子,蹿着丝丝凉意,她贴近了,鼻息落在谢微面孔上,“因为我不信你,谢微,我不信你。”
*
“你说江千雪江师姐吗?”段星沉问道。
魏婠眨了眨眼,笑着说:“对呀,她的剑术很绝妙呢。”自上次之后,她暂时与谢微分开一段时间,谢微不知到哪去了,而她则是找到万氏兄弟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又找到了段星沉。
魏婠的容貌出众,笑起来更是夺人心魄,几缕发丝落在她耳边,修饰了这抹笑意:“而我的剑术一直都不太好。”
“江师姐在剑术一系最出众。”段星沉看着魏婠,“不过谢道友的剑看上去也非同一般。”
“他嘛……”魏婠瘪了瘪嘴。
段星沉看魏婠似乎不太高兴,试探着问道:“上次你……”似乎又觉得有些冒犯没有把话说完。
“首次见面就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魏婠略带苦恼地说。
“魏道友过虑了,”段星沉谦和地说,“如果魏道友是般若书院的学子,没有人会不喜欢魏道友吧。”
魏婠腼腆地笑了笑:“你太会哄人了。”
“毕竟……我见到魏道友时是觉得十分惊艳呢,有魏道友这样的道侣,谢道友真是好福气。”段星沉认真地说,语气中有不容置疑的真诚,还有……一丝丝遗憾。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魏婠没有说话,似乎沉浸在某种想法之中。
段星沉咳了一声,道:“说到江师姐,是要我帮魏道友引荐吗?”
“不用了,”魏婠说,“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罢了。”
“唔。”
“多谢你啦。”魏婠挂着甜甜的笑容,“据说般若书院是院长一手创办的?”
“是的,”段星沉说,“每月院长会在明思堂给学生讲道,魏道友不妨去看看。”
段星沉不像万氏兄弟那样好套话,问道关键处总是与魏婠打机锋,但时不时又对魏婠十分热忱,魏婠拿不准他的目的便告辞了。
段星沉在魏婠走之后就去了院长室,简栾真正戴着一副眼镜,看到段星沉来,手忙脚乱地取下眼镜:“你来了啊。”
栾简真的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杂乱无章,段星沉熟练地收拾起来,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又在做实验?”段星沉问。
简栾真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有浅粉色的液体,他摇晃了一下,那液体就变成了烟气。简栾真说:“你的天分都浪费了呀,真不想做我的学生?”
“我有师父了。”段星沉说。
“他又不回来了。”简栾真咕哝。说着他狐疑地看向段星沉:“那你来是干什么?”
段星沉撑着手腕,露出一抹笑来:“我要和魏婠结为道侣。”
简栾真“砰”地一下,手中的玻璃瓶就跌得粉碎,冒出一阵粉色的烟气,他捏住鼻子,咳嗽了几声,挥挥手就把那阵烟气收进了衣袖。
半晌后他才弱弱地试探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段星沉笑着问他。
简栾真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佛语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第52章 显露
般若书院分门别……
般若书院分门别类地把修士分成了几个院系, 比如说剑修所在就是兵器院,而江千雪正在兵器院。据说她是近几十年来的剑术天才,常年居全系第一, 院内大比也基本在前三。而段星沉是几十年前就在般若书院了, 他不属于书院任何一院一系。
这些东西魏婠随便一打听便是,般若书院的修士对外人似乎没什么戒心, 反而十分热情。没过几天,就有几个修士邀请魏婠一起去听栾简真的明思堂讲道。
魏婠自然应约, 到了明思堂,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台上只有一个空空的席垫。
明思堂本来略有些闹哄哄的,简栾真一落座,便为之一静。
再见简栾真魏婠更觉得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但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
简栾真盘坐在席垫之上,他容貌虽显得年轻英俊, 但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他身上没有得道高人那种威压,反而有一种平易近人的书卷气,这气质想让人亲近于他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尊敬他。
简栾真注意到了魏婠,然后挪开目光, 对席下众修士笑了一笑:“今日来的人不少。”
众人皆抬头凝神仰望, 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只待简栾真说话。
简栾真一挥手,身前便出现了一张矮桌, 桌上是一壶茶和一个茶杯。他闲然自得地给自己起了一杯茶,才道:“这次我想先问诸位几个问题。”他顿了一顿,说:“诸位知道——灵气是怎么生成的?求道到底求的是什么?仅仅只是为长生不死?长生不死之后又是什么?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我知道诸位有许多都是金丹之上的修士, 修行至少也有数百年了,但是有几位想过这些问题呢?”
堂内一片沉默。
魏婠抬头惊奇地看着简栾真,他竟然问出这些问题……
“几乎没有人。”
“那有人知道答案吗?”栾简真又问。
又是沉默。
“没有人知道答案。”
有修士在底下问:“那院长知道答案吗?”
简栾真道:“我不知道。”
修士们似乎对这答案意见颇多,满堂嗡嗡声,有修士偷偷和同门说:“院长都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要问我们?”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能增进修为不成?”
栾简真笑着看着下方的修士:“我知道很多人会奇怪我为什么问这几个问题,很多人都觉得,修炼么,自然是求长生,至于得到长生之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人能求得大道呢?飞升成仙不过是另一种生命形式,或者一个谎言?黄粱一梦,庄周梦蝶,诸位有勇气面对那个真相吗?”
简栾真的话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刻在魏婠心上。
飞升成仙不说,这个世界又是什么?一本书?一个故事?除了故事里的人,其他人又是什么?谢微江千雪是什么?她是什么?
这里是浮山境吗?还是另一个世界?这里与洛土到底有什么关系?简栾真为什么说这些?越来越多的问题浮现出来,让魏婠思绪纷乱。
“世界的本质么,不知道也无妨,反正所有人都不知道。恐怕有很多人这么想。但是诸位可知,如果没有问这些问题,没有人努力去解答它们,那么成仙有什么意义?”
“嘶——”魏婠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长寿?元婴之上几千年寿命。俗世供奉?你们自去人间做一地之仙长一国之国师。或是既要无尽生命又要无尽权势珍宝?那你们是想错了!”
简栾真留下了这几个问题,便讲起了修炼要注意的事,仿佛方才的石破天惊的内容只是随口说起。但是这些问题确实在在场的修士心里留下了印记。至少魏婠在整场讲道之中都想着这些问题。
成仙到底有什么意义?可以说这个问题魏婠也曾思考过。她从前不喜欢修炼,觉得自由自在地享乐便好,后来看到谢微杀她的幻像,才心下凛然,想要争那一分命。到了现在,她只知往前走,却不知前方尽头是何,前方有无尽头。
待到简栾真离开,明思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魏婠才回过神了,恍然看见段星沉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
“啊,段道友。”魏婠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星沉说:“我想着你应该会来。”他站起来,把手伸给魏婠。
魏婠虚扶了一下站了起来,笑着说:“明思堂讲道真是发人深省。”
段星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问道:“魏道友看来是有所感悟?”
“感悟倒算不上。”魏婠转开话题,“不知道段道友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道友唤我星沉就好,我能唤你婠婠吗?”
看着段星沉如春风般让人沉醉的面容,魏婠首先是觉得有趣。段星沉一直示好于她,现在是越来越明显露骨,是情不自禁吗?魏婠觉得段星沉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有什么值得段星沉惦记呢?
难道是因为江千雪?魏婠联想到此处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然后抿了抿嘴,憋了憋气,脸红地说:“我已有道侣,与段道友须避嫌为好。”
段星沉于是道:“是么。”然后又自顾自道:“婠婠。”
魏婠笑笑也不再客套,便说:“那我叫你什么?星沉?”
“甚好。”段星沉说,随即又状似无意地说道:“谢道友之前与江师姐在竞试台上比了一场,婠婠知道吗?听说他们一见如故十分相和。”
魏婠扬起了笑脸:“是吗?”
*
朗星明月,无云。
月光之下,整座广场像浸满了水一样,四周的铜墙铁壁就是水岸,显得宁静、透澈、纯净又深邃。风起了,波光动荡。
而般若书院地底下一直响着轰隆轰隆的声音。这座书院就像它的外表一样,是一座钢铁的野兽,由烈火、蒸汽和灵气带来能量,白日里在人声喧闹之中它的呼吸显得并不突出,而在夜晚,在安静的夜晚,野兽的喘息动作如此明显,以至于每道钢铁墙壁隐藏的隧道、凹室都像一道深渊之门。
谢微推开了门,走进黑暗中。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隐隐有了亮光。
“你来了。”一道爽朗的女声传来。
谢微走进洞里,看着眼前这人。这人白衣束发,两道剑眉衬得原本柔和的脸有些英气,手中握着一把看上去非比寻常的剑,看上去就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剑修。她身后是隆隆的火焰、蒸汽和灵气混合在一起的熔炉。
这人看到谢微,笑了一笑,然后说:“我的名字,江千雪。”
谢微冷漠地看着她,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处在一种防御的状态。
江千雪看着谢微,笑道:“你不用这么如临大敌,我不是你的敌人。”
“是谁告诉你的?”谢微道。
“我们见过面的,不是吗?”江千雪提醒他,“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只是一团灵气。”
“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们总是要见一面的。”
“你见过了。”
江千雪“啧”地一声笑了:“你真是冷漠,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我们可是很亲密呢。”
谢微却不想与她叙旧情,冷冷道:“有话直说。”
江千雪耸了耸肩:“你应该知道,我们才是天命所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