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力却无法关闭,能清楚听到那俩人的对话。
池文彬卑微到尘埃里:“不会玩到很晚的,你也不用费心给我想生日礼物,只要你能来就好。”
钟尔也收回看许听廊的目光,再开口态度却有了缓和的余地:“你生日趴都有谁啊?要是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池文彬急急地打断:“我不会叫很多人的,就我玩的最好的几个朋友一起在家吃个饭。”他指指陶创和许听廊,“就他们俩,还有韩伟他们几个,你应该也都见过的。”
钟尔在感情问题上虽然有点渣也有点海,但也有自己的原则在,比如暧昧期可以多线发展,但恋爱不会同时跟一个以上的人谈;比如不会碰有主的男生;还比如不感兴趣了就马上把话说清楚,虽然看似绝情,但至少不耽误对方,把伤害降到最小。
这是平生第一次,她背叛了自己的原则。
“好吧。”她听到自己说。
临走前,她再度朝许听廊的方向微微侧目。
俩人的眼神在半空中若有似无地一碰,像是细微的电流过境,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四射,溅到皮肤上酥酥麻麻的。
钟尔没留下来,池文彬的晚餐落了单,便跟着陶创和许听廊一起出门下馆子。
池文彬的兴奋溢于言表,兴奋地说要请客,三人于是去了家高档的中餐厅,以表庆祝。
“还真是烈女怕缠郎啊。”陶创虽然看不惯钟尔,不过好友能够得偿所愿,自己也能免受收拾残局之苦,对于钟尔的回心转意,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我早说过,什么女的能舍得我,她就跟我欲擒故纵呢,iPad肯定也是故意落在我这的。”池文彬大放厥词,全然不见钟尔面前的卑微,就差把装逼刻到脑门上了,“女人嘛,就是作。”
陶创有点听不下去:“大哥,你前几天醉生梦死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潇洒。”
“哈哈哈。”池文彬并不尴尬,“毕竟第一次被女的甩,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嘛。”
如果俩人仔细点,就会发现许听廊从头到尾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评价。
临近餐毕,池文彬招来侍者买单,却被告知许听廊已经付过钱,室友二人皆奇怪地看向许听廊。
先别说这顿饭本来就是池文彬说好了请,而且许听廊远道而来,他们哪有让他请客的道理。
“人家请和好饭,你也抢?”陶创简直匪夷所思,“《不是山谷》许诺你多少片酬,钱多得使不完了我看你。”
*
陆仅提出许听廊一直不肯上钩的原因猜测后,钟尔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失眠半宿,第二天醒来还是兴致勃勃。
桃园的戏份是她整部剧少有的盛装打扮,其它时间她不是穿男装就是穿简装,虽然她把中性风驾驭得很好,不过穿久了难免贪图新鲜感,而且她特别希望让许听廊看到她漂亮的一面。
人类么,都是视觉动物,看着好看的东西,总归会多喜欢一点吧。
女装繁复,她在化妆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出去。
一身墨绿裙装把乌发红唇相得益彰,她整个人都是浓烈的,色泽鲜明的。
走进雾气未散的桃园,湿润馥郁的空气把她包围起来,轻薄的水雾奈何不了她,并未拉低饱和度,反而因为满园的粉色,把她身上的绿衬得越发瞩目,唯有那一双眉眼蓦地柔和了,好像晨露和芬芳尽数涌了进去。
许听廊已经在等着了,正清清淡淡地和刘导一起站在桃树下说话,他穿了件墨蓝色长袍,腰间暗紫色的龙纹腰封,勾勒一截劲瘦细腰和修长身段,外头披一件玄色绣云纹大氅,发冠高束,气质卓然。
有工作人员玩心大起,偷溜到二人身后,猛晃那株桃树,树枝摇曳,层层叠叠的花瓣挣脱枝头,纷纷扬扬落下来。
他站在花瓣雨中,错愕抬头,与不远处的钟尔不期而遇。
钟尔不知道他看到她有没有更喜欢她一点,总之她越发喜欢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喜爱在心底剧烈翻滚,汹涌奔流。
永远留在我心里吧,她默默地说,永远让我喜欢,永远不要离开我。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她的疗方,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是丘比特给她的唯一的机会。
许听廊注视她提起长长的裙摆,露出一双穿了金丝绣线的缎鞋,款款向他走近。
她显然很明白自己那身打扮的视觉冲击,没浪费释放魅力的机会,表情和肢体动作都非常刻意。
又做作上了,居然走的模特步,仿佛这里是她的秀场。
她总能戳中他的嘲点,但也率真到坦荡,每每令他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刘导跟着一块看了会,非常满意自己的选角眼光,赞许道:“小钟是漂亮,娱乐圈那么多美人,都埋没不了她。”
许听廊笑一下,埋汰道:“也幸亏漂亮。”
她这性格,要不是长得漂亮,能不能安全活到今天都另说。
“要是不顺拐就好了。”说到这里刘导再也憋不住,靠在树干上笑到浑身颤抖,语不成句,“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尔浑然不知自己顺了拐,她的模特步没经过系统培训,是前不久她跟着视频自学的,不熟练加上紧张,她无暇留意肢体配合传达的怪异感,只听到周遭有工作人员在窃笑,但她以为他们都在感慨她的美。
于是她越发扬起脸,一脸傲娇地走到二人面前,跟刘导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问许听廊:“怎么样,好看吗?”
刘导已经笑到撑不住,蹲下来捶地:“哎呦我不行了不行了。”
钟尔奇怪地看看刘导,又看看许听廊。
许听廊喉结滚了滚,本想说实话,但考虑到实话的打击度,还是选择闭嘴。
在场那么多工作人员,说了实话她怕是要当缩头乌龟,退圈退网了。
他伸手弹去她发间一枚花瓣,用熟稔的口吻奚落道:“你孔雀开屏呢?”
原来是笑这个。钟尔没听出端倪,抓到他的把柄似的得意起来:“你说我是孔雀?”
那就说明他也觉得她漂亮。
傻乎乎。许听廊在心里埋汰她一句,给扶着树干站起身的刘导使了个眼色。
刘导会意,比“OK”的手势,只是忍不住又开始笑。
顺拐这个事情,在刘导的示意下,全剧组对钟尔隐瞒,保全了她的颜面,她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才知道真相,本来还死不承认,直到看到视频,整个人登时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恨不得原地去世。
当然那是后话了。
桃园戏份为张银翎和叶璟的无奈诀别,拍得极为顺利,属开机以来之最,其中一场吊威亚的高难度吻戏居然一遍过。
都没给刘导骂人的机会,平白浪费他酝酿好的情绪。
张银翎为叶璟妒火中烧,为他成疯成魔。
情到浓时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人戏合一,钟尔都快分不清是她演戏还是戏演她。
那么多年来温吞吞的爱情火焰,好像都只在为许听廊积攒能量,为他全力燃烧。
威亚吊着两人下降,戏剧带动的爱恨纠葛仍在胸腔乱窜,钟尔太阳穴的青筋剧烈跳动,几乎负荷不了那样的情绪,她把脑袋枕在许听廊颈间平复心情,眯眼看到底下摇曳的桃花林,忽然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笼罩。
这样的许听廊,她也会在得到后便觉索然无味吗?
而这样的她,许听廊真的会喜欢吗?
如果陆仅猜错了怎么办?如果她自作动情了怎么办?
连妈妈都可以不在乎她,最该爱她的人都可以不那么爱她。
这个世界上所有她强求的、追逐的,往往都不可得。
“认真就输了”这个游戏准则,几乎贯穿她的人生。
戏拍完钟尔好久都没走出情绪,一个人坐着发呆消化,只模糊听到许听廊跟刘导说什么希望明天的戏也像今天一样顺利,因为明天他有个朋友从美国回来。
因为导戏顺利,刘导心情格外好,爽朗笑声穿透力极强:“跟我说没用,你得跟小钟商量。”
回酒店的车程,许听廊上了钟尔的车,在她身边落座,静静看她一会,问道:“这么难受吗?”
他演戏经历要比她丰富得多,对类似的沉浸式大喜大悲出戏较快,早已恢复平静。
钟尔也缓过来一些了,她舒了一口气,侧过头看他。
她脑袋混沌沌的,类似醉酒的效果,所有欲望都被放大,她生出一股勇气,想撕开伪装,问他是不是知道她是性单恋所以吊着她。
“你……”她的话滚到喉咙,只出口一个字,接下去的,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说是呢,她要怎么办,给他保证吗?
可她能保证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甚至可能他一承认,她就会开始下头。
如果他真的不是呢。
她根本吃不起这个爱情的苦。
半晌,她挤出一抹顽劣的笑:“我后悔啊,全篇尺度最大的吻戏居然只拍了一遍。”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也就容易了,她有心情开玩笑了,感叹:“虽然明天还有吻戏,但明天的蜻蜓点水,没劲。”
“明天你别搞NG。”许听廊斜睨她一眼。
钟尔想起来了,刚才他跟导演提过明天有朋友要来:“明天陶创要来?”
“嗯。”
钟尔想了想,问:“你带我一起吗?”
尽管她自己对自己都没有太多信心,但她还是想尽力给许听廊一点安全感。
她想尝试着走进他的生活圈,认识他身边的人。
家人她还做不到,朋友应该会容易很多。
结果许听廊一口拒绝:“不带。带你还能安生吃饭吗?你们两个电话里都吵成那样,现实见面了还不得把餐厅拆了。”
听到这里,钟尔松了一口气,只要许听廊不是不愿意带她见朋友就行。
因为她对不愿意带人见朋友的心思太熟悉了。
她从没正儿八经带男生认识过朋友,上头期是关系不到位,可等关系到位了,她又没那么喜欢人家了,自然也没有必要把马上要踹掉的人介绍给朋友。
“我不捣乱,绝对不跟他吵架。”她先是发誓,见这招不奏效,又换方针,“我都带你见过盛悉风了,你也得带我见你的朋友。”
许听廊好笑道:“盛悉风不是你亲封的女儿吗?既然是女儿,就是共同‘财产’,给我认识不是理所应当吗?”
钟尔不认账:“毛线女儿,你有本事让她跟你姓许,我就承认她是女儿,不然她就只是我的好朋友。”
“没见过你这么过河拆桥的。”许听廊着实佩服。
“不管,我要去。”钟尔已经彻底被吸引了注意力,忘却前头那些纠结,开始死皮赖脸,“如果你不带我,我明天就NG到天亮,反正我被刘导骂惯了,还能一直亲你,稳赚不赔。”
许听廊:“……”
次日,钟尔如愿以偿,花枝招展地出席许听廊和陶创的饭局。
陶创已经等在包厢,看到她就蹦了起来,痛心疾首地控诉许听廊:“咱哥俩难得见一面,你居然把这玩意带来,你安的什么心,存心不让我好好吃顿饭。”
钟尔早把前一天发的誓抛诸脑后,不甘示弱地回击:“你吃不下去可以走啊,我也好和许听廊过二人世界。”
“你做梦,要走你走。”陶创冷笑,“我会放任我兄弟给你嚯嚯?”
钟尔:“你管一顿饭的功夫有什么用,知道我嚯嚯过他多少次了吗?”
陶创:“九年过去,你怎么还这么讨人厌?”
钟尔:“为了恶心你呀嘻嘻。”
许听廊:“……”
他站在两人中间,左耳是钟尔的寻衅滋事,右耳是陶创的不甘示弱,脑壳开始剧烈疼起来。
问钟尔:“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惹事吗?”
问陶创:“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钟尔说:“我是答应过你不惹事,但他先挑事的你没看到吗?你怎么这么偏心?”
陶创说:“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不忍心看你跳火坑。”
许听廊:“……”
这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到后来许听廊完全麻木了,一直到钟尔吃饱了去洗手间补妆,包厢里只留下两个男人,才终于恢复平静。
许听廊面前的餐盘几乎完全没动,他扔下刀叉,连眼神都不想给陶创,面无表情说:“我去买单,你可以滚了。”
今天这顿饭,他请客本是情理之中。
但陶创却猛然想起了多年前,池文彬请客被许听廊抢买单的事,当时他和池文彬都以为许听廊只是不好意思一直让他们请客才趁机买了单。
那顿饭后,池文彬确实又得以和钟尔维持了几天的联络,如愿把她请来了自己的生日派对。
虽然钟尔态度并不算热络,但池文彬坚信他们是复合了,包括旁观者也这么认为——不然她图什么呢?
至于这个“几天”具体是几天呢?到许听廊离开那天。
许听廊离开以后,钟尔再度对池文彬冷淡,一天都没有多耽搁,转而在学校堵住陶创,问他可不可以给她许听廊的微信。
那时陶创才恍然大悟,原来钟尔之所以肯理池文彬,并非回心转意,而是为了接近许听廊。
他当时都被气笑了。
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中的事,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又蹿回脑海。
这一次陶创没有遗漏重点。
虽然他跟池文彬早就断了联系,已经不存在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为难,但他还是因为被欺瞒多年而义愤填膺:“我靠你们这对什么夫什么妇,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当年那顿饭,你请客,因为你一早就知道……”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钟、尔、是、为、了、你。”
反正钟尔不在,许听廊面对好友挺坦诚:“嗯,这种情况还让你那室友请客,岂不是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