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作多情了。
钟尔“哦”了一声,说:“那就好,你帮我找个委婉一点的借口吧。”
“嗯,挂了。”许听廊说。
整段对话不痛不痒,却把钟尔用来自保而关闭的情绪全放了出来,她现在既没法原谅这个世界对她的伤害,又内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两种矛盾的心理分庭抗礼,在她的天平上厮杀冲撞,让她更加躁郁。
“许听廊。”她几乎是没过脑地把他喊住了。
许听廊暂停挂电话的动作。
趁着情绪混乱失控,她把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喜欢我吗?”
她的语气并非打情骂俏,而是真的质疑。
许听廊不答反问:“……那你又喜欢我吗?”
回忆是个擅长忽悠的骗子,人在怀念某个人的时候,总会放大曾经的美好,美化甚至忽略不愉快的部分,而在争执的时候,又容易忘却对方的好。
此时此刻在钟尔脑海中盘旋的,是他的冷言冷语,令她患得患失的忽冷忽热,摆着不耐烦的脸对媒体说出否认三连的残酷。
“原来你也感觉不出来。”钟尔说,“真巧,我也是。”
*
挂掉电话以后,钟尔在床上枯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盛悉风的电话打断她的思绪。
盛悉风显得很生气:“妮多你看新的热搜了吗?”
“没。”钟尔尽量不让她听出自己的无精打采。
“气死我了!”盛悉风骂道,“狼狼说跟你不熟,却说把简欣文当妹妹,可把简欣文的粉丝得意死了。”
原来媒体采访问到许听廊的不仅是钟尔,还有简欣文。简欣文对许听廊有意思不是新鲜事,早两年小道消息就传开了,很多人都有所耳闻。
记者问不出狼耳的事,干脆退而求其次问起简欣文。
许听廊依然打太极,说是朋友,把她当小妹妹。
朋友、妹妹都是艺人面对情感追问时惯用的推辞说法,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可能,盛悉风琢磨了一会也想开了,想开了就又嗑上了:“喜欢是小心翼翼,不喜欢才是坦坦荡荡,狼狼越是否认,就越是有鬼,他连跟你关系很好都不肯说,就怕露馅。”
这种说辞也许有理有据,但完全无法说服眼下的钟尔。
朋友妹妹都比只是合作关系和不熟要好。
她不是从前只想谈地下恋的钟尔了,她现在很贪心,想要的是他的偏爱和宣之于口的承认。
强打精神陪盛悉风聊了一会,等挂掉电话,钟尔终于凝起一点力气,开灯起床,走到外卖机器人送来至今还原封不动的肯德基外卖旁边,拆开了袋子。
里头浓郁的烤鸡和薯条的香味扑面而来。
外卖已经彻底凉掉了,炸物洇出一片油渍,面皮变硬,咬下去油腻腻的口感很差,不过钟尔并不在意,埋头拿起一块吮指原味鸡,大快朵颐。
她饿了,而且她需要从肯德基里面提取力量。
不开心了要吃肯德基的习惯来源于她五岁那年。
那个时候的肯德基和麦当劳还很上档次,小朋友们都以能去那里过生日而自豪。彼时钟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比起去肯德基给女儿过生日,父母更喜欢在高档会所为她办一场派对,宴请亲朋好友和生意场上的伙伴前来参加,既能体现对女儿的重视,又能借着场子搞社交,一举两得。
所以钟尔只能在幼儿园听同学们描述过生日的场景,每次听都羡慕不已,经过她的不懈抗争,五岁这年的生日,爸妈终于答应带她去肯德基过。
没有往常生日宴的无关人等,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她穿着公主裙,戴上高高的生日帽,爸爸给她买了很多份儿童套餐,好让她拿到橱窗里展示的所有玩具,店里循环播放《生日快乐》歌,还为她播报广播:“祝钟尔小朋友五岁生日快乐,健康长大。”
周遭的小朋友纷纷投来钦羡的眼神。
对这个生日宴,钟尔满意得无以复加。
“爸爸妈妈,尔尔明年还想来肯德基过生日。”钟尔吮着番茄酱,一张脸花猫似的,沙拉酱、番茄酱,还有圣代的奶油,“不对,明年不要来肯德基,明年要去麦当劳。”
她两家都想试试。
如果钟尔再长大一些,就会看懂父母眼中一直翻涌着的的内疚和心疼。
她太小了,看不懂这样复杂的眼神,但她听得懂妈妈接下来的话:“小尔,如果爸爸和妈妈离婚的话,你想要跟谁?”
这顿肯德基钟尔永生难忘,这是爸爸妈妈一起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是她的家留给她最后的印象,因为第二天,早已谈妥各项事宜的父母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
她判给父亲。
从此她的家就不再完整了。
尽管肯德基承载着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打击,但她没有让其成为她人生中的不可触碰,她选择一次次迎难而上。
直到麻木。
最后它甚至变成她难过时候的慰藉。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肯德基都像在告诉她,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挺得过父母离婚的难过,当然也挺得过任何一切难过。
*
第二天的钟尔恢复了精神气,若无其事出现在片场。
但休息空档她的心情就又阴转暴雨,因为简欣文满场子的分发蝴蝶酥,钟尔离得远,具体没听清,只知道那不是商场买的,而是不知道谁手工做的。
钟尔知道简欣文不想发给她,她也不想要,干脆回了休息室眼不见为净。
谁能想到简欣文居然敲开了她的休息室,笑吟吟地邀请她品尝。
“不吃,麻烦你出去。”钟尔一点面子都不给。
“尝尝嘛。”简欣文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笑,“这是听廊哥哥的妈妈特意做给我的,她知道我喜欢吃。”
钟尔微微一愣,这才想起简家和许家的关系不仅仅只是许听廊是简母学生的关系,两家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关系应该还不错。
她才懒得听他们的渊源:“出去,听不懂?”
简欣文置若罔闻,挑衅的意味已经不加掩饰,不但不走,还提及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说起来,她妈妈以前还叫我给她做儿媳妇呢。”
钟尔冷笑一声,把剧本拍到了桌上。
理智告诉她不要跟简欣文一般计较,这人的话,真假尚未可知,即便是实话,也不过是家长一时的客套或寒暄,算不了什么。
可她妒火中烧,难以平息,以至于面目都有些扭曲:“我当你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呢,就这?你不就是喜欢许听廊么?排队等着吧,哪天我睡腻了,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她站起身,指着门的方向:“现在拿着你的蝴蝶酥,给老子滚出去。”
简欣文一直有些怵她,见她动真格,难免犯怂,反正挑拨离间的目的达到,她不再恋战,抱着蝴蝶酥的铁罐离去。
走出房门,却不由得愣住了,怯怯地叫了声:“听廊哥哥……”
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言论,钟尔心跳漏了两拍,她望向门口方向,指望简欣文只是诳她。
但下一秒,许听廊的身影真的出现了。
面色阴晴不定,目光沉沉如水。
钟尔十分佩服自己搞砸一切的本事,她彻底不怕了,抱臂斜倚到桌边,冷静地回视。
许听廊先打发了简欣文:“我妈这个人,起码单方面邀请20个女生当过她儿媳妇,你千万别当真。”
说完也不等简欣文的反应,进屋反手关门。
事已至此,钟尔干脆破罐破摔,直接问出了最近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许听廊,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性单恋,得到了就不珍惜。”
“你喜欢我吧,很喜欢我吧?”她步步紧逼,“因为怕失去我,干脆吊着我,不肯给我痛快,所以迟迟不肯从了我。”
许听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发出一声轻嘲的笑:“那就睡吧,今天晚上我来找你。”
第53章
钟尔眼神微微一变。
所以他的意思是,从了她,然后让她别再纠缠他?
她人在气头上,哪肯落于下风,心里再不高兴,也还是昂起了脖子,冲许听廊放狠话:“行,谁不睡谁是孙子。”
双方达成共识,许听廊脸色很差地走了。
简欣文居然还守在门外没离开,钟尔听到他俩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这导致她更气了。
小方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经过信息的处理和分析,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他跟了钟尔三年,已经很懂她的脾气,平日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门儿清,但这次因为实在太过震惊,他忘了保命,竟脱口而出:
“所以这么久了你还没睡到他?”
钟尔凶狠的眼刀“唰”地横过去。
此时此刻的小方已经上升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崇高境界,求知的欲望胜过了一切:“不对啊,你俩不是一起过了好几次夜了吗,你还睡不到他,你在干嘛?”
钟尔被踩住痛处,霎时暴起,要找他拼命。
小方终于醒神,抱头鼠窜,仓皇逃命。
*
因为提前预告过今天晚上的安排,钟尔一整天都不知道怎么直视许听廊。
一看到他,她脑海里就忍不住展开丰富的联想。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她甚至觉得许听廊看她的眼神也比往常幽深。
幽深是文雅说法。
通俗说法就是……欲。
那种在平静下暗流涌动的旋涡。
这让她更不看他。
“漂亮,漂亮!”刘导从监视器后探出头,笑得慈爱极了,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那架势恨不得上去捧着两个人一人亲上一口,“哎哟,演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这眼神车开的,这氛围营造的,没谁了,正片出去绝对是出圈名场面,你俩商量好的吗?谁的注意,理解得非常到位哈!”
“……”钟尔想扇不争气的自己一耳光,她的表现居然已经明显到外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步。
不过刘导也点许听廊的名了,这说明许听廊也没那么沉得住气。
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这让钟尔心理平衡许多。
因为被刘导当面揭穿,两个人难免有所收敛,再也演绎不粗出那种欲念暗涌的眼神。
刘导马上翻脸不认人,片场上方回荡着他的怒吼,久久不息。
虽然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钟尔的焦虑。
从片场拍完戏回酒店路上,闲来无事,她脑海中少儿不宜的画面又开始叫嚣。
这一次沸反盈天。
受青春期看的那些言情小说影响,她至今仍对什么“身体劈成两半的痛”印象深刻。
狠话放得再决绝,内心深处但到底是怕的。
她满肚子的火跟许听廊杠上了,不打算告诉他她是第一次,省得他得意,而且说出来难免像是示弱,求他温柔似的。
反正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
一进酒店房间她就把酒水柜给开了,吨吨灌了自己三杯红酒,顺便做了个决定,痛就痛,随他折腾,大不了完事之后一定要告诉他:你不过如此。
不仅是从男人最受不了的角度否定他。
更是,在她心底作祟九年的人,不过如此。
一旦得到就意味着放下。
不是例外,没有例外。
这头她把思想准备做充分了,就去了浴室洗澡,热水从花洒哗哗而下,她酒劲逐渐上头,一时间头晕目眩,也不知怎的,一个没站稳就撞到了洗浴室的玻璃上,巨响中,她被痛觉唤醒,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短暂的断片。
恍惚间,洗手间的门被从未打开,有道人影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打开淋浴间的玻璃门将她扶住。
钟尔没骨头地倚在对方身上,抬头看他。
细密的水帘中,许听廊也被浇了个湿透,他拍着她酡红滚烫的脸,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他已经洗过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房间,钟尔在酒精和与他近距离对视的双重麻痹中,嗑伤的痛觉变得很朦胧。
她摇头:“不知道。”
许听廊眼见没法跟她交流,将她推远些在她身上看了一圈,确认除了手肘膝盖有点泛红,没有其它伤便放下心来,粗略给她冲了下泡沫,浴巾一裹将她打横抱出洗手间。
路过矮柜上一瓶即将见底的红酒,他问:“都你一个人喝的?”
钟尔不说话,默认。
“自己什么酒品不知道吗?”许听廊小声数落一句。
钟尔听到了,马上瞪他:“要你管?”
话说着已经来到床边,许听廊直接把她扔下去,她在柔软的床垫上轻轻弹了弹,浴巾也随之散开,一身的欺霜赛雪。
“我怎么不管?”许听廊尽量不去看她,“白天我们说得好好的,你醉成这样,嫖-我是吧?”
“谁嫖-你了?”钟尔“腾”地坐起身,因为用力过猛,一阵头晕目眩,她摇摇晃晃往旁边栽倒,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这让她觉得很没有面子,为了挽回面子,她把本就不蔽-体的浴巾直接扔开,大大咧咧说,“你来呗。”
许听廊捡起来又给她扔回去:“我对醉鬼没有兴趣,待会吐我一身。”
说着要走。
钟尔哪肯,蹿起来直接跳到他身上。
许听廊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接住她,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钟尔咄咄逼人:“你说实话吧,是不是怕我睡完就对你失去兴趣?”
许听廊反唇相讥:“求之不得。”
这是她趁着醉意才最后问出口的话,只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他都不哄她。
钟尔简直要被他气死。
“那你躲什么?”
“谁知道明天早上起来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说我趁人之危。”
她强调:“我不会,我也没醉。”
许听廊当她无理取闹,把她重新放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