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二十年——岁见
时间:2021-10-20 09:51:29

  不过卫泯没有答应我的求婚。
  他坐起来,把我抱到他怀里,我们鼻尖蹭着鼻尖,我可以在他眼里看见一个小小的我。
  这会让我觉得他的眼里只有我。
  但也确实是这样。
  这么些年,他的眼里只看得见我。
  
  我记得大二的时候,他们专业有女生追他,怎么拒绝都没用,后来女生约他来上海玩,他把人直接带我学校门口,告诉对方:“这是我女朋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带你去。”
  女生回去后在校园网大肆造谣卫泯,不过很快被证实都是谣言,被卫泯和他的室友堵了几天,最后在校园网公开向卫泯和我道了歉。
  自此,学校内没人再敢追卫泯。
  此时此刻,我和卫泯面对面坐着,他跟我说:“再等我两年,我一定娶你。”
  别人让我等,我肯定拒绝,可卫泯让我等,我没有办法拒绝,他就像我的神明,我心甘情愿为他臣服。
  他的等让我有所期盼。
  
  我们是零三年上的大学,那时候国内房产行业才刚刚开始被大家关注,房价在这一年以一个非常稳健的速度上涨。
  到我们毕业的第二年,全国一线城市的房价高涨到第一个高峰,而卫泯和几个学长早前一直在琢磨这一行业。
  卫泯一毕业就来了上海,一方面是为了我,我在这里读研,另一方面是这里机会多。
  他和几个学长在学校的时候积攒了不少人脉,一群人来到上海之后从低做起,在07年房价涨到第一个高峰期时,也迎来了他们事业的第一个高峰期。
  07年整个房产行业都达到了空前新高的水平,商品住宅投资占房产开发投资比重超过百分之七十。
  市场大下海的人就多,同个市场能得到的资源就会减少,随着住房保障体系建设得到政府更多的重视之后,卫泯他们开始调转方向,从早前的商品住宅投资转做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的投资。
  这一决定,让他们顺利度过了08年的金融危机,他们公司也成了大浪淘沙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金子”。
  卫泯的事业如日中天,他也早就攒够了给奶奶做手术的钱,公司上市那天,他去奶奶的坟头坐了一天。
  回来后,他开始筹备向我求婚的事情。
  
  卫泯不是一个能瞒得住事情的人,在我察觉到他开始旁敲侧击琢磨我左右手无名指的尺寸时,我就猜到他要向我求婚。
  这一天虽然迟到很久,但我依然很期待,因为我并不是很清楚,他会在哪天向我求婚。
  这让我每天都很紧张,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护肤和化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希望自己在这样的重要的时刻是不够漂亮的。
  可偏偏老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2009年9月1日,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要非说有什么特别,也就只能说是我们开始走向九年义务制教育的第一天。
  我想不到这天有什么特别,养足精神化了三个月的妆,在这一天偷了懒。
  下午五点多,我在家里处理工作,突然接到卫泯电话,让我给他送一份文件,他平时有什么事都是让助理回来,那天我不知道是下午午觉睡多了睡糊涂了,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到地方,我按照他的指示抵达他口中的9栋901室。
  这显然是刚装修好的新房,我不知道卫泯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开会,门半掩着,卫泯让我直接进去。
  我推开门,屋内没开灯,宽大的落地窗上用玫瑰花瓣贴着一圈爱心,在爱心中间是我和卫泯的合照。
  而在窗户的外面,隔得很远的地方,是两栋正在建造的大楼,那是卫泯的事业王国。
  我断掉的反应弧终于连接上信号。
  整间屋子都透露出只属于卫泯的浪漫氛围,我甚至还在桌上看见三种不同颜色的喇叭花。
  我有一些庆幸他贴在玻璃上的花用得是玫瑰,不然我可能会跟他翻脸。
  卫泯穿得很正式,黑西装白衬衫,皮鞋擦得发亮,鞋带依旧是我学不会的系法。
  他手捧着玫瑰花走到我跟前,缓缓跪下。
  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我知道他不会说,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只是流着泪、静静地看着他。
  “当初答应你的两年我没能做到,但娶你这件事一直是我的人生目标。”
  卫泯把玫瑰花递到我眼前,我这才看见在花朵中间放着一个敞开的戒指盒,只是盒子里放着的不是我想象中钻石戒指,而是一枚钥匙。
  我不忍让他跪太久,拿起钥匙:“为什么是钥匙?”
  “你说过的,你想和我有个家。”卫泯仍旧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第二份真心:“宝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足克的钻石戒指在昏暗的光影里仍旧散着璀璨的光芒,却都远不及卫泯眼里期盼的光。
  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拒绝卫泯。
  “我愿意。”我哭成泪人,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在卫泯给我戴上戒指后,靠近南边的卧房里走出来两个人。
  我哭得更加厉害,从卫泯怀里离开,朝他们走过去;“爸爸……妈妈……”
  妈妈也很感动,笑着擦掉我的眼泪:“是高兴的事情,不要哭。”
  卫泯走过来,爸爸看了他一眼跟我说:“是他回去请求我们过来,还说我们不来你就不愿意嫁给他,我看你倒是没这么难答应。”
  我破涕为笑,虽然依旧不擅长对父母撒娇,但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爸爸,你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我父母没那么容易松口,卫泯一定对他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我们的婚期定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在荷兰拍婚纱照时,我忍不住问:“干吗这么着急,我又不会跑。”
  卫泯替我整理头纱:“我想早点过上有家的生活。”
  摄影师在不远处找镜头,让我们就这样自然的交谈着,我想起求婚的那天:“那求婚,为什么会定在那天?”
  卫泯搂着我,隔着头纱吻在我额头上:“因为那天是八中的开学日,也是我第一次在遇见你的那天。”
  “你说高一开学?”我没有一点印象。
  卫泯简单说了两句:“在报到处,我捡到了你的学生证,你去拿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你没看到我。”
  大概是开学那天的事情太多,我还是没多少印象,卫泯笑:“不重要,重要的以后。”
  我笑着说是。
  蓝天白云下,我提起裙摆在草地上奔跑,站在辽阔的草坪上,我朝远处的夕阳大喊:“卫泯!”
  他追过来,停在我身后:“我在。”
  我回头看着他,那时候夕阳的光落下来,拢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我又想到那个无人的傍晚,他斜靠在我教室墙外的身影。
  我朝他笑着大喊:“卫泯!”
  他应:“嗯。”
  “我爱你!”
  风从远方而来,将我的爱意传送于他。
  我看见卫泯动了动唇。
  他在喊我——
  宝贝。
  他在跟我说——
  我爱你。
  我看着他笑。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好的以后和很长的一生。
  
  拍完婚纱照回来,我们最后定了那张卫泯隔着头纱吻我的照片放在卧室里,我还选了两张放在我的办公室,也给卫泯洗了一份。
  卫泯挑完婚礼要用的照片,把在荷兰拍的各种照片视频都要了一份存档。
  我们的婚礼办得盛大而温馨,蜜月旅行我们还是定在荷兰,我喜欢那里的气候和甜点。
  度完蜜月,卫泯忙了小半年,每天早出晚归,我休息的时候会去公司陪他加班。
  我们一年又一年,生活得简单平静,却又很幸福。
  我想,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和卫泯应该会拥有很圆满的一生。
  我记得那天是16年5月27日,卫泯一早要出差,我正好也要去他周边城市出差,顺路和他一起去机场。
  从我们住的地方去机场有三条路,平时走得那条路发生了塌陷,卫泯司机从外圈饶了远路。
  在路上,我接到台里电话,说出差取消,我退了票,想着把卫泯送去机场我再让司机送我去台里。
  我和卫泯坐在后排聊天:“你这次出差多久?”
  “半个月。”卫泯叮嘱我:“不准点外卖,我会让阿姨看着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点不点。”我凑到他眼前:“等我周末休息,我飞来看你。”
  卫泯哼笑:“懒得信你。”
  “我这次真的去!”我举手跟他发誓,却见他神色陡然一变,紧接着我眼前便一黑,只听见耳边巨大的碰撞声,身上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我听见卫泯在耳边叫我的名字,我想去回应他,可我实在没有力气,我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往下沉陷,而后便陷入完全的黑暗里。
  
  再醒来,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以一个灵魂的姿态活在卫泯身边,听得见看得见却摸不着。
  别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是不是鬼差办事时不用心,才把我遗漏在在这世界上,但我又很庆幸,我可以陪在卫泯身边。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出事后的第二天,我父母赶到上海替我处理后事,卫泯一直昏迷不醒,我的尸体又不能存放太久,他们替卫泯做主将我火化,骨灰取回来放在我和卫泯的家里。
  卫泯昏迷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我一直呆在他身边。
  他没有办法接受我的离开,像过去那样将自己关在我们的卧室里,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在门外陪着他。
  他抱着我的骨灰躺在卧室的床上,不吃不喝,我妈妈在门外停留无数次都没能将他叫起来。
  最后还是我父亲叫来人把门撬开,他也很难受,中年丧女,这样的打击没有人能承受,可他除了是父亲,同时还是一个男人,是丈夫,他有他的责任。
  他拉开卧房的窗帘,阳光晒进来,我以为我会怕光,但并没有,我还是站在那里。
  看着爸爸把我的骨灰盒从卫泯怀里夺过去。
  卫泯这才有了反应,但因为太久没进食,没能成功把我抢回去,整个趴在床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爸,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
  尽管我只是一个灵魂,但我还是会流泪,我想冲过去抱住卫泯,但我做不到。
  爸爸站在床边,句句泣血:“卫泯,你给我振作起来,你当初求我和你妈来上海看你求婚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小辞,可你做到了吗?!”
  卫泯哽咽:“是我做错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都怪我……”
  我知道爸爸是为了卫泯好,我看见妈妈站在门外抹眼泪的身影,我却无能为力。
  爸爸告诉卫泯要是想拿回我的骨灰,他就要振作起来,他们没有了女儿,得有一个人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大概是养老送终这四个字让卫泯终于意识到我的父母也在很久之前成了他的父母。
  他也有他的责任。
  我看着他走出卧室,我以为他会走出我离开的阴影,可他并没有,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虽然还在生活,却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社交,把日子过得很苦。
  
  卫泯将我葬在了我们老家的墓园,我隔壁就是奶奶和他妈妈,他爸爸在台阶下的另一排墓地,不跟我们在一处。
  他将部分生意迁回了这里。
  每年我的生忌死忌,他都会来这里坐上很久,有时是跟我说话,有时是跟奶奶妈妈说话,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去看看他爸爸。
  但他爸爸的墓碑和我们隔得不远,我想他应该还是能听见卫泯说话的。
  我陪着他一年又一年,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卫泯好像并没有变得很老,他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我不由得感慨,男人四十一枝花,这句话真的不假。
  
  到今年,我已经去世整整二十年,情人节那天,卫泯忽然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穿着很正式的出了门。
  我平时很少跟着他出门,今天也没有跟过去,只是在他晚上回来时,我听他给我父母打电话才知道,他在半年前有了稳定的交往对象,对方父母希望今年年底两人可以完婚。
  我开始回忆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我想可能是我作为灵魂的灵力不够了,才开始有了记忆退化的迹象。
  卫泯要结婚这件事,我父母听着好像还挺高兴,我也替他高兴,这么多年,我看着他一个人生活,曾不止一次希望他能敞开心扉接纳一个新的人。
  他的前半生已经那么苦,我不想他的后半生还过得这么苦。
  卫泯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他开始频繁的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还会在外面过夜。
  高兴之余我还有一丁点的难过,毕竟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如今真的要独属于另外的人了,但也只有一丁点。
  我已经想好了,等卫泯结婚后,我就挪到我父母那儿,能陪他们多久就陪多久。
  
  很快婚期将近。
  婚礼前一天,卫泯跟我父母说要去看看我,卫泯这些年来墓地我都会跟着,怕他做傻事,虽然他真的做了我也没办法,但我也想听听他会跟我说什么。
  今天,我也想听听卫泯跟我说些什么。
  我跟着他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台阶下台阶,路过一排柏树,才抵达埋着我的地方。
  卫泯刚蹲下来要烧纸,电话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电话。
  我往前走了一步,看见镶在碑上的照片和碑文,整个人定在原地。
  夏天的烈阳直落落地晒下来,阳光刺眼,我往前走得更近,伸手去摸碑上的照片。
  我顾不上惊讶我竟然可以摸到实物。
  我顺着照片往下,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嘴里低念着:“亡……夫……卫……泯……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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