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来得及。
陈康按着他的肩膀,“六福,你相信爸爸,再给爸爸一次机会。”
陈六福抽泣着说:“你骗我!”
陈康也红着眼睛,“爸爸没有骗你,爸爸是真的想把你带在身边,想看着你长高长大,还想看你一天比一天优秀。爸爸一定会当个好爸爸,跟林叔叔一样的好爸爸。爸爸还在摸索着当一个好爸爸,你配合一下爸爸好不好?”
陈六福还在哭,没吭声。
他们父子俩的相处时间太少了,特别是陈六福越来越大,对陈康的期待值一降再降。
到现在,已经没有了信任。
想重建信任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陈康又说:“爸爸准备再婚了。”
这句话一说,陈六福立马就炸了。
他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边哭一边冲他嘶吼:“陈康!我妈走了还没满一年,你把我妈当成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一边哄我要当个好爸爸,还说要带我走,转头就要娶新媳妇。陈康你不是个好东西!我妈就不该嫁给你!她如果不嫁给你,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他连爸爸都不愿意喊了,直呼陈康的大名。
陈六福就想跑了,陈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了。
“六福,你冷静点。”
“你滚啊!我不想听你说话!”
“你听爸爸解释好不好?”
陈六福根本没法冷静,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满脑子是陈康要娶新媳妇了。
在他妈病重的时候,家里给陈康发了电报,陈康没有回来。
他妈走了还不到一年,陈康就要娶新媳妇了,他对不起他妈。
“你放开我了!”
“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儿子了,我再也不认你了……”
陈六福哭到近乎崩溃。
他挥着一双拳头就往陈康身上捶打。
陈康就任由他打,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哭声也弱了下去,才开口向他解释。
“爸爸也有自己的难处,我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我想把你带去部队,以后能经常见到你,能当个好爸爸。可我经常外出任务,不能把你一个孩子锁在家里,也没办法照顾好你。爸爸要带你去部队,就一定要找人照顾你。”
更重要的是,他的职业风险太大,没准什么时候就回不来了。
到时候他一个孩子无依无靠该多么无助?
陈六福还在哭,油盐不进的样子。
陈康又说:“爸爸向你保证,这辈子只有你们姐弟三个亲生孩子,没有别的孩子了。”
听到这句不会再生孩子了,陈六福的眼里有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消失了。
那又怎样?他妈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不到一年就要娶新人。
陈康继续解释,他也该跟孩子说说自己的情况。
“在部队里,我的上级想把女儿嫁给我,他正在向我施压。我没有答应,一来是不喜欢他们家,二来是怕他女儿对你不好。”
“那又怎样?不还是要娶新媳妇?”
“我想把你带去部队,先要找个照顾你的人。”
“你别拿我当借口。我不用人照顾,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但如果我死在外面呢?你一个孩子举目无亲,你爷爷奶奶能马上飞过去接你吗?”
陈六福不吭声了,眼泪却越流越凶。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爸爸的职业是最危险、也最伟大的军人。
陈康的眼泪也淌了下来,他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六福别哭了,爸爸不会死的。”
陈六福小声呜咽着,他已经没有妈妈了,他不想再失去爸爸。
“不找个放心的人照顾你,爸爸外出任务都不能安心。你相信爸爸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爸爸先带你去看看,还要看你的意见,你不满意这事就算了。但有一点,没找到照顾你的人就不能带你去部队,你得去齐叔叔家里。”
陈六福又开始挣扎了。
果然,他还是想甩开他,他还是那个拖油瓶。
陈康赶紧按住他。
“爸爸不放心把你放在家里,今天爸爸和两个叔叔去了一个战友家里。那个战友几年前牺牲了,他儿子跟在爷爷奶奶身边,被他们养成了一个傻子废物,自家房子被霸占了,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那些吃他的人,把真心为他的妈妈赶出了家门。爸爸不想你变成那样的人,爸爸信不过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的叔伯。”
“爷爷奶奶对我比你好。”
“我承认以前做得不好。但是,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了,这世上也只有我会全心全意为你。你爷爷奶奶没有我们,还有别的儿孙,你不是他们的唯一,他们能为你掏心掏肺?如果养坏你一个人,就能造福他所有儿孙,你说他们会不会这么干?”
陈六福陷入沉默中。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他知道陈大福他们带他去县城不是舍不得他,而是舍不得他爸爸寄回来的钱。
只要他在陈家一天,他爸爸就会寄钱回来,所以他们不希望他走。
如果教坏他,就能造福一家人,他丝毫不怀疑爷爷奶奶会这么干。
到那一天,他的叔伯和堂兄弟全是帮凶。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除了他爸爸。
陈康又把洪石头的情况说给陈六福听。
陈六福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被吓到了。
好可怕,他不想变成这样的傻子!
陈康又说:“别以为你爷爷奶奶就是什么好人,他们已经开始了,只是动作不大,你没有觉察到而已。你妈妈把你教得很好,如果他们一开始就下猛药,肯定会引起反弹,所以他们的动作不大。你想想,是谁说你是拖油瓶?又是谁指使你找我要钱?”
陈六福猛地打了个寒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差点就变成了跟洪石头一样的傻子。
他回想了一下,在他妈妈去世后,似乎家里每个人都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他。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陈六福就觉得自家人好可怕。
“他们总说我可怜。”
“他们说你有出息,以后肯定会娶个新媳妇,会生新的孩子。如果后娘不想要我这个拖油瓶,你就不会管我了。”
“他们说趁着你没娶新媳妇,还能从你手里抠出点钱。等你娶了新媳妇,你的钱会落到新媳妇手里,拿去养新的孩子了,我什么也捞不到。”
陈康气红了双眼,恨不能撕烂他们的嘴。
在孩子失去母亲后,父亲也不在身边,他最脆弱也最敏感的时候跟他说这种话,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让他对爸爸失去了信任和信心。
好歹毒的用心。
真是其心可诛!
“六福,你不能呆在陈家了。”
陈六福以前不知道自己身在狼窝里,现在知道了也害怕极了。
陈康又说:“爸爸给你找后娘也是今天临时产生的想法,明天带你去趟蓝县,让你见见她再说。你如果不满意,那就算了。”
陈六福抬头望着他,“你今天是去看她了?”
“她就是洪石头的妈妈,爸爸只见过她两次,洪小旺牺牲后爸爸去了一趟他老家,才第一次见到她。今天是第二次,也是今天知道洪石头的事,才反应过来你身边也是豺狼虎豹,怕你走上洪石头的老路。”
听说是洪石头的妈妈,陈六福已经没那么排斥。
他有点猜到陈康的想法了,江小秀的儿子已经被人养坏了,而他的爷爷奶奶正打算养坏他。
陈康和江小秀也算同病相怜了。
“那……她人好不好?”
“明天你看了就知道了,爸爸还不知道她的想法,要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
“我不喜欢洪石头,也不想跟他当兄弟,更不想跟他住一起。”
“不用跟他住一起,也不用跟他来往。”
陈六福稍稍放心了一点,不用跟洪石头来往就好,至于江小秀怎么样,明天看了就知道了。
爸爸也承诺过他,如果他不喜欢,这事就算了。
想找江小秀,陈康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就算再婚也不可能在部队找,否则就是打了他上级的脸,对方更会打压他。他只能从老家结婚,说是家里的老娘给他找的。
另一个,他有六福一个亲生孩子就够了,江小秀有自己孩子,她的年纪也不适合再生育了,如果跟她结婚,她应该也不会有再生育的想法。
当然了,还要看江小秀愿不愿意。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情情爱爱是没有的,最多算是搭伙过日子,他给江小秀和她两个女儿一个容身之所,养她们母女三人,江小秀替他照顾好儿子。把他每个月寄给老陈家的钱拿来养家,也能轻松养活一家人了。
明天他再去趟江小秀家里,先问问她的意愿,再把话说明白。
陈六福在地上蹲久了有点腿麻,他想站起来,却摔了个屁股蹲。
陈康伸手将他拉起来,揽着他一起走。
“你放心吧,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洪石头的事,也算给咱们父子俩人一个预警,除了老陈家的人,外面的人也是一样,要有防范心理,以免被他们带坏了。还要记住一点,任何时候都可以信任爸爸,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爸爸。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陈六福撇了下嘴角。
最后一句他认同,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谁都可能害他,唯独他爸不会。
但信任问题他要保留意见,以后再看他值不值得信任。
“那你还放心让我去别人家?自家人都信不过,你还敢信别人。”
“你齐叔叔和林叔叔是好人,他们的脑子比你爸清醒,他们家的孩子也养得特别好。像他们这种有本事的人想要什么都是自己挣,没本事的人才会贪图别人手里的东西。你爸爸这点钱,他们大概也看不上,更不屑为了这点钱做下作的事。”
“我懂了,他们比你有钱。”
“……”
陈康只觉得自己胸口中了一刀。
这么会扎爸爸的心,他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话又说回来,两个战友确实比他有钱,他只有一个人有收入,齐文致和林永成都是夫妻俩一起拿工资,而且他们都混得不错。
……
走出不远,陈六福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陈康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忘了什么东西。”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糕点还在坟前,他们忘记拿了。
陈康拍了下脑门,“还没走远,回去拿吧。”
等他们回到坟前,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蹲在那里,一双黝黑的小手跟鸡爪一样又干又瘦,她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立刻警惕起来了,飞快地将糕点包好藏在怀里,防备地望着他们,生怕他们来抢。
陈六福就急了,“那是我的糕点,你还给我!”
陈康皱着眉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拉着陈六福不让他抢,“爸爸明天带你去县城,想吃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陈六福还在心疼他的糕点,“我自己也没吃几块。”
陈康说:“爸爸带你去买。”
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了过去。
“拿着吧。伯伯帮不了你,这两块钱给你防身,自己藏好,别被人抢了。”
这小姑娘他知道,她父母是劳改犯,她寄居在舅舅家里,村里的小孩都喊她小劳改犯,舅舅家的孩子跟她住一个屋檐下,也被村里的小孩们孤立了,她舅舅家的孩子就迁怒到她身上,她的处境就更坏了。
如果是之前,陈康也许会帮她一把,让村委的人管管她舅舅家里。
可经历了洪小旺的家人,他自己家里也是一团糟,还怎么拯救别人?
况且,他呆不了几天就要走了。
别村委的人上门一次,她舅舅家还变本加厉了。
高菁含愣愣地坐在坟前,手里捏着那两块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它直看。
直到陈康和陈六福的身影消失了,她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等一下。”
“还有事?”
陈康回头看了她一眼,陈六福闷闷的,就有点不耐烦了。
抢了他的糕点,收了他爸爸的钱,她还凑上来干什么?
高菁含小心翼翼地望着陈康,“伯伯,你可以帮我写信吗?我想寄信给爷爷奶奶让他们来接我。”
陈康问:“你爷爷奶奶在哪里?”
高菁含说:“很远的地方,在鲁省,我也没去过。”
陈康绝不是个光有热血,没有戒心的人,看小姑娘可怜给两块钱没关系,写信给陌生人就是大事了,况且是跨了两个省的陌生人。
万一对方身份有什么问题,是敌特或有别的身份,写了这封信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小姑娘再可怜,他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我不能帮你写信。”他果断地拒绝了,但也给她指了条路,“你可以去公社邮局,嘴巴放甜一点,肯定会有热心同志帮你的忙。”
话已经说明白了,听不听就是她的事了。
陈六福还一步三回头,瞪着高菁含和她手里的钱。
陈康拍了拍她的头,“就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别计较那两块钱。”
顿了下又说:“回到家里,就装作没事发现。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撕破脸他们还能倒打一耙。”
“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算完。但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他们会看着你越过越好,他们会嫉妒发狂,自己一辈子烂在泥里。”
“你怎么他们一辈子烂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