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看热闹的小孩受到了启发,赶紧回家去搬凳子。
电影还没开场,村里大半的小孩都扛着凳子来占位了,小白果她们来得早,占了最好的位置,但来得太早了。
坐了一会,小白果就蔫哒哒的。
平时她在河里玩一整个下午,她从来不觉得累。
坐在这里干等,没一会她就不耐烦了,又是在烈日下等待,等得越久越烦躁,她对这场电影的期待值一降再降。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电影开始了。
周围的人太多了,总是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每当剧情有个小爆点,现场更是一片惊呼声,一直没静下来过。
还有更过分的。
林小同和林方正可能是出于报复心理,他们带着各自的小弟们没有搬凳子,就在小白果前方席地而坐,他们仗着自己看过一遍,都化身成了懂王,指着电影里的人物说起来头头是道。
说也就算了,还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小白果和杜晴晴。
这种行为叫行为叫什么?
叫显摆!
显摆他们看过,还产生了优越感,视小白果她们为土包子,他们的神情活像在说“你们几个土包子肯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家长在旁边,杜晴晴都想打他们了。
太他爹的贱了!!
她们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听他们解说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叭叭叭个不停,吵死了。
杜晴晴也在叹气。
看露天电影是件有意思的事,但周围的人一直吵,前面还有一群讨厌鬼,就不好玩了,好烦哦。
现场人多,空气浑浊,风也吹不进来。
热得她们满头大汗,就更烦了。
小紫苏和她们坐在一条凳子上,她的脾气比杜晴晴和小白果好多了,旁边的两个人受不了,她还毫无反应。
小白果瞪了眼林小同的后脑勺,还是决定不看了。
前面那一排脑壳太讨厌了。
“晴晴姐姐,你还想不想看?”她贴在杜晴晴耳边问。
热气喷洒在杜晴晴耳朵上,带着点痒意,她揪了下自己的耳垂,“他们的声音太大了,你也不想看了?”
“我不想看了,我们走吧?”
“咱们出去吹吹风?”
“行,那就去吹风吧!”
小紫苏还看得津津有味,她们没有喊小紫苏一起走,只是贴在李秋容耳边说:“外婆,我和晴晴姐姐不想看了,我们去外边吹吹风,这里太热了。等会散场了再来找你们。”
两个小孩子在一起,李秋容也很放心。
“你们不要走远了,就在晒谷场上玩,电影一放完就来找我们。”她把手电筒交到小白果手里,“你们拿着。”
她们人小,有条缝隙就能挤出去。
……
到了外围,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俩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们去抓萤火虫吧?”杜晴晴说。
“我知道去哪里抓,仓库后面有一排矮树,那里有很多。”
“等等,我们抓了放哪里?先回家拿个玻璃罐子吧?”
“不用,装在我水壶里。”
没有玻璃罐子,先征用一下小白果的水壶,回家了再洗洗。
俩人就去找萤火虫了。
杜晴晴背着小水壶,小白果挥着手电筒,但是没有打开,今天晚上有很多星星,不用手电筒也能看见路。
才刚到仓库后面,杜晴晴突然拉住小白果,还对她“嘘”了一声,小白果马上停住脚,还竖起了耳朵。
星光下,她和杜晴晴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家伙,她们出来抓个萤火虫还能遇到一对野鸳鸯,她们贴着墙,那对野鸳鸯之间隔着一排矮树,看不出是谁在那里。
只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陌生又温柔的女声,她们认不出是谁的声音。
但是那个男声很熟悉,住在白家前方的知青李卫国。
她们两个蹲了下去,偷听了一会儿,李卫国温声细语说着外面的世界,说城里有多美好,连空气都是香的。
他叭叭叭个不停。
那个姑娘信了。
她似乎陷了进去,对外面的世界特别向往,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多,但语气中满是对眼前男人的崇拜。
说了一会儿话,李卫国就开始吹口琴了。
在这个没有娱乐活动的年代,口琴可谓是撩妹神器,特别是对方姑娘根本不懂,吹响了就当他很厉害了。
杜晴晴伸出半截舌头,一副想吐的样子。
“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是放屁,我都听不下去了!”她贴在小白果耳边小声说:县城哪有他说的那么好?
现在城里可乱了,城里的空气没有乡下那么好。
小白果点点头表示赞同,“县城是不算好。”
她说县城不好,主要是县城没有河流经过,不能玩水,也不能去抓鱼,所以小白果觉得不好。
杜晴晴咬着一口小白牙,“他就是在骗人。只能骗骗没去过县城的小姑娘。他也太坏了,明知道人家没去过城里,还在胡编乱造,他这是欺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他有本事来她面前说啊?骂死他个骗子!
顿了下,杜晴晴又说:“他吹口琴也不好听,我家隔壁的小姐姐吹口琴才叫好听呢!他就是糊弄一下不懂的人!”
小白果说:“……”
哦,鱼鱼也是不懂的人,听不出好坏。
两个小姑娘缩在墙脚下,眼睛还盯着那排矮树。
盯了一会儿,杜晴晴还气鼓鼓的。
她在想办法,李知青想欺骗人家的感情,让她们撞到了,肯定不能让他得逞,该怎么搞破坏呢?
就算她跳出去说城里不是他描述的那样,没有他说的那么美好,他吹口琴也不好听,那姑娘也未必会信她。
杜晴晴纠结上了。
小白果说:“我们是小孩子,他们谈恋爱不关我们的事。”
他们要谈就让他们谈呗,李卫国不是本地人,在上林大队的地盘他敢欺负人家姑娘?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上林大队的人其实挺团结的。
他要是敢乱来,他就死定了!
杜晴晴转头看她,“重点是他在欺骗人家感情!她要是信了他的话,真以为城里那么美好,那不是遭罪吗?”
小白果说:“有点梦想不是错。”
杜晴晴突然沉默了。
她们就盯着,防止李卫国对人家做不该做的事情,他要是敢动手动脚或是动嘴,她们立马就嚷开,喊人来揍他!
俩人蹲久了,腿都麻了,电影也快散场了。
矮树后的两个人终于动了,李卫国先站起来,“我刚刚盘着腿坐的,现在腿是麻的。”他在原地跺了两下脚。
很快,那个姑娘也站了起来。
月光下,小白果和杜晴晴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她肩膀上的麻花辫。
可谓没有任何特征,大多数姑娘都是扎个麻花辫。
他们两个在月光下对视。
李卫国低头看着那姑娘,“今天和你相处特别愉快,我很期待下一次。下次我吹一首新的曲子给你听!”
姑娘羞涩地低着头,“我今天也很开心。”
李卫国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姑娘说:“那我走了。”
她要赶在电影散场前回去,以免家人发现,今晚的气氛太过美好,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好的机会。
她心里有点不舍。
刚走出两步,就回头去看他。
李卫国对她挥了挥手,“快走吧,我看着你呢!”
姑娘点点头,就在她扭头的时候,猝不及防就看到墙角下有两个黑影,当下就是一声吃惊呼:“啊——”
李卫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蹲在墙脚的小白果和杜晴晴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就在这时,小白果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打开手电筒朝着那个姑娘照了过去,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居然是林永家的大女儿林柳枝!
林柳枝也愣了,等她回过神来,赶紧抬起的胳膊挡住脸。
李卫国顿时傻眼了,“你们是谁家小孩?怎么在这里?”
小白果说:“我认识你啊,李知青。”
她小手一转,手电筒的光就打在自己脸上了。
看到那张熟悉又可爱的小胖脸,李卫国有过半刻的呆滞。
“白果?你不看电影,跑到这里来干嘛?”
小白果把手电筒一关,马上把问题抛了回去:“李知青,你不看电影,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卫国说:“我跟朋友聊天。”
小白果说:“我跟晴晴姐姐看星星,看萤火虫。”
李卫国尴尬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身边的林柳枝低着头,一张脸早就羞红了,她不敢看小白果她们,也不敢离开,就怕小白果跟外人说。
两个大人保持沉默。
杜晴晴说:“李知青,城里的空气一点都不香。”
就知道欺骗无知少女,这人简直坏透了。
李卫国就更尴尬了。
杜晴晴又说:“你的口琴学了有三天吗?”
李卫国:“……”
扎心了,他临时跟陈保平学的,前天刚上手,今天就出来显摆了,仗着乡下姑娘无知,也听不出好赖。
只可惜,被杜晴晴拆穿了。
林柳枝愣愣地转头看向李卫国,还有点难以置信。
当她看到李卫国躲闪的眼神,就知道杜晴晴说的是真的,他跟她说他吹口琴有多厉害,以前在城里读书,老师经常让他上台表演,他是学校里最有名的才子之一。
林柳枝没有读过书,特别羡慕读书人。
她家里兄弟姐妹四个,两个弟弟都能上学,妹妹有三叔供她上学,只有她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李卫国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跟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林柳枝对他特别有好感,也喜欢听他说话。
现在,他的才子光环突然就碎了。
碎得稀烂,那点好感也消散了。
就算没了好感,林柳枝还是有点伤心,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你跟我说过那么多话,都是骗我的吗?”
李卫国讪讪地挠了下头。
“我不是有意骗你。”
“但还是骗了我。”
“你不懂,我这叫包装,只是把自己包装得更完美。”
“……”
一句不懂,又让林柳枝低下了头颅。
她是不懂,她没有文化,他说的那些话包括他读的那些诗是真是假,她都分辨不出来,连他吹口琴她也听不出好坏。
她会被骗,就是因为不懂,因为没文化。
他骗人被拆穿了,还振振有词说她不懂,狠狠地伤了林柳枝的自尊,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面对文化人,她有种深深的自卑感。
“你可闭嘴吧!”杜晴晴一听就火了,“明明是你欺骗人家感情,你哪来的借口?张口就说人家不懂,你最懂行了吧?还包装呢,我现在包装成你爹了,你是不是得管我叫爹?”
“你一个小孩子别胡说八道。”李卫国说。
“你才胡说八道!”小白果也生气了,他对林柳枝做了什么,她是条冷漠的鱼,和林柳枝也不熟悉,没有太多感触。
但是,他骂杜晴晴就是不行!
小白果站了起来,怒瞪着李卫国。
“我以前还当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是个坏东西。你骗人在先,晴晴姐姐说出事实,你就骂她,你这是恼羞成怒!自己骗人感情的事情兜不住了,就想倒打一耙?你可真会!”
其实她挺生气的,知青点就在他们家前面,三个知青经常去家里换鱼,是他们家的大客户了。
小白果还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现在好人光环也崩了一地。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懒得理你们!”李卫国也不想理她们了,跟小孩子吵架也没意思,他准备走了。
林柳枝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在看杜晴晴,对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比她懂的多多了。
她再一次陷入自卑情绪中。
李卫国刚走了几步,又有一道黑影跑了过来。
林柳芽气喘吁吁的,她之前沉迷于看电影,姐姐走的时候说出去透个气,她信了,看电影看向太入神也忘了姐姐没有回来。
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姐姐已经离开很久了。
林柳芽想起一个人——李卫国。
这个城里来的知青,跟村民们相处得很好,谁也没想到他是个坏人,直到三年后姐姐突然怀孕了,还瞒着家里人,因为她们知道,一旦透露出去,会被家里打死。
但是,孩子的爸爸是谁,林柳枝瞒得死死的。
连林柳芽也没有告诉。
直到不久后,李卫国和林大壮的女儿订亲了,姐姐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站不稳,她才知道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卫国的。
上辈子的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也帮不上姐姐的忙。
告诉家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不会帮姐姐,只会打她骂她,会嫌她丢人,她们姐妹两个只能瞒着。
但那个孩子不能留。
她们去卫生所求到白术头上,白术拒绝了。
白术说他不开打胎药。
这条路走不通,们姐妹两个都快绝望了。
最后求到三叔头上,三叔和三婶都在城里混得好,是有能力的人,只要他们愿意,肯定能帮到她们。
林永成帮了她一把,他去了趟林家,说他在县城里租了个小院子,要找人帮忙打扫卫生,把林柳枝带走了。
过了一个月,林柳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