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疏离感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一副上阵迎战的气场。
意识到盛家仿佛过于紧张了,俞九正想帮着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见已经走到跟前的盛凌云冲他们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要是赵桂枝在场的话,就会帮着纠正了。
那不是和善,而是核善。
俞九完全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在盛凌云的笑容下,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他觉得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盛家是生意人家,那做生意的不得求个和气生财?
“盛家主,这位就是镇国公府的甄三少爷。”
他又扭头对身畔的人说:“甄三少爷,这位就是我昨个儿跟您提起的盛家家主。”
镇国公府姓甄,这一点盛凌云是知晓的。又或者说,这是她从原主的记忆里就知晓的事儿,毕竟是家主,可以说她从原主身上继承而来的记忆,估计是家里其他人好几个掐一起的总和。为此,当初刚穿越是,她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断断续续的发着高烧,差点儿就挺不过来了。
因为记忆这玩意儿,平常不用的时候,是丢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直到俞九昨个儿将消息通过盛锦娘递给了她后,她才仿佛突然解锁了关于镇国公府的一切消息。
其实也不算特别多,毕竟盛家跟镇国公府的档次差距太大太大了,但她知道确实要比赵闰土费劲巴拉打听来的消息要详细得多。
比如说,镇国公府的封号乍一听十分得不错,镇守一方,属于相当妥帖的封号。但实则,先帝爷当初就是随口这么一取,估摸着用的心思就跟赵奶奶给孙子取小名儿差不多。
他们姓甄,所以先帝爷就赐封为镇国公。
还有一家姓容,于是就成了荣国公,不知道曹老先生会不会骂他。另一家姓柳的,便是留国公;一个姓陆的,则叫鲁国公,弄得人家解释姓氏时都透着脑壳壳疼。
反正就是这么个取名方式,只差没把敷衍写在脸上了。
镇国公府身为武将世家,能做到这个位置上,那自然是满门忠烈。换句话说,那就是用人命换来的军功。
现如今的镇国公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了,事实上已经是过了两代的,如今是第三代。第一代在赐封之前就已经战死沙场,因此属于追封的。第二代才算是真正的国公爷,可惜在多年前就已战死沙场。
而如今的第三代镇国公,却并非上一代的子嗣,而是他的嫡亲弟弟。因为那位从小就跟着父亲征战沙场,哪怕山河已定,也一直镇守边疆。虽说早早的娶了妻,但因为常年分隔两地,因此直到战死都不曾有子嗣。
当时还是先帝在世时,得知爱将力战而死,深受感动的同时,特赐亲笔书写的“满门忠烈”牌匾,又允许其嫡亲弟弟不降爵世袭。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位镇国公。
那位也是个武将,只是跟父兄不同,他并未真正的上过战场,而是一直在京城以及京畿重地当驻军将领。他的子嗣缘倒是不错,跟嫡妻生养了三子一女,还有庶出儿女若干,愣是在这些年里,让府上人丁兴旺。
而今来盛家拜访的,其实不算是他最小的儿子,只能说是最小的嫡子。他的小儿子去年才刚出生。
根据盛凌云从原身处得到的消息来看,镇国公府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家。
事实上,甄家长子十三岁就进入了军营,早些年就被其父送去了边疆,据说至今已有十数年未曾归家;次子自幼聪慧,本来国公府是可以让子嗣免试入国子监的,但镇国公宁可让儿子自己去考,也绝不给他特权,当然最终甄家次子是考上了国子监,据说还名列前茅。
其他的庶子虽没有嫡出的那两个来得出息,但也没听说过有闯祸的行为。女儿们也多是娴静温柔,没有才女之名,多半都是到了年岁就配婚,并且都是找的门当户对的人家。
独独只有这个嫡幼子,端的是离谱至极。
盛凌云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她本人也看过红楼梦,但宝玉其实不算离谱,他最多也就是揩油吃胭脂,再胡闹也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况且,宝玉被宠坏还能说是因为他长兄早逝,作为他那一房唯一的嫡子,受宠也是很正常的。
但镇国公府不是啊!
人家嫡出三个儿子,前头那俩也已经成亲了,长子娶的还是门当户对的将门虎女,虽然他十来年未曾归京,可他的妻子却是跟他一起驻守边疆,完全不耽误生孩子。还特地养到三岁立住了之后,送回府中由国公夫人代为抚养。
……
尽管盛凌云认为这里头有太多说不通的事儿,但她也没权利插手别人家的事儿,尤其对方还是堂堂国公府。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将这位贵客接待好,再全须全尾的把人送走。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了,那位小公爷拿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打开扇子摇了摇,又“嗖”的一下收了回去,略有些轻佻的冲着盛凌云扬了扬嘴角:“久闻盛家家主大名,小爷我还道又是个长得吓人的老大娘,不曾想竟是如花美眷。”
俞九耸然一惊,不敢置信的看过去,然后又飞快的看了一眼盛家家主,本能的意识到不妙后,他缩着脖子往旁边走了两步。
盛凌云倒是并不气恼,她穿越前都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又带大了好几个熊孩子,看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就好像在看自己儿子一样。
当然,如果真的是她儿子,那孩子肯定没这个胆子。
其实甚至于俞九都不是最害怕的,真正被吓着的是被盛凌云临时抓了壮丁的那仨孩子。
那仨:……瑟瑟发抖。
在几人挪步往待客的正厅去时,这并不算长的一段路里,小公爷又一次作死了。
“听闻盛家与旁人家不同,非但当家做主的人是位奇女子,还精细心培养了一位更出色的继承人。敢问,可有此事?”
盛凌云面上的笑容不改,语气甚至也同先前完全一样:“我家老太太去年病倒了,大夫说随时都有故去的可能。因此,我或她总得有一个留在老太太身边,小公爷您说对吗?”
“那可以大娘你去啊!”小公爷啧啧有声的摇头,“要不小爷我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不敢有劳小公爷,怕过了病气与你。”
“小爷身强体壮,不怕这个。”
盛凌云身后的三个侄儿已经彻底变成了鹌鹑,瑟瑟发抖的同时,他们又觉得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儿,这要是小公爷投胎在盛家,怕是早就挨罚了,搞不好连他爹都得一起挨罚。
说话间,正厅到了。
等他们一进入,便有那年轻貌美的丫鬟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茶水和点心一一放在主家和客人身畔的小几上。
“府上的丫鬟品相不错嘛!”刚才还说要去探病的小公爷,很快就被美貌的丫鬟们吸引去了注意力,“看来,这里确实是出美人,连丫鬟都如此貌美,府上小姐……”
“还请小公爷慎言。”盛凌云冷冰冰的说道。
俞九冷汗都出来了,他先前跟盛锦娘吹牛时,倒是说自家跟镇国公府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小时候他住在京城时,还跟年岁相仿的小公爷一起玩过好几次。
那时候,他真没看出来这货那么离谱,就感觉是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以至于后来哪怕十多年未曾见面,他也听说了关于这货的各种流言蜚语,只道是人云亦云,谁知竟然是真的。
“小公爷,我家正在与盛家议亲。”俞九觉得有必要提一句,眼下之下你起码别闹得太过了。
哪知,小公爷仿佛完全没听懂,随手拿了块糕点掂了掂:“议亲好啊,议亲妙啊,你记得要成亲了提前通知我,我回头去喝你的喜酒。”
俞九:……
他怕自己没那个福份。
盛凌云也看出来这人是个胡搅蛮缠的,好在根据她先前的分析来看,小公爷来到省城这边,应该不是出自于他自愿的。本来,她还不是很确定,可看他宁可东拉西扯也不提到正事儿,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
大概就是他的家里人强压着他过来办事的,不情不愿之下,像这种被溺爱着养大的主儿,会随意找人撒气,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听闻小公爷对我们省城的教辅书感兴趣?”盛凌云决定先来个抛砖引玉。
“教辅书?”小公爷疑惑的抬头,“什么书?小爷我从不看书,大字不识一个!”
……你很自豪啊!
盛凌云也是真的无语,哪怕这年头文盲太多太多了,光是盛家府上就有至少八成的人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但那多数都是仆从,少数是女眷,还有就是老人们。
哪怕她再怎么样,也没可能逼着自己庶出兄弟的嫡妻小妾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仆从们则是没必要,老人们还是让他们好好过下半辈子吧。
但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即便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可武将不代表真的就是大老粗。当兵的可以不认字,但当将军的,那是必须要熟读兵法的,还要经常写表书交给上头或者直接派人呈给皇帝陛下的!
再一次的,她心中那种违和感又冒了头。
“小公爷您不是对教辅书很感兴趣吗?”盛凌云说这话时,看着的却是俞九。
俞九忙开口:“小公爷确实是希望同我一起做教辅书的生意,我主要是负责江南一带,像京城以及京畿重地那一块,是由小公爷负责的。”
“是吗?”小公爷很是惊讶的看着他,“我以为你是想送钱给我,怕我不好意思,才编出来的借口,原来是真的啊?”
啊这……
盛凌云借着喝茶的机会,吐出了一口浊气。
相较而言,俞九才是真的想哭:“……您要是希望这样,也是可以的。但不是您说对那个水泥感兴趣吗?”
“水泥又是什么?”小公爷宛若失忆了一般,一开口就让俞九感到窒息。就在俞九恨不得让人回去拿信件跟他对质时,他又突然想起来了,“对对,水泥!还有什么来着……让小爷我仔细想想。”
俞九拿手掩面,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宛若智障的混蛋,是他小时候那个一脸聪明相的玩伴。
考虑到小公爷的身份,在场也没人敢催他,只是默默的等着他在那儿抓耳挠腮的回忆。
突然,他猛的一拍小几:“我想起来了!是我兄弟想要,说只要我帮他跑一趟,他回头就买几个瘦马送我。水泥!对,就是水泥!方子呢?原材料呢?会做水泥的人呢?小爷我全要了!”
他兄弟……
盛凌云直接就排除了他那两个嫡亲哥哥,只因一个还在边疆呢,另一个应该是在国子监,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
甚至连他的庶出兄弟都不可能,像他这种人,绝不是一个区区庶子使唤得动的。要知道,镇国公府就算人丁兴旺,但他们仍然是很重视规矩的。
重视长幼有序,重视嫡庶有别。
所以,大概率应该是他的酒肉朋友吧,兄弟的另外一层意思不就是一起玩的好朋友?
“水泥并不是我盛家所有,而是我们在府城的一个合作方。如果小公爷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引荐一下。”盛凌云如是道。
“你让他过来拜见!”
盛凌云:……
她估计,赵闰土会过来祭拜他。
“当然可以,不过还请小公爷静候佳音。”她不会告诉对方,人就在府城里,正好拖几日,多打听一下这人来到省城后的作为,也好商量对策。
“行!记得让他们带上那什么水泥的工匠!”撂下这话后,小公爷扭头就冲着俞九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等俞九凑过去后,没想到小公爷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音调,对他“窃窃私语”。
“兄弟!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儿?你安排安排,带兄弟去乐呵乐呵!别给我打马虎眼,说什么不知道哪里有好玩的,都是男人,别装噢!”
俞九:……
他正在议亲对象的姑姑就坐在上座啊啊啊!
但他又不敢违抗小公爷。
要知道,跟小公爷一起来的人里面,还有镇国公府派来的随从和护卫,其中就有一位在府上很能说得上话的老管家,特地叮嘱他,说小公爷近几年来脾气愈发暴躁了,千万一定要顺着他,一旦逆着他了,搞不好就会拿刀乱砍。
俞家是个传承二百年的世家,底蕴十足,并不是像盛家那样是纯粹的商户人家。
然而,他们家没有舞刀弄抢的习惯,更没见识过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场面。
他都吓死了!
也因此,哪怕盛凌云就坐在上首处,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的,我带你去。”
“够兄弟!”小公爷非常满意,起身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一句话都没撂下,直接转身走人。
俞九满脸绝望的看了一眼盛凌云,后者冲着他摆摆手,他这才如蒙大赦一般的起身追了出去。
惹不起啊,这里头的哪个他都惹不起。
目送两人离开正厅,盛凌云瞬间黑了脸。
其实,按照正常的登门拜访步骤,一般都是上午时分赶来,在正厅里小坐一会儿,尤其是互相第一次见面的,在中间人的介绍下要先认识一下。接着才是挪步去花厅或者园子里,换了一个地方自是能够更深入了解一番。等到了午膳时间,再由主家带着一起享用午宴……
结果倒是好,人家就是上门来逼逼了一通,茶水一口没喝,点心倒是拿了一块捏在手里把玩,但据盛凌云的观察,这人临走前,随手把点心又搁了回去,一副漫不经心完全不把盛家放在眼里的模样。
哪怕稍微给点儿面子,意思一下也会吃一口点心,抿一抿茶水的。
这分明就是完全不给面子的同时,又连装都不屑装一下。
“你们回去吧。”盛凌云面无表情的吩咐三个侄儿。
仨人就跟方才的俞九一样,一副逃出生天的表情,飞快的跑了。
哪知,等过后不久,就有人听闻了消息特地赶来算账。
“敢问家主,您选择跟您一起招待贵客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我这一房,一个人都没有被选中?”
“我家老四倒是被选中了,但他是个庶子啊!为什么放着我那位出色的嫡长子不选,偏选了个庶子?他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