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切都像做梦一样。”那由多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总该想起家人朋友吧？应该都能联络上他们的。”纳兰迦关心地问。“他们还在意大利吗，还是在海外？”
恶魔没有父母，如果有那也该是在地狱才对。而朋友？她摇了摇头。“我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连我都曾以为，先前的梦……是掉进别人的回忆里去了。”
“梦，什么梦？”
“纳兰迦……你有觉得我变了—个人吗？变得不像是那由多，而是成为另外—个人了？”
“……”
海鸥们嚎叫着围过来，对着他们仍有剩余的餐盘虎视眈眈。平日里的纳兰迦早就把不爱吃的边角料投喂给海鸥，可今天的他却有些傻眼。
那双空洞什么都没有的圆圈眼，似乎在一场昏睡后塞进太多东西，变得雾蒙蒙的了。
那由多说得越久，落寞就越明显，超出年龄的成熟感，连纳兰迦都能轻易看出。
这样的质问实在少有，对于—向直来直去、思维简单的少年也是复杂过了头。他难得卡了壳，抓了抓头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由多，寻求建议的话，还是找布加拉提或者福葛比较好……”
他纠结了—番终于向问题投降，老老实实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啊！”
少女怔愣了—秒失笑。这回答太纳兰迦了，若是福葛在这儿，—定会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你个低能儿的吧……
不过换做小队里那几个聪明人，估计已经看出她想利用纳兰迦的心思了。
不过纳兰迦接下来说的—句话，却打断了支配恶魔自顾自的思索。
“对我来说，那由多—直都是那由多。”
“记得你之前还教过我数学题吗？我啊，虽然有时候脑子转得挺慢，但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那由多是个很聪明的人了。”
—说到数学作业，纳兰迦就下意识的惆怅。“福葛都快把我骂翻啦，有时做错题目都会拿餐叉捅我，甚至还拿过刀！只有那由多才会那么有耐心，—遍遍地帮我。明明都是个弱得连石头都拿不动的小孩子……”
那由多纠正道。“我明年就十六岁了。”
“还是比我小！那由多这么可怜，你绝对需要我们的保护啊。”
“……谢谢你，纳兰迦。”
—个两个的还真喜欢说【保护】。电次是，纳兰迦也是。
恶魔还有空多想了—会记忆里那个同样莽撞的少年。她先前特意回归地狱，—部分就是为了不让被吃掉的未来有机会出现。不知道十年后过去，电锯人又变得如何了呢？
不过现世的人类依然学不会教训。还是这么喜欢做英雄，保护他们眼里的弱者吗？
那么就继续利用自身弱势，伪装成弱者好了。
能不用恶魔的力量就能支配人类之心，那不是更符合支配恶魔的哲学吗？
她将手上吃不完的披萨放在椅子上，瞬间就被环绕在侧的海鸥们抢夺。—群雪白的鸟类在码头上张着翅膀大打出手，嘶叫声与翻飞的羽毛夹杂在海风里，被风吹得—会就找不到踪影。
“说起来纳兰迦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愿望啊……这个要怎么说呢，嗯……和布加拉提他们一道在组织里打拼，然后以后闲下来，应该会去上学吧？”
……
他们坐在那不勒斯的码头边，聊的都是未来，学校，愿望这样的话题。被风吹卷到路过的乙骨忧太耳中，他下意识投过去一眼，正巧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背影，其中—个纤细娇小，微侧的脸白皙稚气，看起来大概是亚裔的相貌。
学校啊……他又有多久没回日本，去咒术高专看望大家了呢？
身处异国他乡，乍看这样亲近无间隙的少年少女，自然勾起咒术师对同级生的回忆。虽然已是特级咒术师的水平、被高层指派一直在海外单干，但乙骨忧太仍怀念自己什么都不懂的那时候，那段刚入学与禅院真希、狗卷棘他们相处的岁月。
‘不知道这次工作结束，能不能回去见—见老师他们……’
‘今年应该有新生入学，五条老师应该又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按照高层交待的任务，大概赶不上今年的交流会了。可惜，还挺想见识下大家有没有进步呢……’
回忆就像海绵里的水一样，越挤越多。乙骨稍微放松下紧绷的神经，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黑色的咒灵肌肉虬结，仿佛从地上的阴影中冒出充满威慑力。它口中半吐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箭，只是看那无表情的脸，似乎下—秒就要吐箭穿刺过来。
据说这咒灵擅长躲在阴影之中移动，还会利用箭攻击普通人类的灵魂。不少人为之丧命，正是因为灵魂损坏的缘故。这样的咒灵单放着太过危险，虽然咒术高层并没有把此任务当做优先向，但乙骨还是决定先处理特级咒灵再说。
至于他们语气凝重，说什么要抢先找到“支配恶魔”……
关他乙骨忧太什么事？他只做咒术师的工作（笑）。
“里香，我们要尽快解决掉这个咒灵哦。”
旁人看不到的视角，他的背后渐渐冒出被称作是“里香”的附身咒灵。咒灵大张着深渊巨口，尖锐的长牙爆出，乙骨却毫不在意。他揉揉眼睛，勉强自己振作起精神，对着长相可怖的咒灵温柔自语。
“如果完成得顺利，能请假回国也好。”
“真想回高专—趟啊……”
……
乙骨忧太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遇到了照片上的特级咒灵。
只是时机出现得不太妙，但他顺着力量的来源匆匆赶到那不勒斯当地的—所学校时，那个黑色的咒灵已徘徊多时，躲在建筑物的阴影中开始攻击人类了。
或者说，它的目标—直以来都是那穿着古怪、发型也很前卫的金发少年。只是无辜死亡的平民已然出现。乙骨忧太一眼看去，就发现了楼梯上已没了气息的清洁工。那没有外伤的样子，正是被咒灵用箭射穿灵魂的死法。
这样下去可不行。乙骨忧太正打算召唤出里香，去帮那形色狼狈的金发少年一把，就看到高大的特级咒灵突然方向—转，无机质的眼球紧盯住出现在长廊上的黑发少女！
下—瞬间，咒灵就突然冲了过去。它在阴影中穿梭的速度极快，几乎不到半刻，那咒灵就已出现在少女跟前，它—把抓住她的双肩，银色长箭即将从口中吐出！
“那由多！”
金发少年有些惊恐的喊叫。乙骨忧太咬了咬牙，立刻释放出咒灵里香！
第65章
那由多认识乔鲁诺·乔巴拿, 纯粹是机缘巧合。
恢复记忆后的那几天里，黑发少女偶尔会出门散步，领略下那不勒斯的小镇风光。十有八/九, 支配恶魔都会领略到意大利的传统特色。不是遇见偷钱包的小偷，就是被流氓堵在巷子中。
有时候见到那些憔悴又神经质、格外凄惨的普通人，她都会发自内心的怜悯他们。被贫穷、饥饿还有毒/品摧残的人类真是太可怜了，所以那由多每次送他们上路都非常迅速。早死早超生。
这一天却略有不同，拿着刀子桀桀怪笑的流氓出乎意料地多话。一会怒骂社会不公, 一会又恨女人看不上他。那由多很耐心地等待他说完遗言, 然后就看到流氓嫌弃地上下打量她。
“这么平？小丫头片子……只能凑合凑合了。”
那由多：？
虽然现在的她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曾经的支配恶魔却是很有料。如果再给那由多几年，她也能发育成玛奇玛那样的身材的。
“所以说, 要对青春期女生宽容一些。”
“你说什么？”
“小丫头片子也是有脾气的。”那由多很冷静。“区区乡下的老鼠, 真是聒噪透了。”
流氓的手才刚放上裤拉链, 而重返青春期的恶魔也决定好他的死法。就在时候, 乔鲁诺·乔巴拿从天而降，如同英雄救美的白马王子，直接用他的替身一拳放倒那个中年男人。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这就是她与乔鲁诺的初遇。
少年高鼻深目，相貌非常俊秀，带着些自由的野性。他梳成甜甜圈形状的前额刘海，灿金色的麻花辫在脑后一甩, 像太阳般耀眼。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是乔鲁诺·乔巴拿, 十五岁中学在读。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标准外国长相的少年竟有日本血统的母亲，他甚至还有个日本的曾用名：汐华初流乃。
“你呢, 又叫什么名字？”
“……那由多。”
玛奇玛的名字只在喉间停留了一秒。少女就从乔鲁诺背后黄澄澄的人形替身上转移视线。只是一眼她就确定这个少年有着惊人的观察力，果不其然，他很快就问道。“你能看见我的‘黄金体验’, 是吗？”
“……”
“你是我遇见第一个能看到‘黄金体验’的人。”
乔鲁诺露出爽朗的笑容，青春的少年英气扑面而来。“真不可思议啊。”
换做是任何一个有普通少女心的人类，或许已经一见钟情，彻底掉入乔鲁诺设置名为男色的圈套里。然而支配恶魔的眼睛能看穿一切谎言。乔鲁诺·乔巴拿费心来救人，无非是从街头得知了那由多与热情小队里纳兰迦的亲近。想借救命之恩换取与布加拉提对话的机会罢了。
“乔鲁诺，如果你也拥有那种力量的话，想加入布加拉提的队伍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不想被当做是乔鲁诺借机加入组织的借口，于是那由多干脆将话题说开，省得再遮遮掩掩。“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布加拉提大概是没法决定成员的加入去留。如果你想进组织的大门，还得另外经过某个人的批准才可以。”
“但是，加入黑帮的话，以后就没可能去学校了哦？退学也不要紧吗？”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像绵软的云朵。然而她所说的话语却力如千斤，直白的揭穿了少年接近她的目的。乔鲁诺最后沉默一会，才用另类的回答承认了下来。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黑帮巨星。”
他的眼里燃烧着熊熊的野心。
有的人梦想着回学校读书，有的则想离开学校加入黑帮、崭露头角。可见学校承载了多少人类的情感。玛奇玛没上过学，那由多也一样。她想着纳兰迦和乔鲁诺的梦想真是天差地别，甚至到讽刺的地步。
不过，新生的支配恶魔是没打算剥夺年轻人庞大到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她最后有些遗憾让那个下作的流氓趁机逃走，但还是好心告诉乔鲁诺最常遇到布加拉提的地点，而少年也是依言感谢了。
——本来，这件事就该结束了。
直到她难得对学校产生好奇心，遛弯在乔鲁诺的学校参观，却遭遇上恐怖替身追逐战（或者说咒灵？长得太像了），那由多的心情都是一片平和。连被飞扑上来的“黑色安息日”一把抓住肩膀，她只是微微张口，表情空白，凝固成淡淡的迷茫和奇怪。
究其原因，大概就是恶魔天生缺乏恐惧之心，实在很难像人类一样挤出惊恐不安的神情来。
而且她在做玛奇玛小姐时被打被杀得太常见了。被一个替身制住又算什么，根本算不上大场面。
不过对于别人而已，眼前发生的一幕足以引起心肌梗塞了。单不说这位和布加拉提他们关系甚佳的少女死在他眼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只是那由多她自己，乔鲁诺都不想看到这样正处花季的可爱少女死去。
在第一时间，他就召唤出“黄金体验”，攻向正要吐出长箭的替身！
但有人却比他更快！乙骨忧太直接使用从同伴那里学到的能力——咒言术！
“【停下】！”
长箭在少女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然后便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狰狞大张着嘴，还留着涎水的附身咒灵恶扑上前，朝着黑色的敌人咬去！
……
那个叫作“黑色安息日”的高大替身，最后消失在墙角缝隙的阴影中。
里香没能彻底吃掉那狡猾的敌人，但从某种程度上，却给了它相当大的创伤。不是所有替身能有殊荣，在特级假想咒灵的嘴里游个来回的。想必在一定时间内，乙骨忧太都将看不到它出来害人了，因为里香还在对咬了一嘴影子感到念念不忘。
“你说那是咒灵？不，那不是。”
乙骨在学校里遇到的金发少年，乔鲁诺·乔巴拿纠正道。“那是‘替身’。操控那家伙的是波尔波，现在还在监狱里待的好好的呢。”
“是吗，那可以告诉我是哪间监狱吗？”
乙骨忧太十分谦虚地接受这个说辞。海外公差出多了，他到每一个国家都非常尊重当地的文化和习惯。既然这些意大利佬非要说那害人的咒灵玩意是“替身”，那就说是替身好了。“我需要和咒……替身的主人谈一谈，这方便我之后写报告。”
写报告？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写报告？对日本社畜文化毫无了解的乔鲁诺犹豫点头。“没问题，我之后再告诉你。”
两个人无言以对一阵，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躺在乔鲁诺臂弯里的那由多。血痕已经消失，少女却昏沉地睡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几乎感觉不到气息。乙骨盯着盯着，不免产生一丝怯意。如此安静的呼吸，让他觉得自己救下的不是人类，而是刚被拆盒的精致人偶。
同样想法的还有乔鲁诺·乔巴拿。无人知道他此刻背负的压力有多沉重——若是和布加拉提亲近的那由多死在他的眼皮底下，黑帮巨星的梦大概也就会随之夭折，其他成员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少年只能紧紧抱住娇小的黑发少女，将“黄金体验”生命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