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都好老了啊。”
抚摸巧克力的皮毛，触手都有些掉落的毛发。而支配恶魔的声音，也不由软成一团疏松的绒羽。“等待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们了。”
巧克力还在睡觉，大概是闻到熟悉的味道，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女的手指。提拉米苏睁开眼睛，它小心地嗅了嗅那由多的手指，轻呜一声。
“……我回来了哦，巧克力，提拉米苏。”
上了年纪的狗狗，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之中。小狗一般能活得更久，而对于年龄已至十二岁的哈士奇，它们已是可以直接登报、电视台都会来采访的高寿。或许先前它们一直都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这份执念让它们都苦苦坚持，留在现世，就为了重聚的这一刻。
“是么……泡芙和蛋糕，是在电次君那里吗？”
“我也很想念你们，先前的一梦，我睡得太久了……”
“……”
那由多在和室里待了近一个下午。开始还能听到少女对狗狗们的自言自语，之后就再没了声音。伏黑惠从主厅走过来时，就看到他的父亲甚尔背靠着纸门出神。他不知站了多久，只是抱着手臂，注视廊下的光影。
那些穿过庭院树木的阳光斑驳明亮，洒落一地，任由走近的少年踏过。男人看得面露惆怅，甚至叹了口气。
“……你进去，把她叫出来吧。”
“我也需要点时间想一想，这个女人回来后，以后要怎么办才好。”
“或许真的跟她说的一样……”
不明白成年人也会有什么烦恼，他老爸的日子不是一直过得很舒坦吗？甚尔直起身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伏黑惠蹙眉瞥了眼男人的背影，然后拉开了纸门。
然后他就看到黑色西装的粉发女子，静静地坐在一地阳光里。
与照片上那个高人一等的支配恶魔相比，面前的女人气质更加柔和，秀美的脸上透出珍珠色的光晕。她的一只手抚摸着趴在膝盖上的狗狗脑袋，纤细的手指舒展，像在安抚和施与一个最温暖不过的梦。
“玛奇玛小姐……”
“嘘。”
她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狗狗睡着了。”
第70章
为了和众人记忆里形象正面的玛奇玛小姐区分开, 如今流传在日本公安内部和咒术师手中的官方照片，无一不是支配恶魔居高临下、神色冷漠的支配者形象。
为此，恶魔猎人内部也掀起不小的争议。“这照片绝对是岸边队长拍的”是当年排在第一位的吐槽。
伏黑惠童年时亲眼见过本人, 也不小心翻到过父亲存有的相册，更听说过十年间各种各样完全变味的恶魔传言。即使再不关心，耳濡目染下，少年对玛奇玛的印象停留在“很好看的恶魔必须得消灭”的浅显定义上。
……一直等到真实的，会呼吸有心跳, 笑起来很好看的玛奇玛小姐出现在面前。
平面的图像永远不能和出现在面前的真实作对比。图像都是静止的, 真实却在一举一动间暴露无数的信息。伏黑惠在和室另一头的柜子里翻出梳毛用的刷子, 玛奇玛欣然接过。她先给趴在膝盖上的狗狗轻柔梳毛，又将它们一一挪到软枕上, 让年纪可以做老爷爷的哈士奇们睡得更香。
“谢谢你照顾我的狗狗们, 伏黑君。”粉发女子温和地说道。“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
伏黑惠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带, “没什么。”
“我的狗是什么性格, 我还不知道么。”玛奇玛的手指勾绕着哈士奇头顶上的绒毛，似乎是意有所指。“之前是甚尔让你帮忙养的，是吗？它们太顽皮了，一定给伏黑君造成不少困扰。”
“十年前……伏黑君那时候也才六岁呢。又要上学又要帮忙照顾它们，真是辛苦你了。”
“……”
是啊，六岁小学生养三只大狗, 就算当时有津美纪在一旁帮忙, 也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其中的辛苦连恶魔都懂，为什么他的监护人五条老师, 就完全不明白当时他一个小学生的压力呢？
之后过了几年，一次随意的遛狗散步，伏黑惠居然当街撞上消失多年同样在遛狗的亲生父亲。乱七八糟的认亲现场简直不堪回首, 莫名其妙又多了两只哈士奇进家门……
想起曾每日回家必先打扫卫生、铲屎遛狗梳毛一个不少的心酸往事，小小年纪已是养狗专家的伏黑惠闭上眼睛，深深叹出一口长气。
还没说出“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他的肩膀上就多出了女性手掌的重量。
玛奇玛靠得很近。她的眼神是静静流淌的湖水，包容一切，温柔又缱绻地反射着金色。这抹金色让他蓦然想起廊下的阳光。那种暖洋洋铺洒在身上的热力，任何人都会在她面前放下心防。
“不要小看自己的能力，伏黑君。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
“我也希望你不要介意刚才甚尔的态度，在进门之前，我就稍微猜到会发生什么了。”玛奇玛道。“这一出好戏，算是我与甚尔一同演给禅院家那位公子哥看的。”
“你在回日本前，就有和伏黑甚尔……和我父亲谈过吗？”
“最后一次谈话，应该是十年前吧。”
支配恶魔闭上眼，似乎是在回忆。“那一天的混乱，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五条悟先是帮忙，又想对我动手……等到甚尔来后，那个中国来的恶魔猎人才被引走。”
“再然后……电锯人出现了。我没能找到机会和甚尔告别，游戏结束，那由多就醒了。”
这样难得坦白的话语，若是让五条悟听到，一定会揪住其中的字眼“游戏”追问；若对面是七海建人，则会被当成重要信息，交待给咒术高层。甚尔多半会嘲笑她当时支配不了电锯人的无能为力，而伏黑惠？少年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你就是那由多，那由多也是支配恶魔。”
伏黑惠蹙眉。“先前你的复活，是因为恶魔曾和内阁大臣签下……【国民替命契约】。”
“也就是说，你和甚尔的这出戏，让无辜人也跟着死去了……！”
“这个世界，丧命的无辜人还少吗？”玛奇玛歪了歪头。“伏黑君，难道你从未碰见过不小心因为咒灵而死的普通人吗？”
原本有些愤怒的伏黑惠顿住了。他自然碰见过，而且有很多。
“我最初被送入日本公安。目的就是为了打倒枪之恶魔，内阁大臣主动和我签下了这个契约，告诉我一切以大局为重。”
粉发女子摊手。“当年我可是优秀员工哦，不提消灭的恶魔，走前我把日本境内的黑帮清理干净，警备局连个谢都不说。”
“这些都无所谓，但在清楚恶魔与日本国民生命相连的情况下，当年的公安依旧选择将矛头对准我，十年后的咒术师，禅院家……似乎又开始重蹈覆辙。”
她平静地反问。“这不是很奇怪吗？不珍惜人类生命的，恰好就是人类自身吧？”
“……”
先前的血腥一幕，注定要成为过不去的心结了。
玛奇玛并没有咄咄逼人。可是她的话语刺中伏黑惠一直思考的问题，就是人类总是重复相同的错误。再没有理由指责毫无过错的恶魔，伏黑惠灰心地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他郁闷地玩手指，不使用咒力的情况下，只有影子在明亮的榻榻米上跳动。一会是狗狗，一会是青蛙。“你们大人……不都是很喜欢把事情都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的么。”
“因为惠君是甚尔很珍惜的亲人。我认为，让你知道一部分事实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我不喜欢遮遮掩掩的教育方式。如果是我的孩子，就该对残酷的现实所有了解，直面挑战。”
玛奇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她的腿在榻榻米上伸直，“动物纪录片里应该有放过吧？做父母的鹰会把刚长成的小鹰推出鸟巢，让它们直接在悬崖上飞出去……”
“这么残忍……”
她低笑道。“这种严格的爱，我很欣赏哦？”
聊天到这里，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了，伏黑惠看了一眼手机，这才惊讶发现他居然坐在这里闲聊了快一个多小时。诚然他对玛奇玛本人十分好奇，但不可否认的是，玛奇玛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实力在。那份惑人于无形的魅力，让他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对玛奇玛小姐念念不忘了。
虽然真实身份是恶魔，但玛奇玛小姐确实很温柔……
“哦对了，刚才、父亲让我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伏黑君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仿佛不经意的，玛奇玛直视伏黑惠，发动支配能力。
“告诉我，这十年电锯人的所有事情，伏黑君。”
……
正准备回答问题的伏黑惠，突然被重重拉开的纸门声吓了一跳。
伏黑甚尔的脸色很坏。因为气势过于尖锐，连睡得正香的狗狗们都嗷呜着苏醒，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主人。
“父亲，你怎么……”
“抱歉，惠。一会再和你解释。”
说罢，伏黑甚尔的手刀已经击中少年的脖颈。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伏黑惠就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这一下够你好好睡上一觉了，惠。”
将糊里糊涂踩进陷阱都不知道的傻儿子挪到一边，甚尔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然而目光一触，男人原本的不悦顿时一停。坐在那里的已不是那个头发颜色都能惹他生闷气的女人，而是换作坐姿端正的那由多。
“变回来，玛奇玛。”
“可是……”支配恶魔一脸乖巧。“你在生我的气啊？”
“……我不生气，但我需得面对你的脸才行。”
面对眨着眼睛的黑发少女，甚尔很容易发不出脾气，但他必须要标明立场。“变回来，你可以变成玛奇玛的吧！”
“抱歉，暂时做不到了。”那由多坦诚道。“我的能量还在恢复期，能坚持那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你从哪里获得能量？”甚尔突然反应过来。“从‘支配别人’？”
“刚才的我可是很辛苦地维持原先的模样哦。如果现在支配了伏黑君，‘玛奇玛’存在的时间，会更长一点也说不定。”
“比起让我获得力量，你认为伏黑君的【自由意志】更加重要，我说的没错吧？”恶魔低声私语。“换成你也可以哦，你愿意试一次吗？”
“……你说呢。”
那由多早有预料，叹息地摇了摇头，“真是遗憾啊，甚尔。”
拥有再好的默契又能怎样？人类与恶魔，势必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哪怕当年她捡回的是一无所有的野犬，也有内心不可割舍的一个角落。
虽然能理解人类常有的复杂感情，但支配恶魔也是发自内心的在遗憾。她真心期待能从现世培养出毫无私情、优秀的军犬。他给予忠诚，她给予关爱，如此平等交换，然后互相陪伴着走下去。甚尔原本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可惜野犬的桎梏，自始至终都存在着。
“到最后，你也没办法把全部都交付给我。”
那由多又重复了一遍。“真是遗憾，甚尔。”
“……那么你觉得，电锯人可以做到了？他会由着你来么，玛奇玛小姐？”
原本已是黑云密布的脸，不知想到什么渐渐散去。甚尔阴得能滴水的绿瞳闪过一丝挑衅，他哼笑道。“一直想让别人把所有都交给你，你怎么不试着把自己交给我们一次？这样才算公平吧？”
“你控制不了他，自然也控制不了我。这份‘殊荣’，我是不会让电次那小子独享的。”
他大步走上前，动作不失绅士地拉起地上的少女。那由多的轻轻蹙眉，让和室内的哈士奇们略有不安，呜呜叫着想再围上来。被甚尔的一个瞪眼给逼退。“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们主人怎么样的。”
“喂了这么多年饭，居然还想着你这前主人，真是死心眼，啧……”
甚尔有些厌倦地咋舌。“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带着少女走在长廊上。月光不知不觉已经落下，那由多不得不加快脚步，最后小跑着才跟上前方男人迈开的步伐。
“刚才那个房间就很好，我不介意和提拉米苏它们一起住。”
甚尔头也不回。“今晚你得住在我隔壁。”
她对眼下的状况略有些失控的不安，然而力量的衰退是避无可避的事实，那由多现在拒绝不了甚尔的强硬。虽然她心里深知，这份强硬的背后，是男人在隐晦传达他长久被玛奇玛小姐压一头的不满。
那由多仰着头，她看着甚尔山岳般充满力量的肩膀，披在肩上的浴衣，月光下也依旧黑漆漆的头发。记忆中的玛奇玛小姐，似乎也在月光下走过一次夜路。当时走在身后陪伴着的，不是甚尔，是……
“我这次回来，是想找到电锯人。”
她最后说道。“帮我找到电次君吧，甚尔。我很需要他。”
……
伏黑甚尔没有回答她的请求，
事实上，他正有意无意地利用支配恶魔的衰弱期，从她身边隔绝开电锯人的情报消息。
作为曾住在玛奇玛小姐家一年的房客、最了解支配恶魔的人之一，甚尔很清楚需要防备什么。鸟雀老鼠等动物在伏黑家绝迹，网络倒是可以使用，只是搜查出来的大多数是人类的瞎编乱造，杜撰的假新闻之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