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少女没有再问，因为话语皆是苍白，这一个个名字背后的事实，就是电次独自走过的十年。
她有她的旅程，电次同样如此。
缺席了十年的那由多从心底生出一丝惋惜。她情不自禁，朝青年伸出一只手。
电次立刻靠近过来，单膝跪下，轻柔又迫不及待地握拢。
相隔多年，再次相贴的皮肤依然是记忆中的温度，温柔的触碰泛起一片灼热，不断融化着岁月形成的坚冰。他们无声地靠坐在一块，直到电次带过话题般的拿起桌上的相片，随意地挥了挥。
“说起来，像这种照片，一般都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藏在里面……”
相片上突然喷出一股黑色烟雾，正是寄生在其中的怨灵。
老人怨毒的声音从中响起。“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家伙，居然霸占我可怜儿子的房子……不可饶恕！”
“啊！你在做什么……住手！住手！！”
三下五除二，电次就将那张不大不小的相片折成小方块。他嫌弃地凝视一会，不顾老人的惨叫直接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惨叫声顿时消失，电次过了一会才道。“……难吃。”
“感觉过会儿我会闹肚子。”他皱着眉评价。“有点反胃……呕。”
“那种怨灵，明显就不是食物吧，电次？为什么要吃下去呢？”
“嗯？就算是玛奇玛小姐问……我也不清楚，想吃就吃掉了呗。”电次垂下眼睑，目光游移不定。“这算是，比较方便的解决方法吧？”
“……”
她要怎样才能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电次，让玛奇玛反复联想起曾在十年后世界看到的青年呢？
那个曾被她怀疑会吃掉【玛奇玛小姐】、甚至会烹饪成料理，没有人类之心的青年，会是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吗？
十年后的电次，早已脱离了昔日活泼又黏人的习性。但那少年的影子又无处不在，尤其他还穿着公安制服衬衫，垂下的金色发梢像极了他骨子里的倔强，满脸都是天塌下来也和我无关的惫懒模样。
更何况，那双自始至终紧盯着少女的迫人眼神，更是与十年前初次离开仓库的少年同出一辙。
仿佛要这样直直地看穿恶魔的灵魂，每一秒都看不够，挪开眼睛、眨一下眼皮都成了极难办到的事。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吗……”
那由多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一团岩浆里，她轻轻问道。“电次？”
深红色眼睛的青年沉默了一会才道。“玛奇玛小姐，秋哥死了。”
“帕瓦……帕瓦也离开了，虽然说要我去找她，但大概是找不到了。”
“十年真的太漫长了，好几次、好几次我都快坚持不住了……玛奇玛小姐……”
“你太残忍了，玛奇玛小姐……”
黑发少女平静地看着电次。他的手在颤抖，肩膀也在发颤。然而恶魔人的眼睛里没有泪，有的只是无边的痛意。
迷途的小狗被过去折磨得痛不欲生，他冰封住自己，直到这一刻才让昔日的影子钻出缝隙，对着主人诉说着思念之情。
“就算是这样，我也好想玛奇玛小姐……”
电次低下头去，他收紧手臂，脸埋在黑发少女的怀里。呼吸间尽是玛奇玛的味道，他闭上眼睛，终于放缓了紧绷的声音。
“我好想你。”
“再也不想放手了……玛奇玛小姐，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第78章
电次告诉玛奇玛, 早川秋的去世，发生在她离开公安四课的三年后。
因为支配恶魔的事情在公安内部曝光，猎人之间掀起不小的争议。然而接手四课的新长官担不起重任, 做不到像前负责人那样轻松驾驭所有的部下，导致四课的声誉一跌再跌，再也不复曾经的光景。
很多恶魔猎人失望地离开了公安，不是返回民间继续做猎人，就是像东山小红换工作开启新人生（“说起来, 东山的冰激凌店都要开连锁了, 下次带玛奇玛小姐一起去吧？”）。早川秋也是在那时辞职的, 倒不是因为他对公安有多不满，而是因为姬野的遗言。
【替我看着这个世界。】
她更想说的是, 活下去。
日本公安的猎人存活率一向极低。即使看似简单的任务, 都有可能因为突然冒出难缠的恶魔而全军覆没。姬野就是如此。
在日下部率领的二课进行苏联间谍的调查案时, 他们被对方的正面进攻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向恶魔献祭“献出了一切”, 姬野最后连尸体都被幽灵恶魔带走，什么都没留下。
唯有这简短的遗言，在幽灵恶魔某次现身时递到了早川秋的手里。
……然后早川秋就在谁都不清楚的情况下，递交了辞呈。
新长官准备离开时，还有猎人想要举荐扎着黑色发辫的青年。结果回头却发现公安里的老资格脱下黑色西装、换回常服，回家养老去了。
那个时候的电次, 一边等玛奇玛小姐回归, 一边在日本高中的制度内挣扎。虽然被考试恶魔和规则恶魔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回家还能看到大大咧咧不冲厕所的帕瓦, 还有养猫养狗养身体的早川秋。
那时的电次是快乐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
他还有目标，还有朋友, 还有家人在身边。电次不觉得之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他以为玛奇玛小姐很快就会出现，接走巧克力、提拉米苏还有他，再把其他狗狗从各个领养家庭接回来。所有人开开心心地回到公寓，再开启属于他们的单独篇章。
可电次没有想到，平静的生活，在他结束高中学业后就戛然而止。
……
得知自己寿命将至，提前做好准备的早川秋离家远行，连去世后的遗产、房屋等细末枝节，都是委托一位长翅膀的恶魔同事处理。
电次和帕瓦一无所知，他们对早川秋的印象，停留在青年拎着行李推门，笑着说再见的画面上。
而不久之后，帕瓦也带着猫咪离开了家。
再出现后，喝足了血的帕瓦恢复成血之魔人的完全形态。她说自己招惹了厕所恶魔、卷纸恶魔、下水道恶魔，要回地狱单挑完再回来——但是电次一个字都没相信她。
帕瓦是想找回早川秋，带他回家……不惜一切代价。
而电次能做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乖乖待在早川的家中，等着下发的毕业证，等着帕瓦，等着玛奇玛。
以低分压线的成绩走出高中，电次成了有知识有文凭的成年人；在随后的暑假，他就以内推的方式回到公安，退化成系统内的社畜。
等电次做了两年的公安猎人后才知道，当初内推他的人，就是岸边队长。
他想找到岸边，揍他一顿。结果被告知，岸边去世得比早川秋还早两年。在电次对着高一课本傻眼的时候岸边就无声无息，寿命用尽死在了中国。
是他留下的遗书钦定，才让电次成为吃公饭的公务员的。
于是公安四课又出现了电次的身影。穿上大了不止一码的黑色西装，长裤球鞋。领带倔强的耷拉着，衬衫永远卷上去两道不止。这样的电次看起来不像公安猎人，倒像是职场上混底薪的老油条一只。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找搭档，一直是一个人。
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疯狂。只有巧克力和提拉米苏陪伴的电次，活得渐渐也和他的狗一样。
不是没有女孩对长成青年的电次示好。只是当某日的电次出现在公安餐厅，被人发现便当盒里竟然可疑地混入狗粮后，他的所有桃花运都被切断，连电次本人都不知道。
没有女人喜欢我啊，成年后的电次偶尔也会这么失落的想。
——只有玛奇玛小姐是眼里有我的。
但是玛奇玛小姐……她又在哪里呢？
……
在公安打了两年工，为日本除魔事业而献身的次数，连电次都已经算不清楚。
外面关于电锯人的呼声越来越高，说他是英雄，是神仙，是救世主……说什么的都有。
但电次越来越空虚。内心的困兽不时想要挣脱而出，逃离安静的早川家，逃离东京，逃到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有那个女人在就行。
已经过去五年了，想膜拜电锯人的粉丝成山成海，想咬他手指的却一个都没有。
玛奇玛小姐，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电次最后忍不下去了，他要在两只哈士奇彻底同化他前赶紧离开，找到玛奇玛。
于是他带着巧克力和提拉米苏，带着一包包狗粮和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寻找支配恶魔的旅程。
然后电次走着走着，走进了地狱。
两只狗狗被先后吃掉，他也被恶魔化的电锯人吃掉了自己。
电次不想起床了，哪怕波奇塔在意识里咋咋呼呼半天，也没能让他醒来。
反正在【电次】沉睡后，电锯人也能活动，继续杀戮恶魔。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重要，只要英雄的电锯人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一直睡下去的话，电次总归会梦到那张熟悉的笑颜，玛奇玛小姐会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不论是去哪里，都会感到幸福。
而且梦里可以再见到早川秋，帕瓦，还有公安四课的大家。他会错觉什么都没有改变，电次还是曾经那个没心没肺、一点食物一点关爱就能开心半天的少年。
电次抱着波奇塔睡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轻轻柔柔，藏着微妙促狭的笑意。手指上传来的触感让电次的灵魂紧缩成卑微的一团。他努力想睁开眼睛，挣脱尘封已久的桎梏，去看一看，去抱一抱。
最后还是波奇塔叫醒了他。
‘还在等什么呀，电次？’
电锯头的狗狗笑弯眼睛，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胳膊。
‘快过去抱抱她呀。’
怀中少女的体温，让青年从一场漫无边际的长梦中彻底醒来。
血的气味令他恐惧，令他兴奋。那是电次魂牵梦绕、思念成狂的气息，只是轻微的一缕，就足以唤醒电次脑海中的一切。
——玛奇玛小姐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划破迷障的闪电，清晰得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
她回来了，电次也活过来了。
……
那由多的外表虽足以迷惑众人，但在电次看来，他喜欢的人一直都在那含着笑意的金瞳里，鲜明无比。
玛奇玛小姐依旧温言细语，勾起的唇角纯真和冷酷。想要支配电锯人的心思毫不掩饰，相比起十年前没有丝毫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的电次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他只能紧紧抱住少女的腰身，让每一口呼吸都是玛奇玛小姐的味道。
——“我好想你。”
当思念深入骨髓，成为病痛的一种，任何能阻止他这般痛苦的事情，电次都沉迷不已。
——“再也不想放手了……玛奇玛小姐，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十年的分别已经是极限。如果下次还有这样漫长的等待，电次觉得，他只能用其他方式去劝阻，和这个狡猾的女人合二为一了。
听到这般话语的支配恶魔，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她暗了暗眼睛，看着电次的裤子口袋。
那里塞着的正是玛奇玛的右手，可青年却至今还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话说十年前让电锯人捡走的那只右手呢？他是对玛奇玛的身体零件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吗？
深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连手臂都是虚拢着环在身侧，不敢用力，也不敢撤去。他明明白白的在威胁，同时却也在祈求。不想再有第二次分离，电次正等待着恶魔的一个承诺。
“玛奇玛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而青年的虚张声势，自然没有逃过支配恶魔的眼睛。
黑发少女凝视着他，黑洞般吸引人的眼睛一眨不眨。良久之后，她才让温暖的笑容渐渐浮起，拉回了电次踩在边缘线上的理智。
“我当然会留你在身边的，电次。”
她伸出手，附在他的手背上。电次迅速将另一只手附上，少女能清楚察觉他紧张出冷汗的手心温度。像是在安抚受到极大创伤的狗狗，那由多的声音轻缓不失力度。
“我都记得和电次的约定哦，咬手指也好，找到你也好……”
“就连最初在仓库，和电次立下的约定，我也记在心里。”成年女性的声音同样魅惑。【玛奇玛小姐】出现了，她从黑发少女的口中流淌而出，勾人心魄。
“电次一直想做的都是我的宠物，不是吗？”
她低声说道。“你会成为一个好宠物的。”
……
安抚一只受到极大精神创伤的宠物，需要很多的耐心和关爱。
支配恶魔并不缺少这个。当她愿意表现温柔的时候，就是顶着光环的天使也会自叹不如。
能在地狱里游荡五年还不失去理智的电次，足够有资格让她花时间对待。更何况猛犬离家太久，道德感随着人性都变得模糊。如果再不好好教导这只宠物，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让电锯人再次脱离控制，变得令人头痛。
而教导的过程，少不了对电次先前十年的追本溯源。
关于他如何失去早川秋和帕瓦，她已经有所了解。但是电次在公安的那两年却迷雾重重，玛奇玛小姐很想知道，她领进门的部下在那里又认识了些什么人。
可惜电次似乎不怎么愿意分享这部分的故事，一直都含糊其辞，靠各种理由和抱抱蒙混过关。正施展安抚策略的支配恶魔也只能作罢，靠自己来获得情报。
电锯人的崇拜者之一、鲨鱼魔人毕姆，大概正是四课的成员之一。那么【蕾塞】呢？
按照当时的语境，蕾塞会是那个顶着鱼/雷头、企图杀死电次的炸/弹恶魔人波姆吗？
“蕾塞~十三号客人的咖啡，麻烦你端过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