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的人这几年逼得越来越紧,都想着把自家孩子过继给她当孙子,但是别人家的能和自己家亲生的一样吗?她反正是不愿意的。
但儿子之前顾忌着身体一直不愿意结婚生子,她劝了又劝,儿子始终没有改变主意,她都快放弃这个念头了,谁知道儿子突然像是开了窍似的,主动要求让她帮他去陈家提亲。
陈家那个小姑娘她知道,长相非常出色,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就是摊上了一堆不靠谱的家人,听说前几天还在和镇上的王屠户议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自家儿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她不管怎么的都要把人给抬回家去。
结果自然是好的,越诗在一个月后就嫁进了陈家,成了陈少夫人。
越诗嫁进来后,婆婆疼爱,丈夫温柔,这跟她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她还没出门子的时候,她大姐越琴便成日奚落她,说陈家那个病秧子长了满脸的麻子,命也不长久了,整日就拿下人出气,拳打脚踢是常有的事,还说大户人家规矩大,她进门就等着人家给她立规矩吧,总之,说得陈家像是龙潭虎穴似的。
越诗那时候傻傻的,竟然真的信了。但真的嫁进来后才发觉,一切和大姐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丈夫陈蕴并不是大姐说的长了满脸的麻子,也没有成日发脾气拿下人出气,相反,他长得很好看,身量挺高,性情温和,对她更是没话说。知道她没念过书,丈夫甚至每天还会拿着他之前的启蒙书教她读书认字,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婆婆也把她当做一家人,给她做新衣服,和她一起聊天浇花,她不用再每天从早到晚起早摸黑地干活,也不会每天肚子饿得睡不着,更不用成日里听着家里来来回回的斥骂声偷偷抹眼泪。
她心里想着,虽然她妈是为了拿到陈家的彩礼钱才把她嫁过来冲喜的,但阴差阳错,她真的找到了一门好亲事,她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希望丈夫的身体越来越好,她甚至跟着婆婆烧香拜佛,祈求上天,希望丈夫能健康长寿,希望她能早日给陈家传承香火,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
幸运的是,她在婚后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婆婆都快高兴疯了,就差把她给供起来了。丈夫在高兴之余还有一些担心,他觉得她年纪还小,害怕她生产时会有风险,但她听了他这些担忧后却觉得心里快活极了,她喜欢他事事为她操心的样子,她特别想为他生个孩子。
婆婆和丈夫都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也从不给她任何压力,她整个孕期平静安宁,在九个月后顺利诞下一名女婴,丈夫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给她取名为“灵”,取钟灵毓秀、灵心慧性之意。
但好景不长,她怀孕的时候,丈夫的身体便越来越虚弱,还吐了好几回血,家里人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帮他遮掩,直到孩子满月后,她才发现丈夫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一回直接在她面前晕迷过去,后来,她歇斯底里地逼问大夫,大夫才说了实话。
“陈少爷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家里早些准备着吧”,说罢,老大夫叹了声气,背着药箱摇头出去了。
越诗懵了,他们的女儿才刚刚满月,她和他正是情到浓时,大夫怎么就能让她给他准备后事呢。于是她整日以泪洗面,每天时时刻刻守在丈夫床前,生怕哪天她不注意他就没了气息。
陈老夫人在一旁抱着孙女默默垂泪,看着儿媳呆呆愣愣盯着自己儿子一动不动,时不时用手试探他鼻息的样子,她心里发苦发涩,儿子当时怕是就担心会出现这一幕,才会迟迟拖着不想结婚的。
尽管越诗烧香拜佛成日祈愿,但终究天不遂人愿,陈蕴在女儿出生三个月后便永远离开了她们母女俩。
第3章 往事
陈蕴去世后,越诗一度情绪崩溃,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才缓过来,那时候越灵还叫陈灵,她那个时候刚刚被奶奶教会叫妈妈。
正是女儿一声声的妈妈把越诗从浑浑噩噩中喊醒。虽然丈夫不在了,但她还有孩子,这个孩子传承着她和丈夫两个人的血脉,她甚至能在女儿的眉眼中找到丈夫的痕迹,于是她慢慢走出丈夫离世的痛苦,开始一心一意抚养女儿。
但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婆婆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衰弱,族里面人心浮动。因为越灵是个女儿,族里的族老便要求陈老夫人从族里过继个男丁继承陈家的一切,陈老夫人自然不愿意,她在的时候还好,万一她哪天不在了,留下儿媳和孙女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欺负呢。
但她也知道,儿媳妇是个软性子,将来她撒手人寰,不说族里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就光是儿媳妇娘家那群人都能把她生吞活剥了,她根本守不住陈家偌大的家业,甚至这些家业还可能给她带来祸端。
越灵六岁那年落过一次水,陈老夫人最后查出来是族里人干的,因为她迟迟拖着不肯过继孙子,有些人便坐不住了,竟然对她唯一的孙女下了手。
于是她不再抱任何侥幸心理,强撑着在族人面前演了一场戏,表现得似乎相信了族里传出的流言蜚语,怀疑孙女不是陈家的亲生骨肉,顺势将儿媳和孙女逐出陈家,叱令孙女改姓,明面上没有给她们留下一分钱。
但暗地里她给儿媳和孙女留了很多私房,她的珠宝首饰、成箱的黄金玉器都被她埋在了儿子墓旁的大榕树底下。儿媳手里的现钱基本也够用到孙女成年了。她要求儿媳,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大榕树底下的东西,因为只要这东西见了光,儿媳那个软性子是守不住的。
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后,她将全部家业捐献给了政府,一分钱都没给陈家人留,她的钱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一个子也别想拿到。
越灵七岁那年,陈老夫人去世,虽然她生前做了种种安排,但儿媳还是被越家人花言巧语哄了回去,越家人将越诗身上的钱搜刮干净后,又想着老调重弹,将越诗再嫁出去,毕竟凭她这副相貌,就算成了寡妇,也还有不少人惦记着呢。
越诗当然不想再嫁,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越家人又拿越灵当话头,说越灵不能没有爸爸,说村里人会传闲话,总之软硬兼施,成日阴阳怪气让越诗母女俩在家里待不下去。
要说越家人现在住的这房子还是陈老夫人给越诗安排的,但越家人早就将其占为己有了。陈老夫人当时将儿媳孙女赶出家门后根本没打算让她们母女俩回越家,而是托人将村头的一栋半新不旧的砖瓦房买下来给越诗娘俩住,还专门托了人看顾着她们。
但这房子最后还是便宜了越家人,好在越诗还有些分寸,没有将大榕树底下的东西在越家人面前透露过。
说来也巧,越家人给越诗第二回 说的亲还是之前那个王屠户,陈婆子哄骗着越诗去镇上和王屠户见面,没成想遇到了越灵之后的继父王建业。
王建业前妻在生女儿时难产去世,他一个人拉拔着一双儿女,一直没再续娶。其实他条件挺好的,是省城一所大学的老师,但他眼光高,媒人给他介绍了好多个对象都没成,那天他正好去乡下看望姥姥,回城的时候经过镇上,一眼看中了当时在路边等人的越诗。
当时是他舅家的表哥送他去汽车站,表哥见他盯着越诗目不转睛,猜想着他是不是看中了人家,便跟他说起了越诗。
表哥虽然和越诗不在同一个村,但他对越诗这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知道的还不少,表哥呜哩哇啦说到最后,王建业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次越诗她妈陈婆子应该就是哄着她和东头那个王屠户见面的,这美人呀啥都好,就是命不好”,表哥耸耸肩,语气里带着惋惜道。
王建业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听完没说什么,只是告诉表哥自己暂时先不回去了,还有件事要办,说完便拉着表哥又回到了姥姥家。
之后不到一周,王建业请的媒人就提了东西进了越家,一个月后,越诗就嫁给了王建业。
越琴都快嫉妒疯了,她没想到越诗第一次出嫁当了好些年的少奶奶,这第二次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嫁进城里当城里人。
不知道王建业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她妈竟然在婚事定下来后警告她不许搞什么幺蛾子,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越诗出嫁前,陈婆子本来想把越灵捏在手里,将来好向越诗要好处,但越诗这次倒是不好忽悠了,死活要把女儿带在身边,于是越灵跟着母亲到了王家,一直长到15岁,平时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几天。
越家人也很是殷勤,因为指望着从越诗手里拿好处,自然就对越灵另眼相待,每年寒暑假还会主动接越灵回乡下住一段时间,因为不管越灵回来住几天,越诗都会给家里不少钱。
所以这次越家人突然起意,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想把越灵嫁给生产队队长家的小儿子,也不怪越灵会猜测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队长家的小儿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留着口水随地大小便,村里但凡有闺女的人家都不会想着结这门亲,毕竟这事要是成了,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不管心里怎样想,要脸的人家都不愿意让人指着鼻子骂一句卖女求荣。
越灵躺在床上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她想起来,前几天她大姨越琴和表姐袁青青回来过一趟,越家人提出要把她嫁给队长家的小儿子是在这之后才提的,很有可能是那母女俩说了什么,越家人才会无所顾忌地要把她嫁掉。
很可能是继父和她妈那边出事了,这两年城里斗争形势严峻,她继父王建业又是身份敏感的知识分子,前两年本来被人带走过一次,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第二天就被人送回来了,说是被冤枉了。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不过越灵不太清楚罢了,她妈也从来不让她问这些。
这次越灵初中毕业本来是要按要求下乡的,但越诗不放心自己女儿,城里这一阵又特别乱,便把她送到越家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为了不让人为难女儿,她走之前还给越家留了不少钱。
但她显然想不到越家竟然会这么对她女儿。
天色越来越暗,越灵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天马上就要黑透了,越家其他人应该快回来了,人多嘴杂,或许她能从其他人嘴里知道点东西。
正想着,外面就响起了表哥越非凡的声音和挪腾放东西的嘈杂声,下工的越家人陆陆续续进了门。
“奶,饭做好了没有,我都快饿死了”,越非凡把头上戴着的草帽摘下来,抹了抹头上出的汗,看了一眼越灵住着的东厢房,心里暗骂一句不识抬举,抬脚就往灶房里走。
他妈王小凡见状忙拽住了他,没好气道:“你个大老爷们老往灶房里跑什么,去跟着你帅帅哥把撅头和爬犁拿进来”。见儿子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王小凡瞪他一眼,小声道:“你这两天给我消停点,眼里有点活儿,没看你二伯一家子都盯着你呢,你参军的事办成之前别惹越帅那个小子,他给你憋着火呢”。
越非凡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他妈一下子拧住胳膊根儿转了一圈,他忙把他妈的手拉下来,两三步跑去门口帮越帅搬东西。
王小凡则脸上带笑,拉着自家二嫂孙燕的胳膊,说道:“非凡那孩子这两天也懂点事了,都知道帮家里人干活了,可算是长大了”。
孙燕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搭声就拉开她的胳膊进灶房去了。
王小凡对着孙燕的背影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跟在她后面进了灶房。
家里的男人们在田里把剩下的活收个尾,等女人们回来把饭摆上桌,他们基本也就到家了。
灶房的墙上挂着煤油灯,灯火一闪一闪地映照在狭仄的灶台间,大铁锅里翻腾的红薯粥锅气弥漫,陈婆子把烙好的杂合面饼子放在案板上,看见两个儿媳进来,便随口吩咐道:“老二家的,你把稀饭盛到大盆里端到堂屋去”。
孙燕背过头翻了个白眼,懒声道:“妈,让我先把身上粘的土摔弄干净呗,不然一会儿弄饭里了多埋汰啊,你让三弟妹端过去吧,她今天下午跟队长媳妇儿嘀咕了一下午,可是一下都没沾过地,身上干干净净的”。
陈婆子听出了二儿媳嘴里的不忿,她扯着嗓子就要叫骂起来,王小凡见状赶紧拉了她一下,“妈,我来,我来,嫂子累了一下午了,让嫂子歇歇吧”。
第4章 越家
陈婆子眼睛往下耷拉着,恨恨地斜了一眼二儿媳,将案板上盛满稀粥的脱色搪瓷盆递给小儿媳妇,嘴里阴阳怪气道:“有些人,仗着上了一天工,回来就充上大爷了,指望着别人都躺家里睡觉呢,就她一个人干了活,还想给我脸色看呢,我可去他先人的吧!”
孙燕听着婆婆这些指桑骂槐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双手用力抓紧了擦脸的毛巾,眼瞅着就快要爆发了。
王小凡心里恨不得二嫂直接和婆婆干起来,但脸上还是一副担心忧虑的样子,等看够了热闹,赶在二嫂爆发前截住了婆婆的话头。
“妈,这些我来弄吧,您出去伸展伸展,非凡刚还喊您呢,这孩子这两天懂事多了,这会儿正帮帅帅在大门口搬东西呢,您去看看他吧!”
陈婆子从小便疼爱越非凡这个小孙子,听了这话也不挤兑老二家媳妇了,她把围裙解下来递给小儿媳,扭着腰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冲着二儿媳翻个白眼。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老二家的心里想啥呢,不就是嫌她不给她家小子找门路当兵去嘛,她也不想想,就越帅那个傻大个,就算当了兵能有什么出息,反而是小孙子非凡,从小就从聪明机灵,进了部队肯定能混出头来。
“奶,这是我大姑托人送的信,给你”。
陈婆子刚走出灶房门,就看见大孙子越壮扛着撅头,背着大草筐子走进大门,后面还跟着越超和越好哥儿几个。越壮将草框子卸下来放在墙根儿,从草框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奶,这是他大姑托人捎来的。
陈婆子接过信,问道:“你大姑还捎什么话没有?”
越壮摇摇头表示没有。
陈婆子闻言也不往门口走了,而是折回她住的屋子把信收了起来,她不识字,要等着晚上让小儿子读给她听。
越灵的小舅越来宝今年40岁,是老太太从小宠到大的,也是越家兄弟几个中唯一被送去念了书的,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老太太总把自己儿子当做高人一等的文化人,直到近两年文化人不是什么好词儿了,老太太才闭了嘴,不过她最看重疼爱的还是小儿子越来宝,连带着孙辈里也最喜欢越来宝的儿子越非凡,媳妇里最喜欢的也是小儿媳王小凡。
越来宝和王小凡只有越非凡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加上陈婆子偏心,家里什么都紧着他一个人吃用,久而久之,其他两房自然心生不满。
陈婆子老伴早逝,她膝下一共三子二女。老大越来顺,今年44岁,媳妇是隔壁杨家村的杨瑞玲,两人生了两子一女,大儿子越壮是老越家的长孙,今年25岁,五年前结的婚,生了一个儿子铁蛋,今年已经4岁了。二儿子越好今年18岁,已经订了婚,明年就该结婚了。女儿越美今年23岁,几年前就出了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