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个陌生的时代最让她满意的就是男女感情不顺可以离婚,不像她那个时代,和离牵扯到父母宗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而且就她所知,这两年因为全国特殊运动的原因,子女和父母断绝关系、妻子和丈夫离婚划清界限的例子比比皆是,甚至国家还鼓励这样做。
你既然把事情做绝了,就不要怪别人不念往日情分,这是王建业应该得到的教训。
越灵也是这样想的,婚是一定要离的,而且城里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好歹知道一些历史,全国这样的状态可是持续了好些年,如今离情势明朗还早着呢。
现在是一切唯成分论的年代,她生父是地主家庭出身,继父是现在人人喊打的知识分子,还有个重活一世的书中女主袁青青憋着使坏,在城里太不安全了,不如最近几年先到农村避避风头,偏远农村的局势比城里要好得多,不为别的,能避祸就不错了,要知道,这场动荡可是持续了整整十年,十年间各种运动反反复复,虽说农村也并不十分保险,但也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越灵把越诗扶到床上让她躺着,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晾着,建议道:“妈,不如咱们去乡下呆几年吧,城里现在形势越来越紧张,学也上不了,上班也不安稳,还有一堆人使着坏想要算计咱们,前一阵街道干部不是来家里做过动员工作吗?这一批学生最近几天就要分到各地了,咱们跟着一块走吧!”
最近几年国家大力推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新三届老三届的初中毕业生和高中毕业生在毕业分配之际,都要响应国家政策,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但从政治、经济、生活各个方面来说,不管知青下乡时表现得多积极,他们内心都是不情愿的。因为一旦下乡,他们的户口也会随之迁往农村,再也不是城里人了,也无法享受到与城市户口挂钩的各种生产生活配给。
这个时期上山下乡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城市户口迁出,农村户口迁入。所以街道每年动员这些知青下乡落户得费老鼻子劲儿了。
一个多月前,街道干部就挨家挨户对今年应该下乡的学生进行了摸底排查,和学校一起给这些学生和学生家长做动员工作,当时就来过越灵家里,因为她们家今年有两个该下乡的学生,但从她家就能看出来,动员工作没多大效果。
王建业舍不得自己女儿下乡,一时又解决不了她的工作问题,只能隔三差五把王静雯送回她爷奶家呆几天,越灵前不久也被越诗送回乡下,城里像她们这样的比比皆是。
越诗听完女儿的话愣了愣,她前世能一路走到皇后之位,不会没有一点儿政治敏感,城里最近两年确实风波不断,目前看来,这样的局势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苗头。
“你是说让我这次跟着你一起下乡?”越诗向女儿确认。
“对,妈妈。我来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正好听见有人说这个事儿,好像今年街道和学校动员的下乡人数太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要举办学习班,组织毕业生和家长学习领导语录,听说还邀请了前两年已经下乡落户的先进知识青年代表回来做动员。咱们如果这时候主动要求下乡,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而且办学习班,做动员工作只是街道的怀柔手段。从往年来看,如果毕业生和家长们拒不配合的话,接下来可能学校工宣队和军宣队就会介入,更有甚者,街道会组织思想宣传小队到毕业生家里传达最高指示、忆苦思甜,搞大批判,进行各种攻心工作。
如果这些还不奏效的话,街道会通知毕业生家长所在的单位,以开除工人队伍、停发工资和口粮相要挟。总之,不论如何,街道和学校总有办法逼得你不得不下乡,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自己识趣点主动点,说不定还能分到个相对好一点的地方。
越诗细细思忖了一下女儿所说的,确实,现在在城里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她如今算是跟王建业撕破了脸,那个让人恶心的赵主任也不知道会不会放过她,还有她那一直没安好心的大姐越琴,说不定这次王建业被举报的事就跟她脱不了干系。她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跟这些人硬碰硬,倒不如先换个地方积蓄力量。
不过她走之前总得给这些人送份大礼,才不枉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和女儿。
越诗想明白了,便握住女儿的手,回道:“妈妈听你的,我们下乡。”
第10章 准备
越诗是个很干脆的人,既然决定了跟着女儿下乡,便想在走之前趁着这几天把能报的仇先报了。
“等会儿你二妗子回来了,我把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你拿着钥匙回家去帮妈妈取个东西,今天正好王静雯去了她奶奶家,家里没人,东西放在妈妈房间大衣柜最上面的小抽屉里,这是小抽屉的钥匙,你拿着”,说罢,越诗递给女儿一把绑着红绳的钥匙。
“对了,还有,你打开床左边的抽屉看看,把里面放着的钱和票都拿出来,再把咱们娘俩的衣服和被褥收拾好,放到楼上张大娘家,她要是问你的话,你就把她叫到医院来,就说妈妈有要紧的事找她”,越诗又吩咐女儿道。
越灵接过钥匙点头应好,她来的时候还碰上过张大娘,张大娘的小儿子张伟今年高中毕业,按说也该下乡了,但张大娘平素最疼这个小儿子,舍不得让他去农村,对于学校和街道的要求也是一拖再拖,最近她也头疼着呢。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孙燕才吃饱喝足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进来。
“哎呦小妹,这城里就是不一样,楼底下国营饭店的猪肉白菜饺子可真好吃,就是价钱贵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嫁进城里可算是享福了,不像我跟着你二哥,成日里吃糠咽菜的”,孙燕刚进门嘴就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羡慕越诗命好,暗示她发达了也不要忘了提携自己娘家人,给她侄子找个城里工作,让她二哥二嫂也跟着享享福。
越诗笑着应和,打开孙燕带回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四个素包子,包子个头特别小,看着不像是那种单卖的大包子,反而像是饭馆里大师傅做的小笼包,不过这个数也不够啊,小笼包一笼屉得有8个呢,现在这只有4个,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越诗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燕,不紧不慢道:“二嫂,你这是在哪儿买的包子啊,不会是被人骗了吧,国营饭店的包子可不是这个头啊。”
孙燕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笑着掩饰道:“啊?是吗?我就是在国营饭店买的啊?难不成他们看我是乡下人欺生?一会儿我下去找他们去!哦,对了,小妹,你喝不喝水,开水房在哪儿?我去给你打壶开水来”,说着,没等越诗母女俩反应,便提起病床底下的暖水壶准备往外走,但她提起水壶的一瞬间手往下坠了一下,因为水壶是满的。
“妗子,你先歇会儿,别忙活了,水壶是满的!”越灵提醒道。
“对啊嫂子,你别光顾着我,你嘴角好像还沾着油呢,罩衣前面还溅了几滴油星子,你要不先去水房收拾一下”,越诗说罢把旁边小桌子上的肥皂盒递给孙燕。孙燕今天上身穿了一件土黄色的罩衫,下身搭着肥大的老土布裤子,这是她唯一两件没有打补丁的衣裳,穿着还算体面,但这会儿上衣前襟处溅了好几块大的油渍,看起来就有点埋汰了。
孙燕低头一看,果然衣服前面被油溅得不成样子,她顿时有些心疼,这件衣服她平时只有出门才会穿,可是爱惜得很。
“那我先去水房收拾收拾”,孙燕接过越诗递给她的肥皂,稀罕地看了看,平时在家里死老太太哪舍得买肥皂给大家用。
等孙燕出去,越诗把手上的几个包子塞给女儿,说道:“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看见熟人了避着些,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回来了,东西收拾好放到楼上后跟你张大娘一块儿过来,这几个包子你拿着路上吃,妈妈柜子里还有些吃的。”
“妈,你留着先垫垫肚子,我一会儿下去随便吃点儿就行”,说着,越灵把油纸包重新推拒到越诗手边,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拿上钥匙出去了。
越灵走出医院大楼前看了一眼一楼挂着的时钟,现在是三点五十,工人一般要到下午六点才下班,这会儿回去一路上应该碰不上什么熟人,她来的时候也就碰上了张大娘一个认识的人。
如今见到了妈妈,她心里总算踏实了,刚刚坐公交往医院赶的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顾不上,这会儿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之余,倒是有了些闲心看看这六十年代末的城市景象。
入目所见基本都是三四层高的楼房,偶尔有几座低矮的平房错落其中,房屋外墙基本没有任何装饰,色泽沉闷的灰红砖瓦在太阳底下更显老旧,孙燕刚去的国营饭店就是一座古旧的二层小楼,小楼外墙还被街道办刷上了醒目的几个大字标语:“农村天地广阔,青年大有可为”,一看就是鼓励学生下乡的。
越灵再看了看旁边的建筑,基本上隔一二百米就有一处标语,公交车站对面的院墙上也被刷着两行标语:“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再后面一点的邮电局墙上红色的大字也很醒目:“全世界劳动人民大团结万岁”,这些标语看着的确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城市的道路看着也宽敞平整,因为是上工时间,路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公交车上更是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越灵上了迎面驶来的7路公交车,4分钱买了票找了个空位坐下,半小时就到苏北大学那一站了。
她下车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直到进了自家房门才松了口气,好在这一路上没碰见什么熟人。
不说人品如何,王建业确实是个会钻营的人,他当时资历不够,但三天两头往校领导那里献殷勤送东西,后来换房的时候学校给王家换了个120平的大三室,要知道,城里住房紧张,一般家庭十几口人祖孙几代才能挤在一间五六十平米的房子里,而王家满打满算才五口人,就住了这么大一套房子。
家里三间屋子,越诗和王建业住南面朝阳的那间主卧,王兆衍单住一间,越灵和王静雯虽然两人彼此相看两厌,但还是不得不住在一起。
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越灵进门直奔主卧,找到妈妈说的那个小抽屉里的盒子,她把那个铁皮盒子拿到手上一掂量,还怪沉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顾上看,便又走到床边打开床左边的抽屉,里面凌乱地放满了各种票证和零散的纸币,还有好几张10块的,越灵将里面的钱和票证一扫而空,全部放进自己口袋里,可惜她的房间金手指只能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不能把外面的东西放到里面去,不然就更方便了。
把最紧要的东西拿出来后,越灵将衣柜里自己妈妈的衣服全部收拾起来,用一个大包袱皮裹起来,然后又到隔壁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连着被褥卷在一起,也用一个大包袱皮裹起来,又在厨房收拾了两套碗筷,将她们母女俩能用的东西都归置在一起,然后上楼喊了张大娘下来帮她搬东西。
张翠喜婆婆前些时候摔断了腿,她这两天在家伺候老人,越灵敲门的时候她还一阵嘀咕,这时候谁会找她?
“越灵?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医院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妈怎么样了?”张翠喜开了门见越灵站在屋外,忙让她进屋坐会儿。
越灵这小姑娘长得太水灵了,她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比楼下这对母女长得更标志的人,她其实是中意越灵给她当小儿媳妇的,所以一直以来对越诗和越灵母女俩都不错。
“大娘,我就不坐了,我有点事儿找您,您能出来一下吗?”
张翠喜听着这话忙出了门,往越灵身边走两步,听着越灵在她耳边一阵嘀咕后,她惊疑地抬头问道:“你妈真是这样说的?让你把东西先放我家,再让我跟着你去一趟医院,到底是什么事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妈说等您到了医院她亲自跟您说”,越灵回答道。
张翠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越诗说的做,她跟越诗楼上楼下地相处了这么多年,越诗不是那种会胡来的性子,指不定真有什么急事找她呢。
于是她跟越灵上下好几趟把越灵收拾的那些东西都搬到她家,走前跟婆婆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往医院赶。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越诗正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孙燕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病房里只有越诗一个人。
越诗听见动静睁开眼,就见张翠喜几步走到病床前,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腕,嘴里不住地问着这是怎么了,怎么遭了这么大的罪。
越诗笑着应道:“没什么大事,嫂子,咱先不说这个,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越诗刚想开口,就见孙燕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把枣,边吃边走进病房。越诗只能停下话头,简单给两人介绍了下,寒暄了几句,便让越灵带着孙燕去医院后面的招待所看看。
“灵灵,你把介绍信带上,在医院后面的招待所给你妗子定个房间”。
越灵知道妈妈和张大娘有话要说,便挽着孙燕的胳膊拖着她走出去,两人一出房门,越诗就直截了当地对张翠喜道:“嫂子,你家张伟今年不是也该下乡了吗?我想着把我的工作卖给你,让他到塑胶厂接我的活儿。”
第11章 工作
张翠喜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狂喜道:“妹子,你说的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拿我开涮啊!”
没等越诗回答,她又自顾自疑惑道:“不对啊,你们家王静雯和越灵今年不是也要下乡吗?怎么……”
越诗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安抚她道:“嫂子,我要跟王建业离婚了,之后打算跟着灵灵下乡,就不呆在城里了,塑胶厂的工作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嫂子你行个方便。再说了,咱们俩楼上楼下好几年,处得一直不错,小伟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成如今这么个大小伙子的,把工作留给他,我心里也舒坦。”
“离婚,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离婚了?再说了,妹子,现在城里户口多吃香啊,乡下人挤破头都要往城里走,你怎么还要带着灵灵去乡下呢?就算离婚也一样可以呆在城里啊”,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张翠喜固然想要接手越诗的工作,但越诗想要下乡的念头,还是吓了她一大跳,她可不能看着越诗犯糊涂。
张翠喜顾虑的倒没错,在现今这个计划经济年代,城市户口是与市民很多利益相粘连的。比如,拥有城市户口的人可以凭居民粮食供应证和副食品供应证,享受国家统一分配和低价供应的各种生活必需品,而农村户口是没有这个福利的,农村人只能一年四季在地里刨食养活自己,每年地里的收成还有大半要交公粮,剩下的粮食可能自家都吃不饱。
而且就算农村人进了城,如果户籍关系无法落到城里,种种与户籍联系在一起的配给还是与他们无关。前几年国家才发布了户口迁移规定,规定的基本精神就是严格控制城镇人口增长。按规定,对从农村迁往集镇、从集镇迁往城市、从小城市迁往大城市,从大城市迁往首都的要严加限制,其他情况一律不加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