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远能看到失落之城时,她停下脚步,把自己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又变出了完整的防护服。亚瑟吃吃笑着,但他没有拒绝把她带回王宫,去跟其他三个客人一道参加晚宴。亚特兰蒂斯和她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娜塔莎和克林特还是在探索一切最细微的信息,奥姆亲王还是表现得那么忧郁和疏离,但詹妮弗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海底世界是奇妙而宁静的。
她在亚特兰蒂斯待了另外三天,确保自己参观了尽可能多的地方,拍摄了尽可能多的照片和视频,这些资料日后都会成为海底世界开放的预告。每当经过那些海洋污染处理柱时,她都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发誓要把自然之心的计划尽早提上日程。
有了命运之矛的力量加成,詹妮弗对生物的掌控完全能够及于海洋,但她没有利用这种力量去和亚瑟对海洋生物的生命力联结对抗,而亚瑟也没有扩大或增强他的心灵感应覆盖。
詹妮弗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深思这个部分。
她或许永远不会像这些超级英雄一样信任其他人,超人、美国队长、X教授、海王......他们的感情好像是没有边际的,哪怕对相处时间不长的人都愿意报以最大的赤忱。
他们和她的区别甚至不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和记忆。
如果詹妮弗足够诚实的话,她就会承认自己的过去在超能力者里算不上格外悲惨,至少不可能比那些因为做好事而失去家人、失去爱人、失去全部的人悲惨。她的失去是宏观的,是被一个更大的力量所注定的,过去这种认知总是折磨着她,但越了解超级英雄,这种认识就反而越变成一种古怪的慰藉。
现在她有布鲁斯,有阿尔弗雷德,有迪克,有经纪人和少数几个合作愉快的朋友,还有一个非人类的新朋友,亚瑟·库瑞。
他们一次都没有讨论关于末世的幻境。
一次都没有。
而为此,詹妮弗很感激。
即使算上幻境里的时间才半个多月,他们彼此好像已经认识好许多年了。或许这是因为心灵感应者的特殊性,也或许是幻境造成的类吊桥效应,但结局不会改变:亚瑟已经赢得了她的尊重和友谊。
这有点让詹妮弗想知道和其他人相处会是什么模样。
毕竟,有一整个联盟在未来等着她。
*
不幸的是,这一整个联盟的人并不能让蝙蝠侠感到愉悦或期待。
他第三次提醒形迹可疑的钢骨要小心谨慎——“不,你不能就这么出现在某个中学生家门口然后宣称自己是来给粉丝签名的!”;第六次把声称自己只是路过以及整个地球都是他片区的绿灯侠赶出哥谭——“带着你会发光的指环回家吧,哥谭是我的!”;第九次把两只眼睛都在发光的迷弟闪电侠劝走——“这里没有需要你出马的地方,我们还没开始正式发布任务呢。”;第一百零一次拒绝了超人的帮助请求,包括但不限于他愚蠢的安全词提议——“大都会没有猫好救了吗?”,以及,“香蕉玛芬my ass!”。
联盟的事已经足够让人烦心了,每天回到家,还得面对一个越来越好奇也好动的学徒。
迪克·格雷森15岁了,大部分时间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有些时候他也会表现出符合自己年龄的一面,变成一根屁股上的刺。最糟糕的是,哥谭的黑暗势力又开始活动了。
于是詹妮弗回家的时候,就面对了一个不太高兴的蝙蝠侠。
他像幽灵一样在蝙蝠洞里踱来踱去,黑色的披风背在身后,滚出让人心悸的浪花。詹妮弗盯着那双握紧的拳头,想象着这个礼拜有多少恶棍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皮手套收紧的吱嘎声和紧绷的身体线条给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如果说还有什么更吓人的话,那就是面罩底下那抿紧的嘴唇。“十二次谋杀!”他宣布道,“有个杂种在哥谭制造了十二起谋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第十三起!”
“一个新的小丑?”詹妮弗问。她刚回家的时候把行李都丢在了上层,阿尔弗雷德还留在上面整理,大多数是一些带有亚特兰蒂斯特色的小物件。命运之矛被收回了意识国度。所以她现在手里只有刚刚泡好的咖啡和一块松饼。
想到小丑,她就回忆起那些让人不适的黑色幽默。自从小丑死后,整个哥谭市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孕育新的小丑,或者说,继承小丑思想的人。蝙蝠侠和GCPD抓获了一部分,把他们关进精神病院,还有没那么疯的一部分在黑门,但这种罪恶就像山火一样,只要还有一个最小的火星子,很快又会燃烧起来。
“上次出现模仿犯罪的时候扯出了一个背后势力......九头蛇?上次你说要把哥谭地下的线索再理一理,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布鲁斯挖苦地说,“就好像世界末日还不够让人烦恼一样,这些恶棍不能有半分钟闲下来不犯罪。就算明天地球要爆炸,他们也希望死在钞票堆里。”
“他们知道行星吞噬者的事?”詹妮弗大为惊讶。
“至少金并不可能不知道。”布鲁斯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神盾局并不是铁板一块,任何进了神盾局的消息就像大卖场一样,总有人拿着喇叭朝四面八方透露新闻。金并作为纽约的地头蛇,对这种消息再敏感不过了。如果他知道,就意味着大半个和他相关的犯罪网络都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从中浑水摸鱼。
“九头蛇还在研究变异人吗?卢瑟呢?”詹妮弗于是转向另一个方向。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当时卢瑟想从神盾局得到什么武器。”布鲁斯在她边上坐下。她把折起来的腿伸直,架在他的大腿上,被凯夫拉的触感激得做了个鬼脸。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布鲁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脚踝。“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也让我担忧。”他最终承认道,“我们已经知道卢瑟的筹谋,而复仇者们也在紧密盯着九头蛇的活动,可我并不觉得是九头蛇,或者仅仅是九头蛇在哥谭背后策划阴谋诡计。”
他看起来很疲惫。
詹妮弗张开嘴,但很快又合上了。
她想说自己可以帮得上忙。在卡玛泰姬时她尚且认为要从整座城市里找到真凶就像在大海捞针,批量运用意识流是一回事,从大批量的意识流里寻找某个特定的想法是另一回事。但现在有了命运之矛的帮助,她其实完全可以试试。但......扫描每一个人的大脑?阅读每一个人的意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蝙蝠侠会喜欢的方式。
这算是得到命运之矛的坏处。
从前詹妮弗无法很好地控制自然之力,所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和思考上,她想尽一切办法挖掘自然之力的真相,挖掘该如何调用它、控制它,却没有很多地应用它。从地球意志强化了灵魂的承受能力到命运之矛增幅了心灵感应、赐予了现实修改,现在詹妮弗更多地想要应用自己的能力。她不确定这个变化是好是坏。
从蝙蝠侠审视的目光来看,他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不是现在,珍妮。”他说,“如果我们要做这件事,我们就要把它做对。我会处理哥谭的事,你得关注其他的事。绿灯侠从欧阿星带来了关于行星吞噬者的情报。我们没有多久时间了。”
“绿灯侠?”詹妮弗皱眉,“亚瑟还说他不在地球。”
“他刚回来,刚回来就能来哥谭给我找麻烦。”布鲁斯冷哼。
詹妮弗叹了口气。
她把喝空的咖啡杯放下,抓起纸巾擦干净手指,开始帮他脱掉这层凯夫拉战衣。蝙蝠洞里并不寒冷,从她住进来之后也改变了足够多的陈设,但没有什么比窝在新庄园的大厅里更让人舒服的事了。而且迪克快要放学了。
三十分钟之后,他们转移到了客厅,布鲁斯简单地冲了个澡,正在擦半干的头发,水珠打在羊绒质地的裤子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深色。詹妮弗盘腿坐在地毯上拆经纪人寄来的粉丝礼物和赞助商礼物,一边和房子的男主人分享海底经历。她在说到幻境时顿了顿,知道以他的智慧不可能对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视而不见,但还是平板地说了下去。
布鲁斯认真地听完,然后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脸上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神情。不知怎的,这使詹妮弗想到很早之前他们至今曾有过的一段对话。当时布鲁斯控诉她“站得太高”、“比超人的心态还让人恐惧”、“不在意任何人”、“拥有一颗悬在高处的心”。她想知道如果布鲁斯知道了她的来历,又会有什么样的评价。但一分钟后,他真正问出口的却是:
“你认为我们有可能说服亚瑟·库瑞弄到一条海王龙吗?”
詹妮弗先是震惊,然后哑然。
“我告诉你我参观了传说中的城市,见到了海底的王公贵族,学习了怎么跟鱼说话,炸掉了一个海沟,闯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幻境,得到了一把恐怖的武器,还把自己变成过非人类,而你关心的是海王龙?”她叫道,用力拍他的胳膊,“认真的吗?布鲁西?海王龙?那东西在整个故事里大概只出现了不到一百分之一的时间!”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认为恐龙很酷......”布鲁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的蓝眼睛都被这种愉悦点亮了,以至于当她注视着它们的时候,她自己也很容易把刚才的紧张忘诸脑后了。“......不管怎么说,我该跟亚瑟谈谈赞助商福利。”
“哇哦。”詹妮弗感慨。
“什么?”布鲁斯防御性地说。
“你是蝙蝠侠,蝙蝠侠不说酷。”詹妮弗调笑。
“别那么戏剧性。”布鲁斯翻了个白眼。他把边上坐垫上的衣服丢到一旁,轻轻拍了拍沙发,说道:“过来吧,傻姑娘。”詹妮弗从善如流地坐到他身边,依偎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她在幻境中也曾梦到过的怀抱。
布鲁斯低头,用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是温柔的,充满了安慰和心碎。詹妮弗知道布鲁斯不可能对她透露出的信息毫无知觉,他可能无法准确得知她的过去,但他一定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他把所有的疑问藏在心里,只是吻着她。而她沉溺于这种温柔,盯着他的眼睛。那抹美丽的,美丽的钢蓝色。她感到无比的安全和幸福,以及一种感激,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詹妮弗把自己蜷缩起来,镶嵌到了这个怀抱之中。
她几乎在他的臂弯里入睡,直到从门厅里传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Ewwww!”迪克·格雷森发出一记呕吐的声音,“这里是客厅,成年人们!给你们自己找个房间吧!贝比会被你们吓坏的!”
“注意用词,小伙子。”布鲁斯懒洋洋地说。与此同时,詹妮弗问道:“贝比?”
“迪克在街边发现了一只被车撞伤的小猫。”从厨房走来的阿尔弗雷德笑眯眯地说道。他在另一个沙发后面抱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那小东西瞪圆了眼睛,好像在控诉他们竟敢打搅它的睡眠。詹妮弗反思了一下她为什么没有感知到这个生命,最后把它归结于自己在庄园里太放松了。
她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家里的新成员,迪克在背后甩下书包、脱掉外套、抹完免洗消毒液,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先是抱了抱詹妮弗当做欢迎,然后就开始摸它了。
这只小猫有着纯黑色的毛和蓝色的眼睛,从被撕成条条的沙发背和飓风过境般的纯木地板来看,它并不温驯。家里给它准备了一个猫窝,猫砂盆,边上放着的漂亮饭碗里还装着精心拌过的猫饭。这一定是阿尔弗雷德的杰作。她实在没法想象布鲁斯举着碳酸钙粉或者银粉罐子计算要放多少进去是种什么样的画面。
最后,詹妮弗评估道:“她看起来有点像布鲁斯。”
迪克哈哈大笑。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而布鲁斯从沙发上丢过来一根毛巾,严厉地说:“别犯傻。她是只猫,它不可能看起来像我。”
但它确实是的。
“迪克完全被她迷住了,我们的小男孩,迎来了他的初恋。”布鲁斯接着说,一副对此嗤之以鼻的样子,“有好几天他甚至都没法好好训练,好好夜巡,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只蠢猫。”
“她不蠢!”迪克尖叫道,“我没有被她迷住!而且贝比也不是我的初恋!”
“你叫她贝比。”布鲁斯反击,“世界上没有一只小猫值得被叫做这个蠢名字。”
詹妮弗狐疑地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
迪克的脸变得像灯笼那么红。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告状:“我有好好夜巡,是布鲁斯没有好好夜巡!我休息了一天,他就被人当街卸掉了车轮胎!——”詹妮弗挑眉,发现布鲁斯在迪克的挖苦声中板起了脸。“——这太丢脸了!全哥谭的噩梦、黑暗骑士、蝙蝠侠,竟然被一个街头混混把车轮翘了!”
“迪克·格雷森。”布鲁斯嘶嘶,“训练加倍!”
“他还被一个扳手袭击了!”迪克破罐子破摔。
“真的?”詹妮弗笑得喘不过气来,“真的?布鲁西?扳手?这个小贼的手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了?”他们对视着,詹妮弗忍不住盯着他的脑袋,希望找出某个不存在的扳手的印记。
被一家四口注视着,蝙蝠侠只得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澄清道:“那是上周五晚上的事。我沿着一些线索调查,正好指向鲍尔斯酒店,于是就把蝙蝠车停在小巷里。大概离开了不到一小时,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拆蝙蝠车的轮胎。”他顿了顿,“他的确朝我丢了点东西,还冲我大吼大叫了。他说轮胎能卖个好价钱。他说自己有好几天不用担心吃不上饭了。”
“哦。”詹妮弗收敛了笑容。她有点担心。“这不好。”
“这很糟糕。”布鲁斯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我觉得他有天赋,珍妮。他很聪明,太聪明了,那种踩点的方式、偷窃的方式、攻击的方式,还有被发现之后用话术玩的小花样。他可能的确吃不上饭,但他这么说不是因为他需要同情,是因为他需要脱身。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他在做的事情可能把他变成一个危险的人。”
“蝙蝠侠思维。”迪克咕哝道。
“你做了什么?”詹妮弗只是发问,“我猜你肯定会做点什么。”
“我给他找了个学校。我说他得去上学。”布鲁斯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