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朝动物出没的地方行进,捕食者就越多,虽然不像南方的草原一样有大型动物出没,但危险性可不会少半分。求生者要在食物链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们有些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有些却会成为自然的牺牲品。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没有人能够幸免。
耳廓狐群短促的犬吠声和拉长的哀鸣声在荒野上遥遥传开,今日它们失去了一个同伴,但剩下的三只狐狸却因为猎到了食物而能存活。
詹妮弗将这些画面尽数拍下。
她感到些微的兴奋,那是一种见证狩猎后幸存者的庆幸,这种庆幸就像一针强心剂,让她因环境恶劣而疲惫的细胞再次活跃起来。
河道虽然干涸,但并不代表此处没有地下水。詹妮弗沿着边角朝前行进,每每看到颜色较深的土地就蹲下来用刀鞘挖掘。
通常往下挖个十几厘米就能看到潮湿的土层,不过运气不佳,一连挖了五六个坑洞里面都是黏土。黏土捏在掌心里软趴趴的,它们会把水分全部吸收起来,只能包在头巾里用力挤压搓出一点点水来润润嘴唇。
冒险沿河走了近百米,在河道的一处转角,终于出现了绿色草丛。
詹妮弗大喜过望。
沿着草丛的根部向下挖掘,这回捏在手里的泥土颗粒分明。挖了大概二十厘米,隐隐就有些变成泥浆的趋势,再向下挖了数分钟,凹陷处便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浑浊水洼。
淡水!
她飞快地把头巾浸到水洼里,眼看着整根布料都被沁凉的地下水打湿,抓在手里能挤出源源不断的水滴。
任何求生专家都会建议不要直接饮用沙漠里的水,但此刻没有煮水的容器,也没有蒸馏的容器,只有三个矿泉水瓶。如果直接加热会导致瓶身变形,容量大减,白白损失可携带的淡水数量。
往日的树皮锅也做不成,附近的树看着都不像树皮坚韧的样子,再说它们扎根的地方这样贫瘠,再损伤一部分树皮可能就会彻底枯死。
这些树木在沙漠生长不易,詹妮弗并不想随手破坏。
这一轮的任务是拍摄动物照片,并不是赶路,资源比脚程重要。
第三瓶水还在,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头巾上的水绞到魔法头巾上再绞到水瓶里,一个矿泉水瓶装满水放在地上等待沉淀,旋即倒到第二个瓶子,勉强算是多次过滤,聊胜于无。
要开始储水就需要固定的避难所和更多的容器。
首先是避难所,她必须离开河床,在附近的高地寻找一处洞穴或大树。
撒哈拉沙漠的降水量少并不代表没有降水,这里降水起来往往是暴雨,曾经还有数小时内降水超过40ml的记录。求生者坐在干枯的河道,根本猜不到上游会不会爆发洪水。
其次是容器,没有人造容器,便只有天然容器可以选择。
詹妮弗用力把头巾绞干,心下闪过无数设想,又被一一否决。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沙漠中随处可见的,白森森的动物骨架上。
她必须要打猎。
而登山杖缺少两枚梭镖。
第52章
詹妮弗一路走来在沙漠中看到的骨架不在少数。
撒哈拉虽然不是生命禁区, 却也是人间地狱。整片沙漠的主宰只有永恒的太阳。
太阳使挣扎在这里的生灵受到严峻的考验,夺走它们的食物,有时候直接夺走它们的生命。太阳还蒸发地表的水分, 千万年来, 世界上最大的湖泊在撒哈拉沙漠中销声匿迹,只留下了无数细微的藻类颗粒。冬季的风每日每日地把数十万吨尘土从撒哈拉吹向南美,使这些富含矿物质的沙土滋养了亚马逊雨林。
太阳创造了死,然而太阳也创造了生。
不过生在茫茫远处, 死却总近在眼前。
在詹妮弗行来的路上,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在撒哈拉的动物在高温又干燥的环境里被风干成了干尸, 然后慢慢地消减, 最后变成白森森的散落一地的骨头棒子。其中有骆驼庞大的尸骸,跳鼠小巧的骨骼,一些地方甚至还有人类形状独特的肋骨。
而水源附近倒伏的这具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头瞪羚。
詹妮弗绕着它部分风化的骨架转了一圈,蹲下身来仔细观察,在脊背、眼眶和面部的骨头上都发现了还没有被风沙磨平的深深的凹槽。
只有鸟类的指爪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或许过去几个雨季河道还没有干涸, 那时动物们凑在河岸边饮水, 而这头瞪羚不幸地受到了猛禽的袭击。
无论如何,这些骨头现在都便宜了后来的旅人。
沙石中散落着整个的羊头,两只眼睛的地方只剩下黑色的空洞,冰冷地凝视着天空。本该是身体的位置则散落着许多七零八落的骨棒, 其中一些显得十分粗糙,另一些则留有断折的痕迹,切面足够尖锐。
论锋利程度, 十根羊骨头棒都比不上随意敲击碰下的碎石片,但敲出来的石片更适合用来磨石斧,要做镖头就太不规则了。重心不稳会大大影响投矛的准度, 在这一点上,天生就有形状的骨棒更匀称,不需要太多塑形。
詹妮弗在沙土里翻检,仔细挑出能用的部分。
这厢她在努力工作,期间抬头眺望时总能看见那只鹰在远处的断崖上徘徊,发出尖细的啼鸣。
那里可能是一座荒谷,有鸟类栖息的状况下,还很有可能是座有水的荒谷。可惜太阳快落山了,阴影已经爬了上来,现在就算用照相机也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耳廓狐开始在沙漠中活动,寻找着体格更小的沙鼠和跳鼠。这些啮齿动物窸窸窣窣地磨蹭到绿色植物边,小心翼翼地啃食着沙漠西瓜的藤蔓——后者对人类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可在动物嘴里倒好像完全无毒似的。
除了哺乳动物之外,各种颜色的蜥蜴和昆虫也渐渐在冷却的沙地上现身。蚂蚁围着黑甲虫腐烂的身体,试图把它搬运到巢穴里去;蜘蛛划动长腿,在沙面上游走就像在水面上游泳;蜥蜴则在黄沙表面飞速奔跑,其中一头通体银色,另一头浑身都是古怪的棱角,简直像个外星生物。
詹妮弗把正在用刀削的骨棒放下,手忙脚乱地掏出照相机来拍摄。
她是分不清蜥蜴和虫子的种类,但相机自带的AI系统能分辨,一时间四号机显示的数字大幅度向上跳跃,很快就从可怜巴巴的“6”变成了胜券在握的“17”。
按照节目组的设计,第三轮的特点就是先易后难。
沙漠中适合动物栖息的只有一小部分地区,剩下的大部分对人类来说都是荒芜的地段。
在撒哈拉进行挑战就像在探索一张铺开的大地图,上面只有分散的资源点。每到一个新资源点都有可能拍到新物种。
但增长曲线是急速下弯的,一个资源点穷尽了,就必须挪动到下一个资源点去,循环往复,除非运气好碰到终极大礼包——绿洲。
詹妮弗摸摸鼻子。
绿洲要是人人都能碰到,它也就不叫梦幻之洲了,还是着眼现实吧。
她赶在夜色降临前削好了骨刺,又用刀从长头巾上割下两条布带,把骨刺固定在了登山杖的杖尖上。做完雏形后,对着沙地试着投掷了几次,发现只绑了一面的金属杖在丢出去时往往会发生剧烈抖动。
这不太对。
詹妮弗抿了抿唇。
不过很快她就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
这两根登山杖握把处的重量远远大于尾部的重量,每次投掷时,梭镖的尾巴都在影响它的重心,怎么会达到平衡。等到将横着舒展的握把拉直,将骨刺换了个端绑在这上面,再次试着投掷时,一切就显得容易多了。
为了防止刺不破猎物皮毛的事情发生,詹妮弗在链接处缠绕了数圈,把整个梭镖死死地固定住,多次练习熟手,这才拎着它开始了狩猎之旅。
屏幕那头的观众们对她常用的这种武器毫不陌生,连两名专家都对她投矛的能耐有所耳闻。
只消看准目标的一击,头重脚轻的登山杖就划破空气,带着顶端尖锐的骨刺一起扎进了耳廓狐的身侧。被击中的小狐狸疯狂地尖叫着,试图逃窜,但拉动梭镖对它来说是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不出百步它就被猎人轻松写意地追了上来。
人类用一个傍晚把自己嵌入了这片河岸的食物链之中。
***
这天晚上詹妮弗睡在附近的岩洞里。
通常求生者喜欢的地方动物们也喜欢,不过现在她是鸠占鹊巢,拾人牙慧。窄小的岩洞原本是一家子狐狸的住所,洞里面清理得很干净,没有丝毫蛇虫的痕迹,只有一些气味古怪的毛发和排泄物。
对狐狸来说大小合适的沙坑对人类来说就太小了点,坐直身体头就会磕在石头上,大长腿也无处安放,只能选择把入口的沙壑继续往下挖,刨出半个坑洞,半躺着靠在洞壁上。
岩洞外用打火石生起了一堆火,燃料是附近找到的枯枝和粪便。
詹妮弗借着火焰的光处理猎物的皮毛。
这三只狐狸都被她扒了个干净,用的是最不会损坏皮毛的手剥法,切口也都开在骨刺扎入的地方。
长长的头巾成了绳索来源,她用头巾上撕下来的布把皮毛的四肢、尾部和颈部死死系紧,做成一个近乎封闭的背囊。
这样做之后,雄狐皮毛就变成了一只水袋,而雌狐皮毛配置更加豪华,甚至还有自己的出水口——哺乳器官。
兽皮水袋在缺水时非常实用,就是用起来不太雅观。
詹妮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皮子放在身边,转而转动火上烘烤的肉块。
她这几天都不太想赶路了。
***
原地停留的决定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充分的论据。
这天摄像机组打出的信息是——【Day 3:幸存者人数292。】
这毕竟只是个游戏,要胜出只需要比另外200个人拍到更多的动物就可以。人数再一次大幅衰减,剩下的选手中有多少人能找到淡水,又有多少人碰到了小资源点?
恐怕不多吧。
詹妮弗现在拍到了17种动物,她有避难所,有淡水,还有食物,只要保持身体健康,坐在原地就能被送进下一轮。
现在倘若是真的极限求生、逃离撒哈拉,她一定会考虑冒险外出探路;不过当下只是在真人秀里,何必贸然离开水源去挑战冷酷无情的大沙漠?
抱着这样的认知,比赛第三天的首页九宫格非常“好看”。
周围填上来的八名选手都在风尘仆仆地吃沙子,只有中间的一名选手窝在避难所里收拾风干肉条,一副我要在这里住到永永远远的模样,以至于来上班的解说员齐齐揉了揉眼睛。
“詹妮弗在干什么?”莱斯狐疑地说,“——噢,我明白了,她不准备继续走了,狡猾!太狡猾了!”
“应该说是太聪明了。”贝尔在他边上笑着摇头。
解说员被逗乐了,连观众们都惊得不行,纷纷刷屏留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珍妮耍赖皮,这也太休闲了吧,明明前面两轮的画风都是实打实上去硬扛的,突然从斗兽场频道转到居家频道我好不适应。】
【你大概记性不好,第一轮的山洞不赖皮吗?第二轮的木筏不赖皮吗?只是前面运气有点差,这轮运气回来了而已。】
【珍妮不动只能说明撒哈拉比其他环境都危险,按照野外求生四要素,现在什么都有。游戏就有结束的时候,养精蓄锐很对。】
【可是都做好了水袋——对不起,这个真的看着太残忍了,但也算是水袋吧,肯定有继续行动的打算吧?】
在直播间的激烈讨论中,詹妮弗稳坐钓鱼台,根本没有半点赶路的意思。
第三天她没有移动。
第四天没有。
第五天也没有。
等到第六天,整个荒野挑战的幸存者人数降到了198人,超过半数的选手宣告退赛,她才对着蓝盈盈的摄像机露出半个微笑。
这几天一共制作了五个水囊,现在统统派上了用场,其中三个被小心地塞到包里,一个挂在腰间,一个提在手上。
这些兽皮水袋为她提供了额外的淡水储备,有着皮毛的保护,里面的淡水不会轻易蒸发。
和它们形成对比的是长头巾,原来的长头巾能覆盖整个人,现在只能盖到上半身。
不过有舍有得,水就是生命线,自然比其他因素都更重要。
詹妮弗没有费心用照相机查看方向,这三四天里她多次看到鹰的踪迹,早就对远处的断崖心生期待。那里必定是处资源点,就算只是个荒谷,再往前走也可能找到新的水源。
要去往断崖就要沿着河道继续行走很长一段路。
是时候该出发了。
第53章
重新踏上征程的日子比詹妮弗想象的要好过。
那些鼓鼓囊囊的水袋提供了充足的淡水供应, 再也不用忍受口腔冒烟的感觉。在沙漠中行走,顶着风沙冒着太阳,竟然还能每隔一段时间含点水润润嘴唇润润喉咙, 大概没几个选手有这样的好待遇——虽然因为水囊的材质问题, 倒出来的水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就是了。
出发前用照相机定位好的崖谷看着很近,但实际走起来却十分遥远。
詹妮弗从天蒙蒙亮就开始赶路,这两天休息充足让她的脚程很快,可一直走到太阳爬升一半, 到那些小山的距离却好像丝毫没有缩短过。
这大概就是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她从来没有这样羡慕过能飞的超能力者,从前在电视上看他们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想来布鲁斯说的不错, 飞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愿望,代表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只有当被迫用双脚丈量大地的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那些能划破天空的英雄有多强大,而那些一振翅就能跨越百米的鸟儿有多受到上天的宠爱。
鹰飞到捕猎场来只是寻常,詹妮弗从捕猎场走去却要耗掉半条小命。
太阳越升越高, 沙漠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随着地势改变, 河道在渐渐变得不清晰,仿佛被沙子填平了每一道沟壑,脚下踩着的沙地软得像棉花糖,而且是在锅炉上烧化了的棉花糖, 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着鞋底,整双登山鞋就像要被融化了一样。
的确有人曾在沙漠中损失过鞋子。那是摩洛哥导游半开玩笑在社交媒体上写下来过的文字,说有一个不听话的游客非要穿着皮鞋在沙漠中游玩, 也不肯戴上专用的鞋套,结果没走多久就把鞋底烫掉了,不得不像跳舞一样蹦跶着跑到导游身边。
詹妮弗希望自己能找到一棵树, 或者一片石头,但没有,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