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吗?
她忽然不敢想。
女孩子狠狠咬了下唇,鲜血滋润她缺少水分纹理分明的双唇,熟悉的铁锈味让她无比冷静。
没有消息,没有指示,一切的一切都是猜测。
如若不继续走下去,导致剩余的据点因可能存在的时间限制被摧毁、敌人线索被泯灭,所有的责任都要由雪见未枝自己背负。
要因为心中的丁点儿不安做出决断吗?
是前进,还是后退?
最不出错的答案是前进。她只是听从福泽谕吉的指示,完成他下发的任务而已。连太宰治都被费奥多尔蒙蔽,出错的责任怎么也不会怪在雪见未枝身上。
而后退呢?是不听指挥,是半途而废,是放弃与敌人的较量,是独断专行。
“我本来就是个独断专行的人。”雪见未枝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身大步奔向来时的路,“大不了回头写一万字检讨上交。”
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共同挥散地下的阴冷,受大量信号干涉器的影响,周围的信号依旧是一格都没有。
雪见未枝握着手机往侦探社的方向赶,眼睛不眨地盯着屏幕。
一格,两格……有消息了!
密密麻麻接近99个未接电话蜂拥至屏幕。
女孩子焦急的神色一下变得冷静。
她冷冷地看着屏幕,异色的双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让人无从猜测雪见未枝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因为怒到极致,以至于神色冰冷无情。
因未知产生的焦虑和不安从她身上流水般褪去,只余磐石般亘古不变的冷静和淡然。
雪见未枝脚步不停,拇指划过屏幕。
街道上的路人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连残影都捕捉不到,只余落叶被风力撕碎两半的残躯。
给她打电话的人很多,姬井裕子、伏黑惠、虎杖悠仁、七海建人、伊地知洁高……每个人的未接电话至少是三个起步,还有一大堆代表咒术界高层的号码在闪动。
雪见未枝一条条翻过,终于,她在无数个轰炸电话的夹缝中找到一个特别的备注名。
【悟君(心)】
一日情侣那天开玩笑起的名字,她一直没改过。
五条悟只给枝枝打了一个电话,响铃十秒未接,他没有打第二个。
和未接电话一样爆棚的是未读短信,雪见未枝用力划过一系列她平时或许会仔细查看认真回复发送可爱表情包的联系人,在最新消息中看到五条悟的名字。
消息来自三分钟前,只有三个字:“我到了。”
若是放在平时,雪见未枝会觉得很安心。
五条悟都到了,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吗?
但不知为何,她看到消息时心脏一下缩紧。
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预感无比强烈。在十年前,她握着给母亲买的香水百合推开家门的那一秒,同样强烈的预感跨越光阴抓住雪见未枝的心脏。
敌人费尽了心思将她困住、将五条悟引来,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求助外援、机关算尽,他们怎么会甘心得到失败的结果?
有谁不知道五条悟近乎无解的强大?他们必然策划了许久许久,一丝一厘的细节都不放过,最后制造出他们有把握困住、甚至是杀死五条悟的陷阱,才会雷霆出击,一下掀翻咒术界的天!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雪见未枝没有慌。
单看少女稳稳落地的步伐与她平淡没有一丝起伏的面容,任谁也想不到她的怒气足以令天地变色山河改道,让世间万物只能战栗颤抖发不出一丝声响。
无数同伴或激动言辞或冷静解说的短信拼凑出事情的大概:就在雪见未枝拿着魔人费奥多尔的邀请函进入信号完全封闭的下水道开始,东京涩谷突然出现了一个半径400米的【帐】。
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咒术师事先察觉,巨大的帐将无数普通人关进去,只进不出。
【让五条悟一个人来。】
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说。
他的声音传递给帐中的每个人。焦急的、不明所以的人们怒斥着、呼喊着:“谁是五条悟!出来!让我们出去!”
没人认识五条悟,他们不知道有人每天连轴转压缩睡眠时间到不足几小时为他们祓除咒灵,他们不知道名为最强之人肩上重重责任义务压得他无从喘息,他们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和平安稳的生活是牺牲了那个人全部青春和时间才换来的。
他们不知道,如果五条悟不愿意管他们的死活,这个世界上无人能逼迫最强就范。
他们只是呼唤,恐惧地、愤怒地、不耐烦地呼唤。
而神回应他们的声音。
雪见未枝推开武装侦探社的大门。
咒术师的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到横滨来,为了控制恐慌高层下了狠命令封口,却抵不住信赖雪见未枝的人不约而同发来的消息。
除了五条悟,只有雪见未枝让他们安心。
她不会辜负他们的信赖。
“枝枝?”坐在办公桌前研究一份地图的太宰治惊讶抬头,“你怎么回来了?”
他在下一秒想明白了所有事情:“东京出事了?”
戴着眼镜的江户川乱步抬起翠绿色的眼眸,看向眼前一直被他当作妹妹看待的黑发少女。
第一次,他看到雪见未枝面无表情的样子。
永远开心地笑着,哪怕恼怒也只浮于表面的少女,在江户川乱步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副表情。
冰冷的,不惜毁灭一切也要夺回心爱之物的表情。
第145章 被迫害的第一百四十五天
螺旋桨转动的噪杂声响震耳欲聋, 直升飞机内却一片死寂。
“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涩谷,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谷崎润一郎按住耳机,侧头对坐在他身边的黑发少女说。
“我知道了, 谢谢。”雪见未枝平静地点头, “没关系,谷崎君能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 涩谷的战斗很危险, 把我空投下去就好。”
谷崎润一郎拉动操作杆,余光小心翼翼地看着雪见未枝。
他认识她那么多年, 第一次觉得枝枝这么陌生。
她看上去既不生气也不激动,甚至没有谷崎润一郎想象中那么着急, 整个人有着面沉如水的平静和漠然,安静注视窗外风景的侧脸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 任谁也想不到十几分钟前侦探社的气氛因她凝滞到无人敢轻易出声,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
谷崎润一郎当时坐在角落里埋头整理散落一地的文件,纸张翻动有沙沙的声音。
沙沙,沙沙, 他后知后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发现侦探社内最嘈杂的声音竟然是他翻阅纸张的动静, 周围安静地连粉尘都不敢落地。
谷崎润一郎躲在文书后探头,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雪见未枝的背影, 以及侦探社两大不可招惹之人对视的目光。
江户川乱步翠绿色的眸子和太宰治浅淡的鸢眸对视, 前者平静颔首, 后者耸耸肩, 突然扔给谷崎润一郎一把钥匙, 金属色泽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眼的弧。
“第十五号仓库。”太宰治说, “一路顺风。”
一直以为侦探社只有一辆公车的谷崎润一郎:我们居然有钱买直升飞机?!
谷崎润一郎恍惚地拿着钥匙被雪见未枝用风一样的速度拎到直升飞机前, 因为过于恍惚他遗落了飞机涂漆上大大的“港口Mafia”标识。
显然,这是敌军给的“赞助”。
等到谷崎润一郎用自己在夏威夷学到的开飞机技术成功升天,他才惊觉雪见未枝一直没有说话,保持了长久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往常可爱的、撒娇的、搞怪的性格如潮水褪去,空洞拍打海岸的深海之浪卷起雪白浪花,在沙滩上留下割裂般的锋利痕迹。
越平静,越恐怖。
什么时候,那个几乎万事不过心、洒脱到甚至有些无情的女孩子会因为一个人情绪被牵动到如此地步?
简直难以想象。
侦探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比如“动我可以动我妹妹杀你全家”的谷崎润一郎、“只要活着怎么都好”的中岛敦、“清爽明朗充满朝气的自鲨”的太宰治,以及座右铭是“若合我意,一切都好”的江户川乱步。
雪见未枝的原则和江户川乱步很像:只要我高兴,只要我乐意,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极端个人主义者。
诚然,枝枝非常乐于助人且极其自愿帮助他人,她能在一切善意中寻觅快乐,是个毫无争议的好人。
但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绝对原则——是她乐意。
“如果无法得到快乐就毫无价值。”雪见未枝不止一次说过这话,她托腮坐在侦探社休息室上的沙发上,额发间暗金色的发卡随着脑袋晃出碎金般的影子,“我才不要和让我感到不愉快的人交往。名为快乐的情绪,要每分每秒都存在才有意义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原则被打破了?
窗外的风景在极致的速度中被拉成模糊的色块,长时间盯着会让人产生眩晕感,仿佛灵魂从身体中抽出,高高在上冷眼俯瞰尘世中的自己。
你在焦急些什么?雪见未枝问自己。
在焦急涩谷的战况、朋友们的安危、五条悟现在怎么样了、烂橘子们有没有趁机搞事……雪见未枝回答,从短信中得知的事件是一团乱麻,还有无数不知敌我的人在暗中窥视活动。
涩谷事变,不单单是咒灵与咒术师之间的矛盾。一旦五条悟出事,被他强压了那么多年的高层是担忧惊慌还是欣喜若狂?是抓紧救人还是借机扫除五条悟派系所有的残党?还有那些生活在暗处的诅咒师,蠢蠢欲动的老鼠爪子在整个世界沸腾不止地抓挠,无数双眼睛盯着涩谷。
叫她怎能不担忧?
虚空之中语调冷淡的那个雪见未枝俯视自己,漠然地说:你还没有发现问题吗?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放在从前,诚然你依然会担心朋友们的状况,却不会感到如此焦急。
因为焦急是无用的情绪。它既不能让赶路的速度加快两分,也不能让你用意志杀死敌人,它只会妨碍你的快乐,被机体当作无用的情绪排除。
你本是没有名为“焦急”情绪的人。
是因为谁,原则被全然颠覆?
还能是谁?
雪见未枝轻轻吸了口气,她心口涌动的冰冷怒火和暴虐情绪翻滚不休,全靠极佳的表情管理没有露出破绽。
她不是生气五条悟遇险,她对他的信心比任何人都要多,比任何人都相信五条悟不可战胜。
她生气于同僚在短信中透露的些许信息:
出现在涩谷半径400米的帐挟持大量人质,所以敌人才能肆无忌惮要求五条悟单独前往。他们将最强呼来唤去,不过仗着他一颗纯善的心。
连其他人也是一样认为。最困难的任务、最可怕的敌人,统统都是五条悟的责任,所以咒术界高层理所当然地下令,他们不关心过程亦不关心结果,五条悟成功是天经地义,五条悟失败是罪不容诛,他们宛如嗅到血肉的鲨鱼,蠢蠢欲动要从这件事上咬一口肉下来吃。
老虎不发威真当hello Kitty脾气很好吗?真以为五条悟出事有谁能独善其身么?
休想。
黑发少女不动声色地松开被她捏成粉末的安全扣,银色的粉尘从她掌心落下,枝枝假装自己没有对直升飞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反正是太宰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港口Mafia“借”来的直升机,有借有还都能让人惊呼有良心,坏一些小零件很正常的。
素白的指尖轻轻敲打座椅扶手,雪见未枝向后仰了仰头,望着头顶滴答作响的数据操作板。
在一片红色蓝色的斑驳光影中,她做了个决定。
“还没有消息吗?”虎杖悠仁跟着冥冥和忧忧站在涩谷的入口,七海建人抬手看了眼腕表,“五条先生进去半个小时了。”
以五条悟一秒一只特级咒灵的速度,半个小时居然还没有出来,可见是遇到了大麻烦。
虎杖悠仁有些焦急地看了眼遮天蔽日的帐,低头又重新读了一遍手机短信。
在他们最焦急最紧迫的时候无法联系上的雪见未枝突然群发了一条消息,当时赶路的咒术师们人人的手机都在响,不少人听着特别设置的铃声露出狂喜的表情,胡乱摸着口袋差点平地摔在地上。
这就是特级咒术师吗?哪怕人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只是一条消息就足以稳定军心,让大家高高提起的心放下半截,不由自主期待起来。
五条悟和雪见未枝,虎杖悠仁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两位前辈对咒术界有着怎样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他们在那里,天就不会塌。
雪见未枝发了个可爱的笑脸过来。
她是表情包大户,曾经和钉崎野蔷薇斗图斗到让短发少女深夜把住宿舍的虎杖悠仁和伏黑惠从被窝里拉起来给她下载表情包的地步,图库存量深不可测。
这次发来的却是一个很简单很朴素的系统自带黄豆脸,虎杖悠仁读到了一种不安。
群发短信显然是昭示着“我知道了,我来解决”的意思,有相当多咒术师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了开玩笑划水的心思,因为他们知道枝枝很喜欢抢人头,打野的时候非常凶残。
虎杖悠仁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情商很高的男孩子,他觉得雪见前辈此刻的心情大概不像她发来的表情那么轻松。
她应该是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连动动手指找表情包都没有功夫,只能随便选了个朴素黄豆脸发过来让他们安心。
是了,被针对的人是五条悟。
虎杖悠仁不太清楚成年人之间的事情,他只隐约感觉到五条老师和雪见前辈之间插不进第二个人的亲密感,这股亲密感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训练时男人懒洋洋搭在少女肩上的手,或许是点单时凑在一起的两颗毛绒绒脑袋,或许是古怪离奇只有他们两人接的下去的话题,或许是任务后他们并肩走在夜晚路灯下的一段回家路。
无数个日夜,无数个平常。
“该进去了虎杖。”七海建人最后看了一眼时间。
“好的,我们是去帮五条老师吗?”虎杖悠仁问。
“不,”冥冥说,“我们只负责解决外围的咒灵,看看能不能救出一些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