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座入席后,孟云翳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给她端来一杯调饮。
“小姑姑,渴了吧?喏,没有酒精度的。”
温杳接过,好奇地晃了晃杯中的液体,蓝紫渐变色的煞是好看,她低头抿了一口,抬眼一亮,酸酸甜甜口感很特别。
一晚上踩着高跟鞋,还得端着走了两趟红毯,甫一放松下来,真有些疲惫了,人累了往往不自觉就产生渴极了的感觉。
不由微仰头喝了起来,动作有些急了但由她做起来,倒也不失优雅。只是杯中液体立时少了一半。
“好喝?”
穆厉庭见她喝得开心,淡粉色的唇瓣也变得润泽,忽的也觉得渴了,右手覆上她拿杯子的手背,低头就着她的手,覆上她刚刚嘴唇碰过的杯沿,也喝了一口。
舔舔唇瓣,也不知在回味着什么,笑道,“确实不错。”
温杳不习惯他突然的亲密,瞬间连耳尖都染上了薄红。
孟云翳脸上险些挂不住笑,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咬着牙转身大踏步到长桌边,捞了一杯同样的饮品回来塞到穆厉庭手中,动作幅度大得水都晃出了杯子,滴在对方的手背上。
“穆总想喝我给你拿就是了,何必贪我小姑姑手里的?”
穆厉庭漫不经心拂去手背上的汁液,道了一声谢,伸出手中的杯子“嗒”地一声与孟云翳对碰了一下。
轻抿一口道:“味道确实不大一样,杳杳手中的那杯更美味。”
孟云翳闻言,握住杯子的指腹收紧泛白,被他激得笑意再次崩掉。
眼前这个人是谁?穆厉庭几时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穆厉庭像是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撕破他面具的法子,忽觉得心情大好。
又来了又来了!穆总和孟先生的幼稚对线又开始了!
温杳额头突突,面上笑容未变,只想问一句:那我走?
她将脚悄悄往后撤了一小步,又撤了一大步,心里只想着要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温杳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没注意到身后,直到她咚的撞上了一个人,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吓得“哎哟”一句,温杳手里的半杯饮料也洒了,自己没什么事,几乎全洒在了被她撞到的人身上。
呀,不好!闹到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温杳忙不迭转过身查看那个女生的情况,找纸巾帮她擦拭。
另外两人见她这里有状况,顾不得其他同时打住,默契而迅速地走向她,并以保护的姿态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女生回过神,眼一瞪正要发作,看清面前站着的温杳,愤怒的叫骂没破出口就哑了火,她甚至跟见鬼似的往后一跳,嘴唇颤颤半晌喊出她的名字。
“温、温杳!?”
温杳疑惑地看着女生好一会儿,才从脑海深处不确定地翻出她的名字,迟疑开口,“江…月?”
“……”那女孩眼底的情绪不断翻腾,面对着三人,狠狠地压住心底的难堪。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遇到温杳,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形下,温杳如明珠耀眼夺目,被两个天之骄子视若珍宝,而自己满身水渍那么的狼狈。
周遭的人声鼎沸飘远,她仿佛回到那场输掉的比赛现场,回到那天她被家里强行办了退学送到国外,无论怎么哭闹,家人只有无尽的冷漠。
温杳这个名字深深吧烙印在她的生命里,她不敢恨但更忘不掉,可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温杳根本已经将她淡忘到连名字都叫不出了,多么可笑!
江馨月“唔”了一声,偏过头没说话。
温杳又递过去两张纸巾,示意她下颌有水渍,她接过擦了擦,依旧没吭声。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后面有人,你有带更换的衣服吗?如果没有我打电话让人送一套过来。”温杳心里过意不去,走向前再次道歉。
“不、不用了。”
江馨月怕极了她的靠近,往一侧躲开,动作幅度大得让自己一个踉跄。
空气沉默了一瞬,她还是忍不住低声说:“是江馨月。”
温杳眨眨眼,想起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她的名字。
“嗯,江馨月。好久不见……”
温杳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身后两个男人当然不会加入两个小女生的交谈。
说起来她们没多少交情,甚至曾经闹得十分不愉快,只是事情过去后再见面时,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到国外读书之后,英语挺好的了。”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像是要急于证明些什么,或者掩饰些什么,脱口而出。
“是吗?那真不错呀。”
对于这种社交,温杳已处于半神游状态,只下意识礼貌回应,可是再抬眼时,发现女孩已经红了眼眶。
怔住,啊这,她又说错什么了?不是夸她了么!
的确,温杳完全不需要在意她。
温杳刚来到雅哲中学时便是一颗蒙尘的明珠,而如今,这颗明珠绽放了夺目光彩,令无数人神往之。
江馨月人虽然在国外,但是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关注着温杳的信息。如果说当初她在博雅杯英语比赛还能作为温杳的对手,那么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不过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温杳已经站到了一个她无法企及的恐怖高度。
浓浓的懊丧彻底击溃了她,江馨月再也忍不住,忘记了现下的场合,痛哭出声。
完全不知道这个人脑补了什么样的戏码,三人拧紧眉头看她哭泣,一时间感到头疼。
“馨月。”
一道女声插入,声音不大但奇迹般安抚了江馨月。
“姐。”
江馨怡一袭长裙礼服,大方动人款步走过来,拍了拍糊满泪水的江馨月。
没太多情绪起伏,“回去。”
江馨月脖子缩了缩,胡乱擦了一把,低着头转身飞快离去。
“抱歉,我妹妹打扰到你们了。”
她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橙黄色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
温杳摆摆手说没事。
江馨怡对她点头,目光却只凝在她身后的穆厉庭身上。
“我觉着,我们家小姑姑跟你妹妹也没多少同学情,肯定不及你跟孟总的,是吧?”
孟云翳幸灾乐祸挑事,一副看戏表情。
接收到了自家大侄子侧眼暗示,温杳表示十分无奈,她反正是绝对相信穆总的。
江馨怡笑了声,没应声儿,只等着听穆厉庭怎么回答。
“听说你已经接手了家族企业,恭喜。”
穆厉庭没管孟云翳的画外音,语气得体却疏离。
他一开口就只谈公不言私,紧挨着温杳与自己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这不是第一次被他无视,江馨怡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极力忽略隐隐作痛的心,她勉力笑道:“是啊,我可是诚心期盼着和穆总继续合作呢。”
“欢迎。”
这时,全场灯光暗下来。
所有人心有神会地把目光集中到唯独亮着灯的台上。
一个保养得体的夫人身着素色唐装,缓缓走上台。她的胸前挂着硕大的珠串佛坠,手腕上缠着一条沉香佛珠,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沉静祥和与慈悲。
只是,温杳总觉得,她像是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之下不该是这般慈眉善目的。
“她就是……江夫人?”温杳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拧起秀眉,盯着台上人,陷入了沉思。
这个江夫人,她好像只要光听名字,身体就会忍不住颤栗,就仿佛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第88章 新春
“她就是……江夫人?”
“对, 她就是江馨怡和江馨月的母亲,这场慈善晚会的主人。”孟云翳低声作答。
“很荣幸能够邀请到国际各界名士来参加今年的慈善晚宴。”江夫人微笑,“有句古话说得好,‘人之为善, 百善而不足’, 正是因为这份不满足, 让我几十年如一日地为慈善做贡献,并且甘之如饴。在这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难题, 非常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我不会忘记, 相信那些得到了帮助的人们更不会忘记!”
江夫人的发言坚定而有力量,现场掌声雷动。温杳不知道她做过些什么,目光只紧盯着台上那端庄妇人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
在她身后,自江夫人出现,会场内掺杂着各国语言的交谈。
“听说江夫人已经多年不过问家族事务,一心投入慈善事业,真是个伟大的女性。”
“何止?江夫人自己在江氏拥有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每年所得的股利全部捐赠, 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江夫人名下的儿童光芒基金会本就是国内十大民办慈善机构之一。她本人礼佛,一年到头不是在家诵经休养, 就是奔波世界各地服务公益。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慈善家!”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不是对江夫人的赞誉。因为心中存有疑虑,温杳集中注意力仔细倾听, 暗暗记在心里。
江夫人发言完,到人群中答谢时,远远瞧见温杳三人, 主动走了过来打招呼。
以穆厉庭和孟云翳的身份,尽管是晚辈,江夫人语气中也完全是对待上宾的敬重。
双方寒暄一番后,江夫人笑眯眯地问:“这位是?”
压下复杂的情绪,“您好,我是温杳。”
“孟四小姐,我听馨怡提起过你,果然妍丽。”江夫人点头,对她也多了几分热情。
“之前的事我也听说了,确实是我们家馨月调皮胡闹。哎,本来当时就应该领着她登门道歉的,可我今年都在国外忙基金会的事,没来得及处理……”
“没关系,都过去了。”温杳摇头。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江夫人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孩,满意地说道,“今天场合不对,等回了国内呀,你来江阿姨家里做客吧,阿姨给你弄一桌素食尝尝。”
忽觉得不对,“瞧我,咱这辈分都乱了,怎么能让你叫我阿姨?可这称呼,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排了。”
孟云翳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小姑姑这辈分在世家的圈子里,走哪儿称呼上都是一大难题。
“还是应该叫阿姨的。家里的辈分是一回事,在外可不敢给自己胡乱拔高。” 温杳当然不会自持辈分高没礼貌,“江阿姨,那说好了,回国以后我可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
江夫人又是一笑,说了句失陪,便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孟云翳心里生了疑惑。温杳这是第一次主动接近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初次见面就应下邀约这种事,不像她的风格啊。
难道小姑姑特别喜欢这位江夫人?孟云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小姑姑,江家的人,除了性子被养坏的江馨月,可一个都不简单!他的直觉从不会错。
“穆总。”温杳忽的仰头娇声唤了一句。
“嗯。”
她现在会直接叫穆厉庭的名字,偶尔一声“穆总”,与旁人不同,倒像在撒娇。
穆厉庭心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了?”
其实察觉到江夫人出现后小姑娘的情绪变化,有些不对劲,但他不会多问,只等她说。
宽大的掌心带着他的温度抚上温杳的前额,温杳心里那股子说不清的焦躁,奇迹般地被安抚下来。
温杳舒适地眯了眯眼,“我想要江夫人这些年参与过的慈善名细。”没有解释原因。
“好。”穆厉庭的手并没有离开她的发端,温声道,“我让莫助理整理好发给你。”
返程车上,温杳打开手机,找到温岭的微信。
自从认出了温岭就是小时候孤儿院的哥哥之后,温岭就把社交头像改成了一丛天星花。
温杳从相册里翻出照片发给温岭。
照片中,一位身着唐装的端庄的妇人言笑晏晏,周旋于中西方的宾客之间。
另一头的温岭只是看了一眼,便死死盯住不放,他分明没见过这个人,却又好像在很久之前见过,一股陌生的恐惧感从心底生起,令他战栗。
“她是谁?”
“江家,江夫人。”对面沉默了,温杳又问,“你见过她吗?”
“也许见过。你呢?”
温杳叹息,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证实,团团迷雾将她笼罩住。
“也许见过。”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叮咚一声再次亮起,温岭的信息显示在对话框。
他说:“别做让自己危险的事。慢慢来。”
温杳点开他的头像,指尖轻轻触碰图片上的蓝紫色小花,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色彩,她目光柔和,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真相是什么,这次她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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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回国之后很快就到了新春。
孟家向来看重传统节日,温杳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春节,搞得格外隆重。
早从腊月二十三之前,清平园的管家和工人就全部放假。
而在临市的家人们全部都回到清平园本家住下,大家一块儿将家中物什拿到院子里晾晒,各个角落里都要扫尘擦拭一遍,除了年长的几位,连在外头叱咤风云的孟云翳都得乖乖回家打扫卫生。
原本温杳只在屋里坐着陪孟山泽他们喝喝茶就行,但她当然没好意思仗着自己辈分大不干活,不管其他人怎么劝说都要去帮忙。
只是这一天下来,她根本也没讨着什么事做。
一旦温杳稍有动作,孟云擎眼睛一瞪,便是大喝,“放下!我来!”,随即风风火火地就冲在了她前面,搬搬扛扛的,坚决不让她动手。
不远处三嫂梁玉华看着这一幕十分满意,只觉得自家小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有用过!
好吧……重活脏活都有孟云擎,累活也被孟云言抢了去。温杳只能另外找些整理的细致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