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她低声念着,将自己的中兵再次往前推去——就和对方之前所用的“马作的卢飞快”一样,这句话同样给了棋子加速与加步的效果,本该只能走一格的红色棋子,在过河却依然保有着行动能力,并将目标对准了旁边的敌军“黑马”——
而就在苏凉准备动手拿下黑马的瞬间,她对面的“年轻人”也已迅速开口: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老兵力弱,这层言灵落到苏凉的棋子身上,登时给它套上了一层dubuff——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棋子,立刻颓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苏凉错觉,她甚至觉得这棋子上的颜色都黯淡了不少。
颓败的棋子停在了原地,放弃了对旁边黑马的攻击。那“年轻人”则趁机提起黑马,再次往苏凉的阵营里冲去——
他这次吸取了教训,眼看苏凉再次打算用一句“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去封锁棋子行动,他立刻展开反击,直接回了一句“咿扎车鸣石径路,轰腾马跃长河津”——
这句诗并不算是完全抵消了苏凉的言灵效果,但对棋子的增益,还是很明显的。被言灵加强的“黑马”一下跃过了河界,来到了苏凉所属的那一边。
这样一来,他等于是攻破了苏凉的第一层天然防线,不仅如此,他的棋子落点也选得不错——那黑马正落在河界边沿最中央的位置,左右两个红色小兵,都在它的范围内,不论苏凉接下去逃哪一个或者保哪一个,另一枚红兵都一定会被它吃掉。
除非苏凉有办法,能仅走一步就保住两枚棋子……但起码就目前场上的局势而言,她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弹幕已经直呼起了可惜,有人则已在认真分析,这种时候应该保哪一枚棋子更划算——而就在弹幕讨论到快要打起来时,苏凉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她将手指放在了位于底下的一枚“红车”上,缓缓上推——车二进三,正好能护住位于右边的那一枚红色小兵。
而就在苏凉推棋的同时,她口中亦是低念出声: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
语毕,位于棋盘另一侧的红马,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竟也开始自行向上,缓缓移动——马八进九,稳稳停下。
这下,另一枚红兵也被保住了——两枚小兵都被更加强有力的棋子罩住,不论那枚黑马选择吃哪一枚小兵,它都必须面临同样被吃的结局。
坐在苏凉对面的“年轻人”吸了口气,旋即一拍手掌,难以控制地笑出了声:“这个有意思——这种操作也可以?”
“可以啊,不违反规则。”苏凉信誓旦旦,“这句言灵是以‘车’当做触发元素,但实际效果,是作用在‘马’上的。”
他们当初只约定了“言灵一次只可作用于一枚棋子”,但没规定言灵的触发元素和作用对象必须统一。这就给苏凉留下了可操作的余地。
苏凉本来还担心对方会生气,毕竟这种用法似乎有些太过作弊,没想对方听完她的解释后只不住拍着手掌,一双透着苍老与疲惫的眼睛,这会儿却是弯得像月牙。
“原来这样,嗯,言灵,确实很有意思……”他像个孩子似地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下来,旋即用力清了清嗓子,眼神发亮地看着棋盘。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同行亦同寝,双马复双奔。”
他说着,将过了河界的那枚黑马棋子往旁边一挪,而他的那半边棋盘内,原本还在隐忍不发的另一枚黑马棋子,则自动自觉地往上跳了两下,开始切入战局,一副跃跃欲试蓄势待发的模样。
苏凉暗暗咋舌。不得不说,这位老乡学得确实是很快——她才刚刚做了一遍示范,他一下就明白该如何“一带一路”了。
不过老实说,她没看出他走这一步的必要性……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底下那枚黑马的出场似乎并不是特别要紧,当前局势,也没起到什么很大的影响。
总感觉是这位老乡为了尝试“一带一路”的用法,才故意走了这么一步……苏凉暗自思索着,将目光转回棋盘上,略一沉吟,拿起了位于左边的马。
方才对方的黑马走位,很大胆地无视了苏凉的后招,直接吃掉了她的一枚红兵,大剌剌地将自己暴露在了苏凉红马的攻击范围内。既然如此,那苏凉肯定是要吃回来的,毕竟她一枚红马放在那儿,也不光是为了好看。
不过苏凉也清楚,对方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说吃就吃,有恃无恐,必然是有着什么防备的措施——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
就在苏凉准备移动棋子的瞬间,那“年轻人”一句言灵已经出口:“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一个“还”字,瞬间点破了对方是想打什么主意——眼看着那枚黑马棋子当真在自行往后退去,苏凉连忙开口: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言灵落下,黑马棋子的退势顿时被打断,苏凉趁机提马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那枚棋子拿了下来。
想得美,吃了我的还想跑?偏不让你走。
那“年轻人”显是没想到苏凉的反应居然这么快,一下就想到了反制的办法,又是一阵叹息称奇,跟着便见他咳了一声,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既然这样,那等等我想想啊……”
“啊,有了。”
他静静望着棋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忽然往下一沉,随即便听他叹息一般开口: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
念到这里,按理说一句言灵已经成型,棋盘上的一车一马,也以随着他的手指和言灵,或被动、或主动地在棋盘上行走起来。
那“年轻人”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停顿了一会儿,又将下一句也念了出来:“念君不久归,濡际涉江湘。”
……这句一出,却是连苏凉的动作也顿住了。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不久归,濡迹涉江湘。
这两句出自魏晋时期,陆机的《门有车马客行》。简单翻译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我的门前有车马经过,驾车的人说他们来自我的故乡。因为顾念我久久都没有回去,所以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原本因为游戏而欢快的心情在一瞬间沉下,并非是因为悲伤或是别的什么,倒更像是某种被泡泡包裹的东西,在泡泡被戳破的刹那,显露出了它应有的重量。
说起来……似乎从未听莫格提起过,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别的同乡存在。
苏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思考过,这个世界里的“同乡”,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是否是一个组织……
然而莫格提起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的“老师”一人。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陌生且浩大的星际世界里,可以被称为“同乡”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她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那在此之前呢?她这位同乡,是否就像过去的她一样,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努力寻找着自己可以找到的一切线索?
他又寻找了多久?寂寞了多久?
一股无法抑制的怅然忽而涌上,苏凉抬眸望了一眼对面的年轻老乡,默然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门有车马客,问君何乡士。”她轻声念着,再次伸手在棋子上推了起来,“捷步往响讯,果得旧邻里。”
——我的门前有车马到来,问我是哪里的人。我快步上前去问询,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旧时乡邻。
一车一马在棋盘上轻轻动着,走出的步子不算高明,对面的“年轻人”听了,却像是听明白了什么,明明眼神还有点感伤,脸上却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门有车马客,言是故乡来。”他一边移动着棋子,一边低声道,“借问故乡来,潺湲泪不息。”
他这次虽然念的还是相似的言灵,但棋盘上,除了被他手动推动的那枚黑车棋子外,再没有其他的棋子跟着一起移动——苏凉当时只以为是他使用言灵失败,再或者就是心情动荡,已经无心再用言灵。直到后来再见面细聊,她才知道,他当时实际已经用不出任何言灵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精神力很低,虽说没有低到原身一星半那样的程度,但也属于完全不适合言灵战的类型。方才那几句言灵,已经耗掉了他不少精力,再用下去,只怕他人都要被系统当场弹出。
苏凉对此一无所知,只望着眼前已经乱掉的棋盘,默然片刻,轻叹出声:
“门有车马宾,金鞍曜朱轮。谓从丹霄落,乃是故乡亲。”
她这两句念完,对面的“年轻人”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金鞍曜朱轮,这可是贵宾。我可算不上贵宾。”
他说着,咳了两声,又一次将手伸向棋盘:“门有车马客,乃是故乡士……啊。”
他念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这句诗好像没必要念了。
他的棋子里,已经凑不出一副“车马”了——他的两匹黑马,一枚早在循环往复的“门有车马客”之前就已经被苏凉收掉,另外一枚,则在他俩心不在焉地走棋中,正好被苏凉满地乱走的车马给撞上,一个不小心,就给吃掉了。
现在他的场上就剩两辆黑车,又哪里来的车马?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诶,看来这句不好用啦,我门前已经没有车马啦。”
他说完,伸手提子,走了另一步棋。
苏凉闻言,却是静默了几秒钟,忽然开口:“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同样抬手提子,这一回,同样没有用言灵——她只是将放在边角的一枚红车拿起,横着移到了中央。
车二平五。那位置附近,本就摆着一枚红色的“马”,苏凉这么一动,红车红马并肩而立,正对着黑方的将军营,倒真有点像一副车马停在门口的样子了。
“你看,我的车马,不是已经停在这儿了么。”苏凉低低说着,抬起眼来,正对上对方略显湿润的双眼。
当前局势,红车正对黑将,中间没有别的棋子当着。如果黑方不采取措施,红车下一步,就能直取黑方将帅。
这种局面,在象棋里,被称为“叫杀”。
这本该是充满杀气与威胁的两个字——然而这一刻,坐在苏凉对面的那位老者,他心里却很放松。
他想,这或许是他漫长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温柔的一次“叫杀”了。
第116章
那一局棋,最后还是苏凉赢了。
并不是赢在叫将的那一手——在那之后,对面的老乡顺利解将,化解危机,两人接着之前的残局,走了好几个来回。
这似乎是没必要的事情。这种时候,胜负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认输也好和棋也好,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你一下我一步地走着,也没有再交流什么。
不是为了争胜,也不是为了说话。仿佛只是单纯想延续那种你来我往的状态,单纯就想两个人坐在这儿而已。
然而一切终是要结束的——每一场挑战都有限时,苏凉用来计分的腕表已经发出了“哔哔”的提示音。
苏凉望了眼响起的腕表,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对面的“年轻人”则已配合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今天就只能先到这儿了。正好我也该下线了。”他语气轻松地说着,又看了眼棋盘上的残局,微微眯起了眼,“至于现在这局势……诶,看着好像是我占上风了啊。”
苏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此刻对方刚刚走完一着,正要轮到她的回合。至于棋盘上,对方的一枚黑炮已经压在了苏凉这边的底线上,直逼她家帅棋。红帅与黑炮的中间,正好还夹着一枚己方的红士。
炮能隔山打,这枚红士不撤,再下一回合,那枚黑炮就能击中苏凉的帅棋。偏偏这枚红士还没办法撤——士这个棋种只能斜着走,目前这枚红士要走,只能往斜上方走,落到红将的正上方。然而那里已经有另一枚红士在了,恰好堵住它的走位。
那枚红士同样堵住了红帅的去路,让它没法往上方移动——换言之,苏凉的帅棋,已经无处可逃。
目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棋子能来救驾……要是放在普通的象棋里,苏凉可以说是已经被将死了。
她本也想着,这种时候干脆体面认输就好了;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却弯着唇角看着她,眼神明亮,又似带着些期待。
再看他迟迟没有要宣布结果的意思,苏凉明白了——他还在等自己下。
他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没有办法能够靠言灵翻盘。
苏凉:“……”
嗯,怎么说呢,其实她对这局棋的胜负已经不是很看重,因为后半局对方一直没有用言灵,她也没有动用言灵的打算……
但既然对方现在想看——那肯定不能拉胯啊。
苏凉当即坐直身体,以一种认真到仿佛要冒光的眼神盯向棋盘,表情之凝重,不像是在打娱乐赛,像是在打boss怪。
十几秒后,却见她眉毛微动,唇边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那个,不好意思,我象棋基础一般,所以想确认一下。”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年轻人”,“在象棋里面,‘将’和‘帅’是不能直接照面的,对吧?”
“没错。它们之间必须有其他子力隔开。如果没有的话,就叫做‘飞将’。”对方轻轻点头,“也叫‘对面笑’。如果出现这种局面的话,后手可以用自己的将把对面的将吃掉……不过这种规则很不正规,一般就街头象棋用,正式的比赛里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