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支着那把破掉的小绸伞,坐在檐上,正冷冷看着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布烈。
她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这里,本打算是直接下去将人给收拾了,然而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她轻声念着,转身跳下了房顶,跃出了院墙之外。
既然你这么喜欢在这园林里兜,那你就兜着吧。
苏凉默默想着,抬眼往远方望去。
除了布烈,还有两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把队长这种重要角色放在最后,先去把另外两人给收拾了。
*
另一边。
矮身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阿灿正闭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应该……应该不会找过来吧?他在心里暗自祈愿着,小心探头往后面看了看,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很好,外面没什么人,目前自己还算安全。
阿灿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心底又涌上了一阵无奈。
现在安全有什么用?就算苏凉不对付自己,甚至放任自己通关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队伍需要保证五人通关才能不被淘汰,而看苏凉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明显不是只灭掉两个就会收手的。
所以说……好端端地干嘛要招惹她呢?
阿灿越想越是觉得气结。本来凭诃谙的水平,安安稳稳往下打就好了,布烈和教练非坐不住,要去蹭那什么古诗文的热度……
老实说,类似的事诃谙以前也没少做,阿灿在此之前也没觉得这举动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踢到了铁板,搞得全队覆没在即,再想起这事,他心里就不由全是怨怼了。
真是……也不知道其他人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他紧张地闭了闭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半块宝石,轻声念起了言灵。
他虽是诃谙星的选手,用的却不是诃谙歌,而是一本情诗诗集。像他现在所吟诵的,就是一首渴求能与心上人隔空传音的诗歌,那半块宝石就是用来触发的道具,另外半块,则在其它队友手中。
言灵结束,那半块宝石里立刻传出了队友的声音:“阿灿?你那边现在咋样?”
“暂时没事。”阿灿握紧了石头,小声道,“我已经找到了这个浮岛的边沿,但现在泡沫云桥还没刷新。”
“那我现在去你那边。等等咱俩直接跑路吧。”队友立刻道,“老实说,输也就算了,可输在苏凉手下,那未免太丢人……嗯?”
队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上了些许困惑:“怎么下雨了?”
雨?阿灿下意识抬头:“没下雨啊。”
“不啊,我这里就在下雨,而且还挺大……等,等一下?”队友的语气忽然慌乱起来,“我看到她,我看到她了……草,她怎么跑得那么快!!”
“你说什么?什么跑得快?!”阿灿立刻发问,宝石里面却没再传出队友的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惨叫。
从阿灿的角度,甚至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雨声、破空声、抽打声和跌倒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很是吵闹了一阵。没过多久,又渐渐归于沉寂。
“……”阿灿的后背,已然被汗湿一片。
他僵硬地握着那半块宝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结束言灵。就在此时,却又听里面传出悉索声响,跟着便是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声音:“喂?有人吗?”
阿灿:“……”
强行遏制住将宝石直接扔出去的冲动,他一把捂住了嘴,努力让自己保持沉默。
那个声音是苏凉的……她刚才一定是看到他队友对着另外半块宝石说话了……
阿灿迟疑地张开嘴巴,准备结束言灵效果,又听里面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在。”
阿灿:“……”
他想了想,又将嘴闭上了。
她在诈我。他默默想到,但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个机会。我可以趁机反掌握她的动向……
“哦。”苏凉的声音再次传出,“我看到你了。稍等,我马上过来。”
……她这话一出,阿灿反而更放心了。
他心里清楚,苏凉这肯定是假话。他和那队友之前是分头跑的,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可以说是跑到了浮岛的两端。苏凉才刚刚收拾完他的队友,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看到他?除非她飞……
?
脸上忽然感到一丝凉意。阿灿茫然地伸手,摸到了一丝水迹。
他抬头朝上看去,恰巧更多的雨水砸下,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脸。
……下雨了。
突然就下雨了。
脑中不期然掠过之前队友说过的话,阿灿心中猛地警铃大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凉的声音又一次从半块宝石里传出:“我已经在你后面了。”
阿灿:“…………”
他怔怔地瞪着那半块宝石,在雨里呆了两秒,机械地转头往后看去。
只见他的后方,是连着片的雨丝。
雨丝之中,正立着一个人影。
正是苏凉。
她原本拿着的,那巨大花朵般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细细的竿子。阿灿曾经去她的练习场直播间看过,知道这种东西,应该叫“竹杖”。
她的脚上,则多了一双编织物,看上去是从植物的杆子编的,瞧着并不精致,却很轻盈柔软。
……这些也是她的言灵造物吗?她刚才,就是利用这些东西,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浮岛的那边赶过来了吗?
阿灿脑子嗡嗡地响,一时间凌乱无比。而就这么会儿的工夫,苏凉已经踏着一地雨水,轻轻巧巧地朝他这里走来了。
阿灿望着她手上提着的竹竿,脑海里忽然回忆起方才听到的抽打声与惨叫声,不由一阵发冷——紧跟着,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对不起。”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张开来了,“我知道你很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但说真的,这个其实主要是布烈和教练的主意,我们只是普通队员……”
“所以呢?”苏凉提着竹杖,轻轻歪了歪头,“你想说你没责任吗?”
阿灿:“……”
苏凉:“如果真的觉得抱歉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你们到底错哪儿了?你又是在为什么而道歉呢?”
阿灿:“……”
“所以你根本不是想道歉。”苏凉明白了,“你不是知道错了,只是觉得怕了,想要息事宁人。”再有下次,怕不是还敢。
阿灿:“…………”
他额头上已经湿了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放心,这事还没完呢。”苏凉说着,漫不经心地抬起竹杖,“既然你们不会知道错,只会知道怕。那就干脆让你们怕到底好了。”
反正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反正她还有时间。
*
同一时间。赛区直播空间内。
不同于诃谙星选手那边的一阵骂声与唱衰,苏凉这一方的弹幕此刻已经被各种尖叫充盈。为苏凉干脆利落的打戏而激动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更大一部分,却是被另一个点给引爆——
【我的天!诸神在上!这到底是什么风格的建筑,太好看了吧!】
【真的,太精致了。颜色分明又很清雅,各种布置也错落有致,视觉效果非常好。你们看到刚才门口的那石雕了吗?我好喜欢!】
【我也喜欢!还有那种颜色鲜明的大门!那种翘翘的屋顶!那种铺在屋顶的石头鳞片!还有那种雾蒙蒙的感觉!天哪我都好喜欢!】
【植物的颜值也很高!配上建筑物看更高!浑然一体,太雅致了】
【实不相瞒,我最想看的其实是那个大院子[哭泣]刚才趁苏凉蹲在房顶上的时候调了个视角,天啊俯视太惊艳了!苏凉啥时候去打布烈啊求求了快点吧我真的还想再看一眼那个院子[大声哭泣]】
【实不相瞒,我刚强开了我弟的光脑,直接进了布烈的视角[捂脸]就为了仔细看看那个大院子{奸笑]】
【哈哈哈哈哈实不相瞒我也是!】
【艹我说布烈那边怎么关注数突然多了些,合着都是去蹭视角看漂亮院子的!】
【一边看墙角,一边挖墙脚,非常完美】
【讲道理他那边还有人吗?我还以为都已经被挖完了……】
【去都去了,多少挖点回来。遇到挖不动的,膈应一下也是好的】
【院子里面是真的好看,比外面的景还好看。那个布景特别灵动,有种将自然精养在墙里的感觉,太妙了】
【就是布烈太吵了……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他弄晕。太破坏美感了】
【呜……被你们说得我也好想去看。多的光脑我有,可我不想给那样无耻的家伙送钱……】
【前面的,你清醒一点。能获得点数的前提是他能通关。】
【哈哈哈就是,是什么给了你他现在还能通关的错觉?】
【苏凉:你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打你】
【哈哈哈哈哈哈艹】
【讲道理他现在应该很慌吧,我看他一直在里面乱叫乱走】
【肯定慌啊,苏凉之前用的那个[庭院深深深]的句子,其实就是作用于院子的。俯视视角看不出效果,但如果代入布烈的视角去看,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变绕了,和迷宫一样】
【对对对!而且从布烈的角度去看,整个院子都显得特别压抑阴森,老实说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哈哈哈哈这个男人值得】
【诶那样说的话,那个院子,会不会就是苏凉所说的[庭院]?起码二者应该有些关系吧】
【???对哦,所以她的言灵能生效,这个好像说得通】
【我之前就很想说了,你们没发现苏凉在这个场景里念的句子,大多和这地方的气场很合吗?】
【对对,而且她用言灵生成的每一个元素,都能增添这场景的美感。小船、水雾、小伞、细雨……简直就像是在往本就很美的画上添颜色一样,特别和谐】
【是的,感觉景像诗,诗像画,一眼看过去,好多苏凉以前讲过的诗,忽然就有了画面感】
【而且那个屋前的[柳树]和[桃花],都是以前的练习场直播出现过的。那个剪刀的言灵,全诗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就是写的一种叫[柳]的植物】
【隔空@暖霸天我记得这首他没背下来嘻嘻嘻】
【……我的个天,该不会这场景就取自苏凉的家乡吧?那个产生古诗文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诃谙队真的是丢人丢到自家地心了。自称是古诗文起源,然而连古诗文的老家都不认得……】
【而苏凉,等于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揍偷到自己家的小偷】
【哈哈哈哈哈这么一想好谐啊】
【苏凉:在最美的地方,念最软的诗,揍最欠的人】
……
【???不是,前面的你给我等等】
【哪里[最软的诗]了?你没听到苏凉用来赶路的那一句诗吗?】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你管这叫软?酷飞了好吧!】
第29章
言灵直播战·对抗六区·比赛最后五分钟。
*
淡金色的膜翅在空中拍打翻飞,如同一抹电光向前掠去——而它的前方,另有一抹银色,正不住往前窜动着。
旋律拍打着暗银色的膜翅,时不时转头看向身后追逐着自己的战歌,秀气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雌虫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他几乎克制不住要骂脏话的冲动。
这只雌虫已经追了他一路了——她在中场休息结束后没多久就直接找了过来,身上带着不知从哪儿换的红牌子,口口声声说要单挑。开玩笑,他看上去像是那么闲的样子吗?
明明就是个伪劣产品,毫无自知之明,居然还敢纠缠不休……旋律气得猛拍了几下翅膀。
和战歌不同,他追求的只是稳妥通关,面对战歌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自然更是气恼。
然而身为雄虫,旋律的飞行能力本就不如雌虫,再加上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被战歌追了这么久,翅膀早已接近力竭。
刚巧下方的浮岛上立着一栋抢眼的建筑物,旋律遥遥望着,一咬牙,索性直接从窗户里飞了进去。
那是一栋很高的长方体建筑,里面立着一圈花纹繁复的华美圆柱。旋律一钻进来,战歌立刻跟进,两只虫族环绕着石柱又是一番追逐,金色与银色的光弧闪动,像是一场赌命的舞。
如此又被追逐一阵,旋律终于失去耐心了。
他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在了建筑物空旷的大厅内。
战歌亦跟着落下,两人各自占据了大厅的一边,面对面露出防备的姿势。
她们的头顶上,各有一串长长的灯串——这正是大厅里唯一的光源,两条被细丝串起的无数灯泡光球。
它们从天花板上晃晃悠悠地垂下,正好分别悬在两人的正上方。
借着头顶传来的光芒,两人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
一个人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一个人的眼神像在看傻逼。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逼到这个地步,就再没别的选择——
默然片刻后,两只虫族齐齐开口,激昂的虫鸣,刹那之间,直冲穹顶!
……
另一边。
嘹亮的鸣叫荡开云层,远远传递。不远处的浮岛上,希光的耳朵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微微侧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