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和我是同一类人。”
“白穗,既然你也能看到,那你也应该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吧。无论重复无数次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既定的宿命一样,一成不变。”
“但是你和他们不同,你和我一样,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意识,改变这一切。”
重复无数次?
白穗压着心头的情绪,她并没有听明白萧泽话里的意思,可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分毫异常。
“重复无数次?也就是说你已经重复了很多次都失败了,也都没有改变你想要改变的?”
萧泽脸色沉了几分,他直勾勾注视着白穗,那眼神像是透过白穗再看另一个人。
“是啊,我一直在失败。”
“就好像被框在了一个架子里,无论我如何挣扎,最后我都会死,我会反复死在那个人手中,好像我生来便是为了被他杀死的。”
白穗神情一凝,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人是顾止。
原文里顾止和萧泽的设定就是相杀的宿敌,邪不压正,按照剧情走向,萧泽必然会死在顾止手上。
——反派会死,是小说的既定法则。
“不过这一次不会了,在与他同归于尽之后,我窥探到了天道法则。”
萧泽所说的同归于尽那一次,正是原文《仙途漫漫》之中顾止的结局。
他在重复了无数次死亡结局之后,有了自我意识。
萧泽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受限于法则束缚的书中人,也是第一个打破剧情发展的存在。
以前时候白穗一直以为主剧情不可逆,哪怕再不符合逻辑她也不会多加怀疑。
只当是作者写文时候思考不多,为了虐而虐,才导致的人设冲突,矛盾至极。
如今在知晓萧泽脱离了原文的桎梏,可以改变剧情的时候。
白穗突然醍醐灌顶。
是啊。
陆九洲那么心性坚定,那么正直的人的人,为什么会因为玄殷而舍弃宗门,因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而走火入魔。
他哪怕没有和玄殷走在一起,也断然不会堕落于此。
清岫头脑那般聪敏,对宁玦那般排斥,再如何识人不清,也不可能嫁给他不喜欢的人。
灵禅子这样一个百毒不侵的人,为何没有中别的什么剧毒,偏偏中了情毒?
顾止也是如此,萧泽当年也不过十几岁,他修为尚浅,如果不是未卜先知,知晓该如何应对一切。
他别说入昆山了,还没来得及拜师估计就被发现死在了顾止剑下了。
或许这原本便不是什么全员be文,而是因为有了萧泽,他打破了一切,改变了一切。
让他们不是堕落成魔,便是不得好死。
白穗觉得浑身发冷,血液也跟着冻结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如果真是这样……
杀了萧泽,是不是这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样的秘密,要是我是你是绝对不会告知任何人的,就算不小心被人知道了,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对方。”
和萧泽看不透白穗的来历一样,白穗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萧泽勾了勾唇角,瞬移到了白穗面前,那双红色的眸子光是对上便让人心悸。
“我早就说了啊,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我看到了,像无数次我被杀死一样,你最终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那把斩魔剑刺入我心脏无数次,我是不可能认错的。”
青年抬起手将白穗面颊的头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只是那眼神里并没有半点温度。
“师妹,我们的师尊心里只有苍生。你若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哪怕之前他多疼爱你,也是会照杀不误的。”
……
陆九洲带着清岫御剑离了沧海,往昆山方向过去。
白穗被萧泽带走一事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顾止,只有他才能把她从魔渊里救出来。
他是这样打算的,然而在半途时候,清岫眼睫微动,恢复了意识。
和白穗所说的一样,他并没有死。
“陆九洲……白穗呢?”
“……她被萧泽带走了,我现在正准备带你回昆山治疗,然后我再和剑祖一并去魔渊。”
要是以往时候,陆九洲可能会好奇询问为什么清岫受了那样致命一击还活了下来。
如今对于旁的事情他完全顾不上分毫,心里想着的只有尽早到达昆山,将白穗从魔渊里救出来。
清岫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身体很是虚弱,连御空飞行也无法轻易做到。
他压着唇角,也放弃了逞能,任由陆九洲这样背着。
“要尽快把白穗带回来,她,她用了禁术,反噬还没有过,刚才我又死在了她面前,对她的刺激很大。萧泽是故意让白穗做出这样的选择,无论是我死还是你死,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他想要白穗入魔……”
清岫并不知道白穗知道他没死,所以对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很是担忧。
“她知道你没死。”
青年这么说着,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哪怕是虚惊一场,对于萧泽的歹毒心思他还是心有余悸。
清岫一愣,惊讶地看了过去。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询问什么,心脏突然抽疼了起来,他的脸也刷的一下白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魔气侵蚀到灵脉了?”
陆九洲连忙用灵力覆了上去,想要帮着他稳住神魂。
“不是我,是桃源……”
清岫感知到了什么,身体疼痛到颤抖,背上更是冷汗潺潺。
“桃源有危险,陆九洲,带我回桃源。”
陆九洲没有回应他。
不为别的,从这里到桃源少说也要三日,三日时间,这三日白穗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说他自私也好,还是冷血也罢。
桃源与白穗的安危相比,陆九洲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抱歉,我得先回昆山……”
“陆九洲,白穗短时间不会有事的,萧泽还需要靠她来牵制顾止,但是桃源一旦毁了,就真的没了!”
“求你,求你,带我回桃源……”
“就算我带你回去,你不过金丹修为,又能帮到什么?”
良久,陆九洲薄唇微启,语气冷淡地开口。
“我是桃源的灵脉,只要我在就能稳固结界!”
清岫这个时候顾不得暴露身份了,他情急之下攥着陆九洲的衣领,红着眼眶少有这般低姿态。
“你仔细想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刚受伤桃源便遇敌袭。桃源于你算不得什么,但是一旦桃源被攻破了,全修真界都会大乱,到时候魔道邪祟从桃源破入……”
“难道你连天下苍生也不顾了吗?”
苍生和她的安危相比算什么?
几乎是在清岫话音刚落的瞬间,陆九洲脑海里回了这么一句。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连他自己都有些惊愕。
陆九洲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悲悯之人,但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冷血冷情。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骤然意识到,除了有所在意的人之外,他其实和萧泽这个大魔头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认知,让陆九洲脊背发凉。
——他不想,成为萧泽那样的人。
“……好,我带你回去。”
陆九洲不自在地避开了清岫感激的眼神,他喉结滚了滚,引了一只青鸟把白穗被萧泽带走的事情传讯给了昆山。
之后这才调转了方向,御剑往桃源过去。
“刚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萧泽知道你是桃源的灵脉才对你下了手,为的不单单是给白穗种下心魔,更是为了借伤你破开结界?”
清岫没有死这一点萧泽没有预料到,但是破开了结界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或许比这个还要严重。”
“攻破桃源也意味着第二次仙魔大战的开始。”
陆九洲和清岫赶到桃源的时候,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桃源原本的模样。
漫天的火光,冲天的黑雾。
百里的桃花没了颜色,一片萧条落败。
陆九洲隐匿了气息,将神识覆上了整个桃源。
感知到了人数后心下一惊,显然没想到对付一座桃源,竟然有近万的魔兵,不但如此,还有两个元婴修为的鬼将。
“桃源易守难攻,灵力磅礴。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来了个大乘修为的魔修也未能攻破,如今我受了重伤,也就意味着桃源的灵脉受损。”
清岫咽下喉间的腥甜,苍白着脸色沉声说道。
“哪怕有我师尊在,照着这样的攻势,攻破桃源只是时间问题。”
既已经来了,陆九洲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正在他准备引剑动手的时候,一道苍劲的剑气从苍穹涤荡了过来。
刹那之间,萦绕在整个桃源的魔气都被驱散殆尽。
陆九洲和清岫被这劲风给吹得睁不开眼,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们眯着眼睛往剑气传来的方向看去,天光破晓之中,一个金衣佛修执剑而来。
来人不是旁人,而是灵禅子。
凛冽的剑意凝在他的眉间,那点朱砂红若海棠。
灵禅子五百年前就是一个剑修,而且修的还是修罗剑道,和他如今修的佛法是两个极端。
一剑可凋零万物,和慈悲沾染不上半分关系。
是真正的肃杀之剑。
灵禅子和平常不大一样,面若寒霜,那双眸子不再如死水一般。
他执剑立于苍穹,冷冷扫了周围的邪祟一样,戾气极重。
“不想死就滚。”
大部分的魔修并不认识灵禅子,只有五百年前曾见过他出剑的几个魔修知晓眼前人的凶残。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中了蛊毒吗,怎么还能拿得起剑?”
“虚张声势,一定是虚张声势。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一剑过来砍掉我们的脑袋……?!”
那魔修声音戛然而止,剑入咽喉,蓄力便断了他的脖颈。
殷红的血映照在了灵禅子的眉眼。
“畜生果然是听不懂人话。”
灵禅子手腕一动,引了一道剑光道横扫了过去。
同一水平线上的魔修被骤然切成了两半,血雨淋漓,不让人有半点反应。
他们被吓到四处逃窜,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修罗剑一丹沾染了血便收不回,剑光金影之间,山林涤荡着肃杀的剑气。
血落成了雨,覆上了整个桃源。
桃花变成了红梅,空气里全然是逼仄的寒气。
好似真的一瞬入了寒冬。
灵禅子斩了那两个魔将之后,其余魔修没主,很快便做鸟兽散了。
他静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直到桃源再感受不到魔修的存在后,这才收了剑落回了地上。
“……师叔。”
陆九洲扶着清岫从树后走了出来,视线落在他手上淌血的剑刃一顿。
要不是眼前人模样依旧,他可能很难将他和自己认识的那个灵禅子联系在一起。
灵禅子收了命剑,朝着陆九洲微微颔首回应。
“你师尊算到了桃源近日会有一劫,便让我过来了。”
“但是还是来晚了一步,魔气已经侵蚀了整个桃源。”
灵禅子说着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们一步的位置停下。
眼眸一动,视线淡漠落在了清岫的身上。
他似乎有后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其实若是清岫没有伤到要害,或许灵禅子赶来的也算及时。
只是一旦灵脉受损,那魔气便很容易侵蚀在其中,哪怕桃源没有被攻克,这里再难有灵力。
孕育滋生的便只有无尽的魔气了。
“……还有救,只要修复了灵脉就还有救。”
在灵禅子看过来的瞬间,清岫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可是这样你会死。”
“我知道。”
清岫眼眸闪了闪,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佛修。
“尊者,我是桃源的灵脉。我本是由桃源孕育而生的,这于我而言只是回归本源了。”
“而且,这本身就是我的劫数。”
灵禅子沉默了一瞬,一旁的陆九洲静默站着,光影之间看不清神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要渡的是情劫,白穗才是你的劫数。”
清岫一直以为自己很怕死,比其他修者更要畏惧死亡。
不为别的,修者有轮回,他却无来生。
只是桃源于他来说,就像白穗于陆九洲,是要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这一刻,他突然释怀了。
“不是的。”
“我们一直以为情劫在人,只有人才能渡。可我对白穗的感情并没有陆九洲纯粹,我没办法做到为她放弃一切。”
“所以白穗并不是我的情劫。”
“情劫生于爱恨,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不懂情爱的人,其实并不是,我早就得到了桃源馈赠于我的一切。”
清岫看向了火光荒芜的桃源,眼眶很红,蓄积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
“我因白穗有了性别,于她是喜欢。于生养我的桃源,是爱。”
“佛法之中不是说过吗?爱有小爱,大爱,我想我对桃源便是后者。”
清岫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可那眉眼却似三月灼灼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