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微动,犹豫了下,而后轻轻将她的眉头抚平。
“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希望。
也谢谢你给我了救赎。
……
三个时辰不长不短,刚好从晌午等到日落黄昏。
真火也一直未灭,等到那紫金炉鼎周身全部变成了和真火一般幽蓝色之后。
玉溪真人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将真火收了回来。
火焰在指尖慢慢熄灭,屋子里原本灼热滚烫的温度也跟着骤然下降了许多。
雪嫣然拿着手帕擦拭着额头和鼻子上的汗水,看着一旁两人一身清爽的样子,心下很是羡慕。
不愧是金丹修为以上的修者,当真寒暑不侵,不像她,待了这么久都快成烤鸭子了。
“玉溪真人,现在可是洗髓完成了?”
几乎是在玉溪刚收回真火的时候,陆九洲这么急切上前询问道。
“洗髓是差不多了,不过他们两个情况特殊,估计还得在鼎里面再等一会儿,等到余温散的差不多就可以出来了。”
其他修者在灵火灭了的同时基本上就可以出来了,但是白穗和沉翎不同。
一个体质特殊,一个灵根重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需炼化的时间自然是要比常人要更久一些的。
陆九洲薄唇抿着,微微颔首退在一旁没再说话。
只是那双眼睛一直落在炉鼎上面,没有移开过分毫。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过于紧张了。
主要是白穗的属性和真火相克,灵根相克的两个修者,强的一方一出手便能将对方全然压制痛不欲生。
更何况白穗这种尚未完成筑基,还受的千年真火,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雪嫣然虽然不怎么了解相克属性所带来的影响,却也知道肯定是不好受的。
她看向紧绷着脸的陆九洲,又看了一眼同样也有点儿担心,仔细用神识探知里面情况的玉溪。
这是玉溪的本命法器,陆九洲是探测不到里面的。
玉溪先前顾着操纵真火,一心不可两用,只有此时才能去感知下白穗他们在里面是何情况。
“陆师兄你别担心,我师尊能够知晓里面的情况的,你等她先看看吧。”
雪嫣然一边擦着汗一遍将视线落在玉溪真人身上。
一开始还好,不知后面感知到什么了,玉溪的神情愕然了一瞬。
而后很是不自在的收回了神识。
“怎么样真人,她……他们有没有出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伤吗?”
“咳咳,这个倒没有。”
玉溪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下,说话时候少有的不大敢看陆九洲的眼睛。
“就是吧,你也知道这真火炼了三个时辰,里面又热又闷的,他们没抗住昏睡过去了。”
“不过我刚才用神识检查了下他们的身体,洗髓和灵根重塑都很顺利,也没受伤什么的,应该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等过一会儿就醒了。嗯……问题不大。”
陆九洲听后松了口气,只知道白穗没什么事了,也没多注意玉溪异常的神情。
“那个陆九洲啊,你从晌午到现在也守了大半天了,这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们可能还得等一会儿,你要不先回长云峰吧,别让你师尊担心。”
青年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平日向来欢迎他的玉溪,今日好像很是希望他早些离开。
“我今日带师妹过来洗髓一事宗主早已知晓,我若是把师妹一人扔在这里提前回去了,才更要被宗主训斥。”
意思很明显。
他不仅不会走,还要坚持等着白穗从炉鼎里出来。
“那,那你也别在这里干站着啊,这多累呀。”
玉溪说着往隔壁丹药房看去,又眼神示意了下雪嫣然。
少女怎么说也是跟了玉溪两年的人,对她这些小动作小暗示自然心领神会。
她虽疑惑,却也没多想,连忙上前带着陆九洲往丹药房方向过去。
“对啊陆师兄,这炼丹阁多闷多热啊,你要等白师妹还是去隔壁丹药房吧,那里凉快,而且你要是嘴馋了还能吃几颗丹药解解馋呢,我平日最喜欢在那里待着了。那里好几种丹药都是甜口的,保证你吃了一颗还想再来一颗。”
陆九洲皱了皱眉,这时候才觉察到了不对劲。
长云峰的修行有多重,雪嫣然不知道,没理由玉溪不知道。
平日里别说站三个时辰了,就算站个三日夜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他今日就是在这里站在等人而已,比起入门修行时候有什么好累的?
在雪嫣然要拽着他往丹药房方向过去的时候,陆九洲用剑柄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哪怕用剑鞘封着,天昭的剑气还是让人脊背发凉。
“不用了嫣然师妹,我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去丹药房休息吧。”
陆九洲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极好说话,哪怕弟子们八卦开玩笑到了他头上被他听到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若是太过了也顶多是皱眉训斥几句,鲜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青烨和他同样动手不知轻重,雪嫣然也更喜欢后者。
然而好说话的陆九洲生气起来,比一直冷着脸的青烨要可怕百倍。
就像是现在,他什么也没做,单单一个眼神过来,便让雪嫣然僵在了原地。
没了动作。
玉溪见此也没了办法,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炉鼎上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在了边缘位置。
随即一把桃木剑挽了个剑花从下面飞到了炉鼎旁边,少年单手抱着白穗,另一只手借力在炉鼎。
他蓄力一跃,衣袖被风吹得烈烈。
因为一直在炉鼎里面待着,沉翎原本苍白病态的面容染上了浅淡的绯色。
他生的本就好看,模样也是属于那种昳丽挂的,只是平时他大多都是低垂着眉眼,不大敢直视别人。
此时沉翎眉宇之间少了些黯然,眼下那点泪痣没了遮掩,让他整个人都添了点儿媚色。
白穗身体脱力,头靠在少年的胸膛位置,长长的发带耷拉在他的肩膀。
风一吹,飘起发带从他眉眼拂过,又勾勒着他的鼻梁再到嘴唇。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带着旖旎色气,光是瞧着就让人耳热面红。
从炉鼎里跃出踩上剑面后,沉翎弯了下腰,手穿过白穗的膝弯,将她稳稳抱住。
而后这才御剑从高处落了下来。
“师尊。”
沉翎落地之后先朝着玉溪真人微微颔首,觉察到了对面青年的视线,眼眸一动,这才看了过去。
“陆师兄……”
陆九洲没立刻说话,他走近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怀里的白穗。
呼吸绵长清浅,除了体温过高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看上去只是单纯睡过去了而已。
“沉师弟,恭喜。”
确认了白穗没事之后,陆九洲这么沉声对少年叮嘱道。
“灵根重塑极为难得,后续更是不可大意。我明日会与青烨说,这几日晨练你且不用来琼玉台了,好好在玉溪峰调养一段时间,等到灵根稳定了之后再来也不迟。”
“有劳陆师兄了。”
沉翎顿了顿,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青年先一步上前从他手中将昏睡的少女接过。
动作很轻,但是只有沉翎感觉得到,他用了剑气将他给定住了一瞬。
一时之间他根本没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白穗被他抱走。
哪怕陆九洲的动作再轻柔,那清冽的气息还是让她觉察到了什么。
她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看了过去。
先入眼的是青年线条流畅的下颌,紧接着是微抿的薄唇,最后,她对上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他亦在低头看她。
“陆师兄?”
“……嗯。”
陆九洲这么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的白穗能够清晰感知到他震动的胸膛。
大约是觉得只是这么应太过敷衍,他喉结滚了滚,又继续说道。
“你刚洗髓身体还很虚弱,要是累了就再睡一会吧,我御剑送你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穗的错觉。
他好像不大高兴。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陆九洲向玉溪她们打了招呼,还没等她反应,便引了天昭御剑带她离开了。
夜晚的风很凉,白穗身体正热,吹过来的时候舒服的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也没有起初那么难受,脑袋也不怎么昏沉了。
昆山晚上的雾气也重,月光透过来的时候也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薄纱,看不真切。
恢复了清明的白穗这时候才有了些气力。
玉溪峰到主峰有挺长一段路程,她不想累着陆九洲,于是动了下身子,想要站到天昭剑上。
“不想摔下去的话就别乱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风太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陆九洲的声音随风传到白穗耳朵里,也莫名带上了寒意。
白穗愕然,抬眸看向了陆九洲。
如果之前时候可以说是她多想了,然而现在她却不那么觉得了。
青年平时就算不笑的时候眉眼也是温和的,可此时却是敛着,唇线也是往下压着的。
不仅如此,从先前出来到现在,这一路上对方都没有低头看过她一眼。
“你不高兴?”
陆九洲御剑的动作一顿,晃了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稳。
“……没有。”
“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皱着眉,而且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白穗一点儿也不相信对方说的没有,她见他抿着唇似乎又不打算回答了,只得自己胡乱猜测了起来。
“是我在里面不小心睡过去了你等太久耽搁你修行了,还是我太重了累着你了?”
“主要是炉鼎里太热了,我想保持清醒的,只是沉翎身上太凉快了,我没忍住靠着他睡着了。我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等睁开眼时候天都黑了,我……”
“没有。”
陆九洲没有等白穗说完,垂眸直直看了过来。
“我没有因为等你而不高兴,也没有因为你抱着你而不高兴。”
“我是自愿等你的,而且你很轻,不重。”
“……那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不知道。”
青年沉默了半晌,皱着眉这么闷闷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对于陆九洲思考这么久回答了这么三个字,白穗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连自己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的人。
大约是白穗脸上的疑惑和愕然太过明显,陆九洲很难忽视。
他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了那双漂亮的眉眼,里面映照着月色皎洁,又没有往日的清明。
白穗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明白。
无论是从书中还是现实接触上来看,陆九洲都是一个纯粹坦诚的人,他要的不想说便不会说谎,要是真不明白那便是真的不明白了。
她也不好再逮着这个问题继续为难陆九洲了。
夜风吹得她惬意舒服,她身体还是有些脱力,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一下一下打架了。
在白穗撑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昏昏沉沉之间,头顶青年的声音随风传到了她的耳畔。
“我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我不高兴的原因不会是你。”
她眼眸动了动,没有睁眼。
只是微动的睫羽暴露了她的情绪。
昆山月夜,雾霭沉沉。
他的声音轻柔,风也轻柔。
连落在身上的月光亦然。
第33章
因为陆九洲当时从沉翎手中接过白穗的时候对他用了定身咒,虽然只是几息,却也还是让沉翎觉得身体僵硬。
等到陆九洲走后没多久,他这才试探着动了动指尖。
“沉翎,你没事吧?”
玉溪并没有注意到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见青年带着白穗离开后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
“我……”
沉翎刚说了一个字后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他洗髓之后身体怎么样,而不是被陆九洲定住了的事情。
“师尊我没事,就像先前陆师兄所说的一样,稍微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少年这么说了玉溪真人还是不大放心,她凝了灵线搭在他的脉搏之上。
渡了灵力细细探查了下后,见的确没什么大碍后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这灵根如今是重塑了,不过身体还是得像以往那样细细调养,不可松懈。”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先去后山灵泉那里泡一泡放松下身体,然后再好好回屋子里休息下吧。”
她仔细嘱咐着沉翎,说完收了灵力后发现少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因为担心白穗也一直在炼丹阁里守了快一天的雪嫣然正累的打着呵欠准备离开。
此时听到玉溪这话后脚步一顿,下意识停下来往沉翎这边看了过来。
“……师尊,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我现在灵根已经重塑了,那我能和嫣然师姐他们一样去清静峰修剑吗?”
在之前沉翎虽然也跟着同门们一起晨练习剑,然而学的也只是些基础剑诀和入门剑法而已。
这是每一个昆山弟子都得学的,跟真正的修剑沾不上半毛线关系。
因为灵根受损体质受限,沉翎甚至不能像其他辅修剑的丹修那样去清静峰上一次完整的剑理课,大多时候上不到一半就撑不住了。
没有人不慕强,不想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