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看大妞艰难地提着棉裤,顺手弯腰帮她提好了,嘴上笑着问二娃:“这是咱们在部队的家,你忘记昨天咱们跟着你爹一起,坐小汽车到部队了?”
二娃癔症一会儿,才想起来:“啊,俺记起来了,昨天俺还坐汽车了,俺爹可高了,我们还拉勾了呢。”
余桃笑他:“才记起来啊,我看你是睡迷糊了,现在还想睡吗?”
二娃摇摇头。
昨天吃晚饭几个孩子就睡了,算算时间也睡了有十一个小时。
“不想睡了就赶紧起床,你姐姐都已经穿好衣裳了。”余桃把昨天二娃脱下来的衣裳递给他。
正说着,刘青松端着两个瓷缸子走进来,“快喝吧,温的。”
他把瓷缸子递给余桃:“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早操结束后,我直接把早饭带回来。”
余桃点点头:“你赶紧去吧。”
二娃就这余桃的手,一边喝一边用眼睛瞅着刘青松看。
只过了一夜,昨天他们父子俩好不容易培养的那点儿信任感又缩了回去。
刘青松也不急,他揉了揉大妞,二娃的头:“你俩在家好好听你娘的话。”
说完这句话,刘青松就踏着朦胧的薄雾走了出去。
“娘,爹干啥去了?”大妞等刘青松走远了,才敢问余桃,“他咋起这么早。”
“你爹去出早操了。”
这次又轮到二娃捧着搪瓷杯问:“娘,早操是啥啊?”
“就是跑步,训练。”余桃想了想才解释道,“我也说不清楚,等你爹回来了,你去问他。”
“哦。”二娃点点头,他把手里的搪瓷杯递给余桃,眼睛一亮,“娘,三娃动了。”
“你小声点,他还在睡着呢。”余桃道。
二娃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巴,小声道:“娘,三娃要醒了。”
“娘看到了。”余桃应道,俯身问三娃,“三娃,要起床吗?”
三娃点点头,从被子里伸胳膊说道:“娘,抱。”
三娃一如既往地粘余桃,余桃无奈笑道:“外面冷,先把袄穿上娘再抱你。”
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醒,他们自己穿衣裳又慢,磨磨蹭蹭的,等娘几个从房间里走出来,都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一打开房门,东北的冷空气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清晨带着寒气的东北风吹打在身上,余桃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余桃赶紧把门关上,带着孩子去了东侧的厨房。
厨房有一个四方的煤炉子,煤炉子早上刘青松走之前,就把下面堵住气孔的塞子扒开了,上面烧的一壶水已经沸腾。
余桃在搪瓷盆里倒上半壶热水,混合着缸里的冰水,招呼三个孩子:“快点洗脸,洗完脸你爹就该带早饭回来了。”
一边盯着三个孩子洗漱,余桃一边环顾着厨房。
房子刚分到手里没多久,家里空荡荡的,不说其他地方,光这个厨房,就要添置不少东西。
橱柜,篦子,碗筷......
虽然都是四间房,可房间内部的设计跟余桃老家的有很大的差别。
这里的厨房灶台隔着一道墙,炕道直接通到余桃他们昨天晚上睡的火炕,卧室和厨房之间只有大半的火墙阻挡着。
余桃担心整天在这里做饭,卧室会不卫生。
她盘算一下,想在厨房和卧室之间装上帘子或者隔板,这样至少看起来干净一点。
堂屋和西侧的卧室也需要添置东西,比如柜子,桌椅。
余桃在心中衡量着急需置办的东西,打算今天先把家里缺少的按照需求等级,整理一份出来,然后向刘青松打听打听,这些东西具体都需要到哪去买。
几个孩子洗好脸,余桃拿着装在贝壳里的海狗油,对着他们说道:“大妞,二娃,三娃,过来涂香香。”
海狗油装在贝壳里,是白色的膏体,有一点香味,涂在脸上能够防止脸干裂,他们老家都人称海狗油为“香香”。
三个孩子已经习惯每次洗完脸后涂海狗油了,听完余桃的话,一个个走到余桃面前,乖乖的伸出双手,手心向上,就连三娃也不例外。
余桃一个个往他们手心挑了一点海狗油,交待道,“在手心儿搓一搓,化开了再往脸上涂。”
“你们终于醒了。”
正说着,王来娣吸着鼻子,和刘柏杨一起从外面回来,她缩着脖子道:“这天可真冷,俺跟你大哥准备出门看看军队是啥样,可走到一半就冻得受不了回来了。”
“是冷,俺可算知道青松嘴巴里说的东北冷,到底是咋个冷法了。这都快三月了,也不知道五九六九的时候,他们这的人是怎么过的。”刘柏杨也道。
几个从中原地区初来乍到的人,实在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
余桃赞同道:“我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炕我也睡不习惯,还是家里的床舒坦。”
“是吧,俺也不习惯睡炕,睡在上面跟烤猪崽似的,又干又燥,早上起来俺喉咙都发痒了。”王来娣一脸认同。
“大妞早上还说炕上暖和,舒服。我看这炕和他们小孩子的心意了。”余桃随口道。
二娃听了急忙表态:“娘,俺也喜欢这炕。等咱们回家了,让爷爷在家里也盖一个这样的床吧。”
“你还回家哩,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王来娣戳破二娃的幻想。
二娃扭过头说道,“这不是俺家啊,这是俺爹的家。俺家在老洼村,俺爷爷是刘大恭,奶奶是杨大妹,俺妈是余桃,爷奶还等着俺回去呢!”
他把家里人小时候教他的那些话说出来,反驳王来娣。
“真是傻娃子,你爹的家就是你家。”王来娣笑了,“这隔了大半个国家的距离,以后你想回老洼村就难了。”
听完王来娣的话,二娃嘟着嘴巴,想说啥又说不出来,看起来是真的恼了。
“好了,好了,你大伯娘是在逗你呢?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就回家看爷奶。”余桃蹲下来拉住二娃的手哄他,又顺手给他整理整理提歪的裤子。
“你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计较。”刘柏杨在一边训斥王来娣,“非要把孩子逗哭你才舒坦。”
“咋了,俺这不是说的实话吗?”王来娣也知道自己又冒失了,小声嘀咕道。
刘柏杨不理她,对着二娃说:“二娃想啥时候回去就啥时候回去。你要是愿意,过几天就跟着大伯和大伯娘一起回家。”
二娃可是跟刘青松拉了勾的,他现在刚见到刘青松几面,还没观察刘青松到底是好爹还是坏爹呢,二娃还不想回去。
就算是回去,也是跟着娘一起回去。
二娃问余桃:“娘,你说过年了就能回家看爷奶,是真的吗?”
余桃点点头:“你要是想回去,等过年你爹休假,我们就可以带你们一块儿回去了。”
刘青松已经三年没有休假,按理今年轮也该轮到他了。
“行吧,大伯,等过年了俺在回家吧。”二娃装模做样的叹口气,“俺都跟爹拉完钩了,还得在这好好盯着他呢。”
几个大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忍不住一笑。
大妞也捂住嘴巴乐。
正说着,空中又响起嘹亮的军号,听起来倒与刚才起床的军号有点不同。
突兀的军号吓得王来娣一抖,“这怎么动不动就响起号子了呢?把俺吓一跳。”
刘柏杨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早上那应该是起床号,现在应该是吃早饭的早饭号,人家军队都这样。”
余桃说:“那刘青松应该快回来了,咱们把桌子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
辞旧迎新,祝福送给各位,愿好运常伴大家!
除夕有些忙,下午六点会尽量再更一章。
谢谢?那里古拉吧?5瓶?的营养液~
第25章 白菜
“太好了,?俺肚子早饿了。”王来娣道。
余桃笑笑:“大妞你去厨房里拿碗筷,二娃把椅子搬好。”
“娘,俺呢?”三娃拽着余桃的裤脚问道。
余桃给他也指派一个任务,?“三娃搬着小板凳坐在墙边,帮娘监督他们好吗?”
三娃点点头,?认真的搬着小板凳,乖乖坐在墙角下“监督”大妞和二娃。
三个孩子听完余桃的吩咐,?没有一个反驳的。
王来娣在一边看了就道:“弟妹,?这三个孩子是真听你话。”
“这是还小,就怕他们长大后,不好哄了。”
“不一样,俺生三个儿子,哪一个也没你的三个孩子贴心。”王来娣想着家里没一个关心她的棒槌儿子,?忍不住瞪了刘柏杨一眼,?“都怪你,?那三个棒槌都像你了。”
关于孩子像谁的问题,?刘柏杨已经不想开口争辩。
反正在王来娣口中,孩子不好的地方都像他,好的地方都像了王来娣。
刘青松拎着饭盒回到家,?见桌椅都摆放整齐了,笑着问道:“你们这是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我回来?”
“不然呢?”余桃回道,?“你快点进来,屋里刚暖和,?别开着门把冷风都带进来了。”
刘青松关上门,把饭盒放在桌子上,“今天早饭,?大碴子粥、白面馒头、大酱、煎豆腐,还有一份辣子酸菜。”
“没有一点青的啊?”王来娣问道。
在炕上睡了一夜,她现在就想吃点新鲜的,比如余桃做的清炒菠菜,加上蒜米,吃一口咸中带点甜。
王来娣想着都流口水了。
刘柏杨用筷子敲敲碗,指着酸菜问,“你还挑剔呢,这不是青的。”
“这能一样吗?”王来娣道,她问刘青松,“小叔子,你们部队不会炒青菜吗?咋这么抠门啊,不说菠菜了,这个季节油菜苗该下来了吧?那个又不值钱,总比豆腐便宜,怎么不做那个。”
“哪有油菜啊,东北天冷,一到冬天,地能冻几米深,不管多耐寒的青菜,在这都活不下去。”刘青松解释道,“这个冬天还比较长,我估计现在食堂屯的酸菜都没多少了。”
王来娣还是头一次知道,东北在冬天不能种地。
她可算是长见识了。
“那你们冬天都吃啥,咋过的啊?”刘柏杨好奇地插嘴问道。
具体储存食物怎么过冬,刘青松还真没有仔细关注,不过大致的他也能说说。
“东北从十月份到来年三月份几乎都是冬天。冬天没有青菜,大家只能靠一年屯的各种干菜,腌菜,大酱,还有秋末囤积的大白菜,土豆,萝卜,洋葱这些好存放的东西,搁在地窖里,随吃随拿。”
刘柏杨和王来娣对视一眼,“屯的菜要是吃完了呢?”
“就跟现在一样,天天吃咸菜。”刘青松说。
王来娣拿着馒头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东北是这样过冬天的啊,天天吃土豆白菜,就吃不腻吗?”
“这有啥,当初我在朝鲜战场,有一次接到一个作战任务。为了隐蔽,我们那一小队十几天不敢生火做饭,趴在雪堆下面,馒头冻得磕牙啃不动,饿了只能吃点怀里揣的炒白面和炒黄豆。”刘青松道,“炒白面太干了,在嘴巴里根本咽不下去,只能就着雪吞下去。”
刘青松从来没有跟家里说过,他在军队,在战场怎么过的,每次来信除了寄钱寄东西,就是问候父母妻儿。
这还是余桃他们第一次听刘青松说他在战场上的事儿。
刘青松随口说起这些,脸上神态非常自然,仿佛那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看了一眼余桃接着道:“你们可别嫌弃这,土豆白菜能做的东西可多了,冬天又不是只有土豆白菜。冬天在这可好玩了,营地前面的大条河一上冻,就成了天然的溜冰场。一到星期天,家属院不小小孩子,能一整天待在那出溜冰玩儿。”
“营地西面的山叫秃顶子山,属于小兴安岭山脉,那上面都是宝贝,什么人参啊,鹿茸啊,各种蘑菇,野菜,野果子,应有尽有。这儿的人冬天上山打猎,钻冰舀鱼,生活比咱们禹都都精彩。”
刘青松本意是担心余桃听说这里生活艰苦,会打退堂鼓回老家,一个劲儿的说这儿都多么好。
可是余桃几个人的重点却都在他前面那句话上面。
刘柏杨手里的大白馒头都吃不香了,他拍拍刘青松的肩,心情复杂地说道:“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在战场上怎么活下来的,危不危险。”
“那些年接到你的信,知道你当了志愿军,爹娘担心的不行,夜里都睡不囫囵觉,生怕你出了个好歹。你在战场上咋样,俺们也不敢想,只能偷偷地求老天爷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刘青松一愣:“话怎么茬到这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不习惯道,“这不是在说酸菜的事吗?”
刘柏杨一笑,俩人都不擅长煽情,但都知道彼此心里咋想的。
“可不是,现在和平了,你还当上了团长,俺和爹娘也不用担心你了。”刘柏杨说完咬了一嘴馒头,配上用干辣椒炝炒的酸菜,滋味特别美。
他对着王来娣说道:“你还挑呢,五九年家里快断娘的时候,缸里的老咸菜疙瘩你不是吃得比谁都欢。”
王来娣瞥他一眼,“俺也没其他心思,就是好奇问问,你一听他们这冬天不能种地,只能吃白菜土豆,你不好奇啊。”说完这句话,王来娣对着余桃道,“弟妹,等俺回去了,就跟娘多准备点干菜,冬天之前给你寄过来。”
余桃笑:“可以啊,芝麻叶,萝卜缨子,梅干菜,这些都好吃,我就等着嫂子给我们寄了。”
“这有啥,顺手的事。”王来娣拍拍胸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