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草点头,李招娣放下她,冷哼一声,转过身就对着李爱丽骂道:“好啊,怪不得俺闺女这么胆小。和平还怪俺不关心闺女,原来都是你儿子在后面打的!”
“李爱丽,是不是你在后面教唆的!你这个资本家出身的小姐,一直都看不起俺们,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你别血口喷人!谁看不起你们了!”徐红果还没解决,又被李招娣这个更会道人是非的女人骂,李爱丽眼里含着泪怒吼回去。
李招娣听不懂什么是“血口喷人”,可是也不妨碍她吵架。
她仰着脖子回道:“俺可没喝血,喝血的是你们这些资本家,大地主,专门喝俺们农民的血,你还看不起俺们,俺当初跟着婆婆一起给红军纳鞋底的时候,你这个娇小姐还被奴才伺候着洗脸呢!”
跟着丈夫在军区呆了几年,杨和平没啥本事,在外最喜欢说这些空话,李招娣也耳濡目染学会了。
教唆,资本家出身...
李招娣好不容易说了两句有文化水平的话,下面一句又重新变回原形。
看着李爱丽生气地流眼泪都那么漂亮,像朵娇花一样,李招娣嘴巴里的话不自觉就带着浓厚的怨气:“哭啥哭啊,真是不要脸的狐狸精,现在可没有男人,你红着眼睛是准备勾引谁啊!”
这话说出来,余桃听着都皱皱眉头:“嫂子,这话说得过分了,在说孩子的事情呢。”
“俺说的一点都不过分......”李招娣动动嘴巴,到底有些心虚。
另一边的李爱丽,被李招娣这样辱骂,早就受不了了。
“王向前,王向进,你们出来!”李爱丽抹了一把眼泪,崩溃的喊道,“还有王勇,你也出来,听听她们是怎么骂你老婆的!我好好地站在院子里勾引谁了!”
李招娣听见李爱丽叫人了,连忙往人后缩了缩。
率先挑起事端的徐红果却是一点也不怕,王勇是二团团长,她男人洪涛在一团,就算得罪王勇也没啥大碍。
她憋着气,看着王勇出来,徐红果道:“王团长,你可算出来了。别的事情我不管,我就问问你,你孩子欺负我儿子的事情今天怎么算!”
王勇在家已经把外面吵架的经过听得完完全全。
见徐红果这样问,王勇先发制人,脸色发黑的拉着王向前和王向进,对着俩孩子的屁股一人踢了一脚:“臭小子,还不快点道歉!”
俩孩子一个踉跄,又互相搀扶着重新站稳,咬着牙低头不说话。
王勇见状也没管俩孩子,拉着李爱丽的胳膊,把李爱丽护在身后,脸上微微带笑道:“弟妹,我刚才已经在家里教训过他们俩。你看,只是小孩子打架的事,现在闹得这么大,我瞧洪超也受伤了,弟妹不如先带着孩子去卫生所,给孩子上药,多少钱我们陪!”
徐红果听了哼一声道:“那一点药钱,我可不敢要王团长的!我听洪超说,你家俩孩子一直欺负他,还让他跪在地上学狗叫,不但这样,他们还让你家养的狗追洪超,吓唬洪超,不让他回来告状。”
徐红果深吸一口气,厌恶的看了一眼那俩孩子,问王勇:“我今天就问问这事有没有!咋啦,你王团长家的孩子是人,我们家孩子就不是了,就要矮他们一头,跪在地上学狗叫啊!我今天就骂他们俩了,真是有爹生没娘教,亲娘还有脸当老师呢!”
“李嫂子说的对,不仅是你孩子!还有你老婆,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她怎么有脸了,一个资本家出身的小姐,有脸看不起我们根正苗红的贫民!”
徐红果话随口发泄着说到这里,王勇听了心里却吓一跳。
他不能让李爱丽安上一个看不起农民的罪名,真背上这个罪名,对李爱丽有什么影响先不提,到时候他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
再加上,这俩个小子做的实在不像话,今天被人堵着门骂,也都是因为这两个孩子。
王勇再怎么急功,也是一名军人,听见自己儿子在外面这么嚣张,真是又急又气!
他有些急智,带上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听完徐红果说的话王勇黑着脸怒吼道:“跪下,俩小龟孙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在外面这么能啊!还敢欺负家属院里比你小的孩子,我养你这么大,是为了让你打自己人吗?”
说完这句话,王勇就对着他的两个儿子的屁股,一人来了一脚。
王向前和王向进兄弟俩受不住力,“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虽然穿得厚,可是俩人被王勇直接踹得跪在水泥路上面,膝盖还是撞击得生疼。
小一岁的王向进立即受不了腾“哇”了一声,躺在地上抱着腿哭了出来。
“你这人,你打孩子干什么啊,孩子是打能教育好的吗?”李爱丽见孩子被打,红着眼睛急道。
王勇骂道:“慈母多败儿,你让开,看我今天不打死这俩小子,今天他敢欺负自己的同胞,明天上战场了,他们是不是把枪口对着自己人啊?”
说着王勇就往孩子身上踹。
他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惜力,两个孩子被他打得哇哇大叫,在地上打着滚躲闪着。
别说是李爱丽了,就是余桃在一边看着都心疼,她拉住王勇的手,道:“王团长,别打了!”
王勇不听,依旧往孩子身上踹。
因为他的这番做派,大家都忘记刚才徐红果说的那些话。
等王勇打累了,看徐红果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他才停住脚。
王勇一脸痛惜地对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道:“这个教训,你今天给我记住了,再欺负自己人,你试试看,老子不用其他人教训,直接把你们打废了!”
俩孩子躺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呜呜地哭,徐红果这个受害人的妈妈,看了既觉得爽快,又觉得王勇这个当爹的心狠。
不过王勇还算明事理,比李爱丽这个只会护着孩子的娘强多了。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在场的许多人,跟她的想法一样。
“孩子,先起来吧,地上冷。”余桃没想到今天会闹成这样。
地上都是泥,混合着雪水,俩孩子就躺在大家面前,蜷缩着身体捂着脸哭,身上的棉袄都被泥水浸湿了,露出来的手红肿不堪。
再怎么坏,他们也是八九岁的孩子,看到他们这样,余桃心里听见他们欺辱其他孩子的那一点微弱怨气也暂时平息。
余桃说着,从地上拉王向前。
王向前红着眼睛,甩开余桃的胳膊,道:“不用你假好心!”
说完这句话,他从地上爬起来,仇恨地看着王勇和李爱丽,带着哭腔质问道:“你只会打我和向进,你是我爸吗?你只会跟我爸哭,只会跟我爸抱怨我们不听话,你是我妈吗?我和弟弟刚来家属院被其他人欺负,被他们逼着学狗叫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们出去替我出头啊!你们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子,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爸妈呢!”
说完这些话,王向前推开众人,就冲了出去。
“哥!哥!呜呜!”
比王向前小一岁的王向进,看见哥哥丢下他跑走,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手里的泥巴就往王勇和李爱丽身上扔。
“我们又没做错,是妈说洪超和杨秋草妈总是笑话她,我和哥哥才找洪超和杨秋草报仇!”
“是妈不让我们和他们玩,妈还说他们脏兮兮的,身上都是虱子。”
“是妈不让我们吃她们送的东西,说她们手指甲里都是黑泥巴,一点也不卫生。”
“是妈说她们封建,是文盲,生了一群小文盲,只生不管养。”
王向进呜呜地哽咽着,八岁的孩子还是把话说全了,他带着报复的心里冲着王勇吼道:“你每天只会护着我妈,我妈一告状,你就打我和哥哥,我讨厌你们,我也不想要你们这样的爸妈!”
王向进说完,也冲出人群,跟着他哥哥的脚步跑了。
围观的军嫂们听了王向进这孩子的话,都静默了,心里五味陈杂。
许多军嫂都是从农村里来的,这个年头,吃都吃不饱了,孩子还一个接着一个生,每天为了填饱肚子,什么活都干,真是从早忙到晚,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在基本物质条件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讲卫生,讲文明,这些话对于大家来说,就是个笑话。
你要是真当着人的面指出来谁手指甲黑,人家指不定当你是个傻子。
孩子的话里,李爱丽挑剔那些她看不惯的习惯,在场的军嫂,多多少少都有。
“俺身上可没有虱子,俺也是天天洗脸洗脚的。”
“瞎矫情,她家里要是没请保姆,让李爱丽天天围着灶台孩子转,我看她手指甲不黑。”
“怪不得俺给他们家送菜饼,李爱丽皮笑肉不笑的,原来是嫌弃俺。”
被俩孩子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说不想要他们这样的爸妈,还被亲儿子当众揭短,被大家指着议论,王勇和李爱丽脸上都挂不住。
“都怪你,只会打孩子!”李爱丽看着俩孩子跑走埋怨道。
王勇动动嘴巴:“我是他们老子,还不能打他们了?”
没等李爱丽说话,看着李爱丽那张脸,李招娣忍不住讥笑着道:“听听孩子怎么说的,俺说了!李爱丽就是看不起咱们乡下来的人,现在她儿子都这么说了,你们总该信了吧!”
在场的这么多人,这个时候大概只有李招娣最痛快了,尤其是看到李爱丽这个眼睛长到头顶上,总是卖弄风sao,勾引人的小biao子当着大家的面,被自己亲儿子撕掉她脸上那张皮。
若不是场合不对,李招娣都想捂着嘴巴笑了。
王勇听了这话,脸色发黑,他不舍得怪自己的娇妻,一脸怒气地看着李招娣:“李嫂子,爱丽只是在生活习惯上跟你们不一样,怎么就扯到看不起乡下来的军嫂这个上头了?杨和平呢,你让他出来,我倒要问问,这些话是不是他教你的。”
听到王勇喊自己丈夫的名字,李招娣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醒了过来,不敢再得意了。
王勇是她丈夫的直属上司,李招娣跟徐红果一样,不知道军队咋晋升的。
可是她跟徐红果的心理一样,因为自己男人,李招娣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丈夫的上司王勇,还要讨好他们。
李招娣缩着头,不敢再开口。
余桃见王勇还在这里纠结生活习惯的问题,忍不住道:“王团长,现在不是追究李嫂子说什么话的时候,而是去追孩子,俩孩子都跑了一会儿了,万一想不开怎么办?”
“李老师是不是看不起农民,这个问题不是王团长你来下定义,而是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军嫂判断。今天会发生这件事情,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在你们当父母的身上,若不是李老师对乡下来的军嫂有根深蒂固的成见,并且把这些成见带到孩子们身上,我想也根本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徐红果怕担责,也在一边附和道:“余嫂子说的对,王团长,两个孩子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孩子找回来,要是真有个好歹,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招娣从徐红果后面伸出一个头:“就是,你光逮着俺发火干啥?”
王勇结舌,他现在一边担心两个孩子,一边又担心李招娣这张嘴巴,什么荤素不忌就往外面说,真把李爱丽出身资本家,还看不起农村人这个罪名扣到他们一家人头上,那就完了。
王勇正纠结着,余桃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柔和的女音:“青松妻子说的对,王勇,你先去把孩子找回来,这里我先看着。”
余桃转身一看,一位穿着蓝色褂子,短发及耳的妇女,看起来很面善的妇女正站在她身后。
“嫂子,你来了,我就放心了。”王勇心里叫坏,脸上却笑着说道:“因为孩子打架,你看这事闹的,嫂子,这里你先帮我看着,我去找找那俩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去吧。”妇女笑笑。
“师长夫人咋来了呢?”李招娣在余桃背后小声嘀咕道。
余桃这才确定,这个人就是刘青松口中,公正和善的师长夫人——孙秀娥。
大家因为孙秀娥的到来,都不敢再交头接耳了。
等王勇走后,孙秀娥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李爱丽一眼,叹了一口气才说道:“这次吃到教训了吧?”
李爱丽红着眼睛看着孙秀娥,教训是切切实实吃到了。
刚才发生的事如同五雷轰顶,两个儿子的愤恨,周围人的嘲笑,让李爱丽难堪得恨不得找一个洞躲起来。
可是她不懂,她只是在家里抱怨了几句,她只是不想让儿子跟那些乡下来的那些脏兮兮的孩子接触,有错吗?
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孙秀娥见她这样,摇摇头道:“你还不懂。何不食肉糜?你真是生在福窝,这辈子没遭过罪,才在孩子们面前一直说那些话,教得他们也不知天高地厚。”
孙秀娥只说这一句,算是提醒李爱丽到底是因为什么。
李爱丽出身大资本家,母亲颇受当商人的父亲宠爱,这辈子唯一让她难受的大概是父亲抛弃她们母女俩逃至好港,家庭成分还被划成资产阶级,生活一落千丈,被以往她看不上的人看不起。
后来因为一些事,李爱丽嫁给王勇这个大老粗,成为团长夫人,婚后王勇又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疼,家里不仅请了保姆,还给她安排工作,连在孩子面前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身上对穷人的那些挑剔和嫌弃,是刻在骨子里的。
李招娣有句话没有说错,在全国都在流血牺牲的时候,李爱丽还幸福地躲在家人怀里撒娇,拿着当布商的父亲剥削出来的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被人宠着护着,这是命好,这没有错,可是她不该在一群因为战乱,饥荒等等原因,还没挣脱出温饱的穷苦人面前挑剔来挑剔去。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到她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王勇不舍得教她,现在可不吃到教训了。
孙秀娥人生阅历足,早年也参加过革命,还是一个党员,现在她年纪大了,就退下来跟着爱人在这里生活,担任一个小小的子弟兵小学的校长。
她深知李爱丽骨子里的那股骄傲,家属院里像她这种出身,或是有些文化的家属,在大字不识一个,行为粗俗的乡下军嫂面前都有这种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