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到首都要坐一天半的火车,十张油饼加上四个鸡蛋,应该够两孩子在路上吃了。
第二天一早,余桃就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去了栓子家。
两个孩子已经收拾好了,家里穷,就算再怎么收拾,能带走的也只有两个破破烂烂的布包。
余桃叹口气,把吃的东西交给栓子,又从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栓子,把这些东西收好,以后去了首都,我们就照顾不到你了。钱可要放好,除了你们兄妹俩,别让外人知道。”
“桃姨,吃的俺就接着了,可是这钱俺们不能要。”震惊过后,栓子一脸感动的说道。
余桃把钱塞进栓子兜里:“拿着吧,万一出了啥事,有钱总有一条退路。”
“可是这也太多了。”
村子里一家几口在地里干一年的活,也挣不到五十块钱啊。
“没事,大队长也知道。”余桃拍拍栓子的肩,又摸摸翠翠的头发,“记好姨给你们说过的话,只盼着你们在那边好好的。”
栓子还是不愿意要钱。
“你们若是想报答姨,就在那边好好学习,学会本领了,到时候再回来,请老洼村的人吃顿饱饭。”
这句话让栓子红了眼睛,努力冲着余桃露出一个笑,拉着翠翠在余桃面前跪了下来。
余桃急忙拉俩孩子起来。
她没想到,这个随口一说的借口,竟然让栓子记在了心底。
二十多年后,这个瘦小的,正红着眼睛跪在她面前磕头感恩的男孩,竟然一跃成为大富翁,还真的回到老洼村这个愚昧落后的地方,带领着全村的人一起致富,老洼村的人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那个时候,余桃已经年过半百,儿孙绕膝,看着电视新闻里高大英俊,口若悬河的栓子,已经想不出他小时候的模样了。
此时,余桃同样红着眼睛把栓子和翠翠拉起来,又不断地叮咛道,“常写信联系。开春不久,姨就去随军了。记得随军地址,有困难就写信给我,桃姨会尽量帮你。”
“谢谢你,桃姨,你的恩情,俺栓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傻孩子,你跟翠翠好好的就行了。”
说着就到了时间,三个人一起往村口走,正好碰上了刘大恭他们。
“你们可算来了。”刘大恭道,“栓子,我让柏杨和王知青送你到首都,王知青是京城人,对那熟悉。”
“大队长,不用了....”
“地里冻还没化完,村里也没啥事,刚好送你去。”栓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大恭打断,“就这样定了,栓子,村里能做的都为你做了,出门在外就是男人,别做违法乱纪的事,好好努力,才能对得起你娘!”
“大队长,俺知道了。”
栓子给送他们的人鞠了一躬,含着泪带着妹妹,离开了他生活十几年的地方,一走就是好久。
第13章 要走
栓子没有离开多久,一转眼就是开春,绿色不知不觉席卷大地,天地重新泛发出生机。
余桃给孩子们脱掉厚重的棉袄,换上单薄的春衫。春衫是余桃冬天做的,三件一模一样的款式,立领开衫,大妞的红色,二娃三娃的都是岩灰色。
三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一溜地站在院子里,把刘杨氏喜得笑颜直开,“哎呦,看老二家的三个娃,长得可真好。”
“娘,俺生的就不俊吗?”王来娣一边洗衣裳一边不服地说道。
刘杨氏逗她,“你那大脸盘子,长得就不能跟阿桃比,生的孩子能好吗?做的衣裳也不合身,三个孩子穿上跟唱大戏一样。”
王来娣瘪瘪嘴小声嘀咕道,“俺是不能跟她比,可俺生三个男娃啊,还个个跟牛犊子一样。”
她长得的确长得不如余桃好,王来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余桃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人,刘青松长得也出色。他们生的三个孩子更了不得,眉眼专门挑刘青松和余桃好的地方长。
尤其是大妞,眉毛黑浓,眼睛仿了余桃,睫毛长,眼珠子黑漆漆的像八月的紫葡萄,小巧挺秀的鼻子下面是樱桃小嘴。
刘杨氏不搭理王来娣,一边看着余桃给大妞梳头发,一边感叹道:“大妞跟阿桃长得真像,除了两道眉毛像青松,黑浓黑浓的。”
“就是黑了点,不然走出去,俺还以为是城里人呢!”王来娣在一边接住话茬。
刘杨氏笑:“你见过几个城里人啊?”
“那些知青不都是城里人?”王来娣说道,“俺没见几个,俺不会听俺男人说嘛?俺男人还上过首都呢!柏杨,你说大妞长得像不像城里人。”
刘柏杨认真端详一下大妞,点点头:“大妞就是长得俊俏,俺看首都里的小孩,都没有大妞长得好。”
大妞被几个人夸得不好意思,余桃也含笑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她就难受起来。
上辈子,大妞被拐走之后,会经历什么?余桃根本不敢想。
被拐走的那些女孩子里,长得漂亮的女娃更容易受到伤害。
余桃只要想到,大妞被拐走之后,可能遭受到的折磨,就心如刀绞。
余桃想着,一不小心扯到大妞的头发,大妞转过脑袋疑惑地问了一句:“娘。”
余桃红着眼睛笑笑,“娘扯到你啦?”
“娘,不疼。”大妞咧着嘴巴笑笑。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呢?余桃心疼女儿的懂事,嘴上说道,“快点去洗漱,洗完吃饭上学。”
村里的小学还在开着,刘大恭有些见识,挑了几个学问好,干活又不中用的知青,当他们的老师。
余桃肉眼可见女儿的进步,每天催着大妞学习。
“俺也想去上学。”拿着木棍在院子里乱跑的二娃,听见余桃的话,跑到余桃身边,向她问道,“娘,俺的书包做好了没?”
“你才四岁,上啥学啊?”王来娣道,“净浪费钱。”
二娃仰着脖子跟王来娣吹嘘道,“伯娘,俺以后可要考状元呢,当然要上学。”
“就你还考状元呢?”
“昂!”
正说着,木门被敲响,已经脸熟的邮递员在门口喊道:“刘大恭,你的信!”
刘杨氏一听急忙跑到门口,兴高采烈地接过邮递员手里的信跟邮递员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过年积压的信件比较多,还得去偏远的村儿送,就这还晚了呢。”
看着门口说话的俩人,王来娣小声跟余桃说:“肯定是青松又寄信过来了,说不定催着让你去随军呢。”
这次王来娣猜对了,刘青松这封信的确是让余桃快点随军的,信中他写道房子收拾好了,余桃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
刘大恭念完信后,刘杨氏眉眼带笑调侃道:“他还催呢,看来是等不急了。”
大家都笑,刘柏杨却说出自己的担忧,“娘,俺前段时间去首都,听人说火车上拐子特别多。阿桃带着三个孩娃上路安全吗?”“有这事?”刘杨氏疑惑地问道,“火车不是一路开到终点吗?咋还有拐子?”
刘柏杨出去见识一圈后,说话声音都比以前大:“不是,火车半路上会停的。火车站人挤人,孩子被偷了都不知道。”
“那可不能让阿桃一个人坐火车。”刘杨氏道,“干脆让青松回来一趟,这都两年没见过他了,刚好回来接阿桃他们。”
“青松在干正事,哪能随便回来?”刘大恭敲了敲长烟杆,“干脆让柏杨再跑一趟,把他们母子几个送到。”
听了公公这话,王来娣眼珠一转,“娘,我看爹说的没错!青松保卫国家呢,哪能轻易回来?干脆让俺跟柏杨一起去送阿桃,保证平平安安地把他们交到小叔子手里。”
刘杨氏当然知道刘青松不能轻易回家,她只是想儿子了。听了王来娣的话,刘杨氏也顾不得伤心,骂道:“怎么哪都有你的事?你跟着去干啥啊?”
“俺想去见识见识呗。”王来娣滚刀肉,根本不怕婆婆骂,“再说了,这不是也怕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吗?”
大伯跟弟妹一起出门,村里的那些长舌妇又该在背后嘀咕了。
“俺看谁敢在背后嚼舌根!看我不撕了他们的嘴!”
王来娣缩了缩脖子,看着余桃跟看救星一样,“弟妹,你说,让不让俺跟你一起去?”
余桃听了刘青松的来信内容之后,心里一直不平静。
上辈子几乎也在这个时间点,刘青松从部队来信,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去随军。
几天后,余桃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踏上北上的火车。
禹都到东北的火车要在路上走三天两夜。余桃记得很清楚,那是在第二天深夜里,周围的乘客沉入梦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火车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余桃就是那时被人用沾湿的棉布迷晕带走。再次醒来后,她独自一人被关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眼睛和双手都被绑住了,三个孩子没一个在她身边。
那棉布上是什么,让她一闻就失去了意识?而且拐子是怎么把她从火车上弄下来的?
若是没有火车上的工作人员配合打开火车门,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余桃从窗口里扔出来,很容易惊动沉睡的乘客,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14章 离别【捉虫】
除非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有拐子的内应。
余桃往更可怕的地方猜想,说不定铁路系统上层都被那些拐子侵入....
上辈子余桃半昏迷中清晰地察觉到,她从国内一路被卖到阿麦瑞克国,是通过铁路偷渡的。
若是只有余桃自己人,她可能会选择钓鱼执法,在上辈子的那个时间点,孤身一人坐火车引诱拐子,能抓住一个是一个。
可是她不能,她还有三个孩子。
为了三个孩子的安全,她必须把所有的风险都扼杀在萌芽里。
有大嫂跟刘柏杨跟着,起码安全多了一层保障。
“娘,三个孩子最大才六岁,要是安全也就罢了,这有拐子我一个人带不了三个孩子。”余桃道,“路上有三天两夜呢,俺看就让大哥大嫂一起送我们去一趟。”
“是啊娘。”王来娣说,“俺帮你看看小叔子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娘,你就让俺去吧,俺都快三十了,还没出过青岚县呢!”
“俺都六十了也照样没出过。”刘杨氏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话是这样说,刘杨氏的态度明显软化,“老头子你看呢?柏杨过年刚请完假,这还能请假吗?”
家里小事刘杨氏说了算,大事还要刘大恭做主。
“去。”刘大恭磕了磕烟灰缸,下定决心,“不上工就不上工,就是少几天公分,还是二儿媳妇和三个娃的安全最重要。”
刘大恭一锤定音,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车票买好,又给刘青松拍了电报,告诉他是后天晚上的火车。
接下来几天,刘杨氏都在为几个人出发做准备,临到余桃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刘杨氏反而难受起来。
余桃这一去,就跟青松一样,刘杨氏想见他们一面就难了。
她三个孩子,老大刘梅香嫁的远,过年都没有回来,老三青松在外当兵,两年见不了他一面。如今连阿桃和三个孩子也要走了,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刘杨氏想到这里,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偷偷抹眼泪,白天起来又强颜欢笑着,给余桃准备东西。
几个人路上就不少吃,刘杨氏一大早就起床进了灶屋。
今天是余桃和三个娃在家里的最后一天,刘杨氏把积攒了几个月的蛋都拿了出来,咸鸭蛋一股脑的煮了,鸡蛋专门用一个小陶罐做茶叶蛋。
除此之外还有油炸花生米,炸小鲫鱼.....
缸底的东西不多,刘杨氏想给余桃多带点东西都没办法,家里有些吃的还是青松寄回来的。当娘的连这一点都没办法给孩子做,刘杨氏想着想着又坐在灶屋里抹起了眼泪。
余桃起床看见刘杨氏一边烧火一边抹眼泪,心里也难受,她没有打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转头出去喂鸡了。
王来娣没眼色,闻到灶屋里一大早就开始飘着香味,才穿好衣裳就趴在灶屋门口,对着刘杨氏大声嚷嚷道:“娘,栓子和翠翠走的时候,弟妹不是烙油饼了吗?娘,俺也想吃油饼了,你让弟妹多做一点。”
“还想吃油饼,你真会吃!”刘杨氏骂道,“看看缸底,就半瓢面了,俺咋给你做油饼!”
话是这样说,刘杨氏还是站了起来,把面缸里的面全部倒在案板上,连缸底都拍烂了,案板上的面也就半瓢的量,这些只能烙四五个饼,根本不够吃的。
刘杨氏拍了拍身上的面灰一边嫌弃地对着王来娣说道:“长了一张嘴就会吃,连菜都点上了。”
说着她就拿着面瓢往外面走。
“娘,你干啥呢?”刘柏杨刚把柴火翻了回来,见刘杨氏气冲冲的出门,忍不住问道。
“上你大娘家借面去!”刘杨氏对亲儿子也没好气儿,“你婆娘要吃油饼。”
“你咋又惹娘生气啦?”被顶了一通,刘柏杨回来纳闷的问王来娣。
王来娣:“俺咋知道她一大早就发火呢。”
刘杨氏很快就把面借回来了,王来娣赔笑地对着刘杨氏说道:“娘,油饼俺不吃也行!窝头也挡饱。”
“可不能屈着你的嘴。”刘杨氏白了王来娣一眼。
王来娣知道刘杨氏没真的生气,心里的话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那娘,油饼你别烙啊,让阿桃烙,你烙的不好吃,别把白面浪费了。”
余桃听了这话忍不住偷笑,她这个大嫂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挨骂她就心里不舒坦。
不过也好,被王拉娣一气,刘杨氏也顾不得难受得抹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