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昂低着头说,“我也会自己做饭。”
“真的?”易倾有点惊讶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沈昂,正好看见他给手机调了个静音模式。
沈昂抬头又赶紧补充:“不过还做得不好。”
“那也很厉害,”易倾唏嘘,“我根本不会。”
“啊……”沈昂眨了下眼,突然道,“那要不要今天来我家吃饭?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也很开心。”
“你下厨吗?”易倾开他玩笑。
“好啊,”沈昂抿抿嘴唇,“但我才刚学没多久,如果不好吃,你不能笑话我。”
易倾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她想了想,带了点社恐犹豫地说:“突然上门不太好吧。”
“不会,我爸妈年年提起你,”沈昂比划了一下,脸上带了点怨念,“一直唠叨说想要个和你一样的女儿。”
易倾被他的表情逗笑,又回忆起沈父沈母都是好相处的傻白甜,踌躇两秒就点了头:“那我得去买点礼物,不能空手上门。”
沈昂立刻把大众点评关掉,转而打开高德地图,道:“这附近有个超市,我可以顺便去买做晚饭的菜。”
……
在易倾挑礼物的当口,沈昂在她背后假装玩手机,实则点开一个人的聊天页面疯狂敲击等待回复。
备注叫【沈越】的人反应很快地回了一个问号。
沈昂没时间多说废话,他略微抬高眼神瞟过易倾的背影,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到飞起:【在家?晚上和爸妈一起出去吃饭。】
【好哦,你想吃哪家?】沈越好脾气地询问。
【我不去,】沈昂飞快发送,【我要带易倾回家吃饭,他们会露馅。】
沈越:【……行,给我一小时。】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斟酌过后,又谨慎地发过来一条消息:【不是我说,“乖”这个字从小到大就和你不搭边,你装乖得像不像是另说;能装一天,难道还能装三百六十五天?】
沈昂皱着眉不耐烦地打了三个字加一个符号点击发送:【你管我?】
他发完这条就把手机锁屏,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往易倾的方向走了一步:“这个不错,我妈说我爸最近很缺钙。”
他停在一个不至于过于侵占个人空间、但又让他人能清楚地意识到两人关系并不陌生的距离上。
易倾看起来很好商量地采纳了他的意见,又去挑选下一件。
沈昂跟在她身旁盯着她看,重逢的兴奋情绪所带来的麻痹感仍旧尚未从心脏指尖退去,他舔过微微发痒的牙根,舌尖在虎牙上抵住停留了几秒,把朝易倾再靠近半步的冲动死死按在心底。
——不行。不可以让易倾发现你的真面目。
易倾喜欢的是什么样,沈昂就是什么样。
“你哥哥呢?他现在在榕城吗?”对他情绪毫无所察的易倾转头问道。
“沈越?”沈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在是在,不过他爱好广泛,无论收到什么礼物都会很开心的。”
沈昂掐着时间带着易倾逛完超市,又了解了她的饮食口味和爱好,确定拖够了一小时,才买单离开超市。
——当然,易倾坚持刷了卡,没有让他付钱。
沈昂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易倾手里的环保袋,理由很充分:“那你付钱,我出力吧。”
上车后,沈昂打开手机,见到沈越发来一条【已出门】的消息,单手划掉没回复,直接开了回家的导航。
易倾看了下他手机上的路线:“你们搬家了?”
“嗯。”沈昂边装作随口地问,“你呢?这次是来出差吗?”
“不,工作调动,正好以前的老房子还没有卖掉。”易倾像是回忆起从前一样笑了笑,边系安全带边瞥了沈昂一眼,“我走时还很担心你,看到你现在很好就放心了。”
“……”沈昂顿了顿,挠挠脸颊也跟着笑,“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易倾还认真地想了一下:“五年还是六年?”
“六年。”沈昂想也不想地说。
“这么久了啊,”易倾启动车辆,“难怪你一下子长高了这么多,刚才要不是你问我,我应该认不出来。”
沈昂还在偏头看易倾,像是他真的六年三个月没有见面那样贪婪地从她被夕阳染成金棕色的睫毛尖看到修剪得圆而干净的指甲。
看了几秒以后,他克制地将视线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你变化也很大,所以我在店里看了好半天才上去询问。”
“是吗?”易倾照着后视镜,半真半假地叹气,“大家都说我和初高中时长得一样,可能都是职场客套话。”
沈昂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不太敢相信能再一次在榕城见到你,就犹豫了一会儿。”
“以后几年应该都在这里了,”易倾竖起食指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过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下班以后不谈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我知道了。”沈昂乖顺地点头。
换作任何一个听过“沈昂”这个名字的人在这里,见到他在易倾面前这幅指东不往西的听话模样,恐怕都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乖戾暴躁的“沈昂”,可能还会大肆嘲笑。
但沈昂不在意其他人。
只要能骗过易倾就好。
等回到家以后,沈昂走在前面单手拉开门,像模像样地喊了一声:“我到家了。”
早被他提前清空的家里当然没有人会应他。
走在后面的易倾一低头就看见了地上的几双拖鞋:“他们是不是都出门了?”
沈昂“惊讶”地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他直接拨通了沈越的号码,边拿了没穿过的女式拖鞋给易倾穿上,以一种温和又不容拒绝的态度把她带进了门里。
易倾回头看了一下,看表情似乎是起了告辞的主意。
注意到这一点,沈昂立刻假装沈越已经接通了电话:“喂?哥,你们怎么都不在家?”
巧的是沈越当真差不多前后脚接起电话,听见这一声“哥”沉默了两秒:“……让我算算,你有多少年没叫我哥了,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昂无视他的牢骚:“他们俩临时有工作,你出去和同学聚餐?”
沈越很无奈:“行吧。”
沈昂“遗憾”地说:“我本来还带了一个惊喜回家让你们见。”
“谢了弟弟,我希望真能有一天亲眼见到这个惊喜。”沈越诚恳地说,“还有,你可各种意义地别自己不小心演露馅了啊。”
沈昂在心里嗤笑。
——你以为我准备练习了多久?
他直接挂掉了沈越的电话,回头看向易倾时已经挂起委屈的表情:“他们回不来,买了这么多菜却没有人可以一起吃了。”
易倾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呃……”
“还挑了你说你喜欢的菜色,想试验一下我的厨艺,”沈昂叹气,“这下都要浪费了。”
易倾的视线在沈昂手中的购物袋上停留了一下,权衡片刻,最后还是道:“既然说好请你,我留下来吃饭吧。”
目的达成,沈昂笑了起来:“好。”
第3章 “为什么你要哭?”
沈昂家里没有别人在,易倾也不好在主人做饭时乱逛,干脆和他一起进了厨房。
——主要是也真的不太放心才刚刚成年的沈昂来做饭。
给沈家夫妇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事情,易倾小时候就很常做了。
沈昂倒是不太露怯,打开水龙头就开始洗菜。
直到这时候,易倾才注意到他裸露出的手臂上留着不少伤疤,有的是长条、有的是星星点点,有新有旧,不注意看时不太会注意到。
易倾忍不住想发问,但想到两人好几年不见,可能不太适合立刻问涉及身体隐私的问题,又抿唇忍住了。
——沈昂对疼痛天生十分钝感,到了一种接近无痛症的地步。
别的孩子稍稍磕碰就会因为疼痛而放声大哭,而小时候的沈昂哪怕被锐器割开皮肤、伤可见骨,也不会皱一下眉。
如同猫没有胡须就无法走路、鸟没有羽毛就无法飞翔,失去绝大部分痛觉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做超级英雄的天赋,而是粗暴残忍地剥夺了他正确感知世界的方式。
沈昂不知道多么高的温度、多么锋利的锐器会对他造成伤害;哪怕生病,他的身体也接收不到一丝疼痛的警告。
沈越前脚做手工课作业不小心划破了手,撕心裂肺哭了一场;后脚易倾就看见沈昂面无表情地用同一把美工刀割了他自己的手指。
比起当时鲜血哗哗流的沈昂来说,被吓到的人是易倾才对。
易倾拨号叫救护车时,沈昂则在旁一脸平静地举着血流如注的手问她“为什么你要哭?”,差点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易倾虽然没打算问,但大概是她停留在沈昂手上的目光久了些,后者注意到地举起自己的手,笑着问:“这些疤吗?有的是运动时留下的,有的是最近做饭时因为不熟练被烫到的。”
“运动?”易倾立刻抓住机会,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对,”沈昂甩了甩手上的水,耐心地解释道,“医生建议我多做一些身体控制方面的事来调整状态,我觉得运动不错,上初中以后一直有坚持运动,确实有所改善。”
听他毫无障碍地提起自己的就医经历,易倾放心了一半:“那现在情况比从前好了吗?”
“当然不能完全……”沈昂抬头想了一想,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长度,“如果说正常人的感知是十分,”他的指尖稍稍靠近一些,“那我经过锻炼和药物治疗后,也能拥有六七分左右的感知力,足够让我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无碍了。”
看着沈昂毫无阴霾的笑容,易倾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太好了,我离开榕城以后一直还担心你的事情,现在终于能松一口气。”
沈昂眨了眨眼,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
他说了几个字,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笑着递了一小盘洗好的圣女果给易倾:“先吃一点这个充饥,饭做好还要一会儿。”
他不说,易倾也不追问,接过精致小巧的果盘吃了一个。
沈昂切菜做饭的动作相当熟练,根本没给她一点帮忙的机会。
易倾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在一两年前接受杂志采访时,曾经被记者问过“择偶标准”的问题。
当时易倾正值事业最繁忙的时候,也尚未在这一行里完全站稳脚跟,更没有给自己建立“六点后不加班”的铁则,整个人简直忙得吃不上饭、睡不上觉、咖啡当药吃。
被问到“择偶观”这个问题时,易倾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家庭主夫”四个字,女记者被她逗得乐了半晌。
易倾当时答完才觉得自己的答案可能有点偏颇,想了想又补充“赚钱我来就好”。
采访末了,女记者还安慰易倾“既然世界上有想当家庭主妇的人,那想当家庭主夫的人应该也是有的”。
采访一经报道,易倾到现在都没脱离这个“家庭主夫”的梗,时不时地就有人在她面前开玩笑地提起,问她找到愿意当家庭主夫的结婚对象没有。
虽然易倾不是一定要结婚,更不恨嫁,但是光从“会做饭”这一条来看,沈昂可能倒是挺符合的。
易倾好笑地摇摇头,把这个玩笑般的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甩了出去。
开玩笑,沈昂足足比她小了六岁,上个月刚刚成年,做人得有点底线。
……
易倾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有点震惊:“你说你开始学做饭有多久了?”
沈昂边收碗边回忆了下:“差不多半年吧。”
“这绝对是天赋。”易倾认真地下了结论。
——换成她,半年功夫也就能成功做个番茄炒蛋吧,还时不时就会失手炒焦的那种。
沈昂的这个做饭水平已经完全赶上以前易倾请过的几个家政阿姨了。
之前易倾一直雇佣的那个家政阿姨当然不可能随着她一起搬家,所以到榕城多少天,易倾就吃外卖吃了多少天。
易倾叹了口气:可惜她不能雇佣刚成年的男大学生来当家政工帮忙做饭。
沈昂没让易倾搭手帮忙,他坚定地把易倾按在座椅上,自己利落地收拾了碗碟放进洗碗机里面,又清理了这一天的垃圾。
一切结束,易倾看看时间差不多,主动提出告辞:“我和你一起去扔垃圾?帮你拿一点。”
沈昂应了声好,从手里挑了个最轻的塑料袋递给易倾:“那你提这个。”
临出门前,沈昂还看了一眼手机。
易倾恍惚看见他似乎按掉了一个电话,但也没有多问,提着垃圾和沈昂一起去了电梯间。
电梯才刚抵达一楼,易倾就听见了外面似乎传来了什么人肆无忌惮的大笑谈论声。
她疑惑地转头问身旁的人:“沈昂,你听见了吗?”
沈昂迷茫地“嗯?”了一下,又恍然地说:“电梯隔音不太好,可能有人在外放短视频。”
“声音开小点嘛……”易倾对这种没有公德的行为感到不满,小声抱怨了一下。
两人早就在刚刚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易倾临上车时,沈昂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弯下腰来敲敲她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