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提前知道了答案，骆言庭并没有太受打击，只是刚刚绷紧的下颚瞬间松弛，仿佛长长出了口气。
“纪驰呢？他也算你的好朋友吗？”
俞橙抬起眼，脸色稍变：“他？不算吧。”
他天天欺负她，使唤她，末了突然告白，然后玩失踪，这样的人能算得上朋友吗？
“怎么不算了，你不喜欢他？”
俞橙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是不喜欢，那是喜欢？
她吓了一跳，赶紧喝了口汤：
“不是那种喜欢。”
骆言庭不再追问，开始低头对付饭菜。
这是他第一次看不透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女，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对他是坚决的拒绝，对纪驰却是躲闪而犹豫的回避，骆言庭至少能看出，自己已经输给纪驰了。
*****
深冬，气温降至接近零点，已是容州一年来最冷的时节。
期末考试正在进行，窗外连麻雀都少了，常绿的树叶在冷风中显得萧索可怜，瑟瑟地挤堆在一块。
最后一场考试后，俞橙被叫到教学组帮老师整理假期作业，直到夕阳西下才被放出来。
教学组在行政楼，而行政楼与实验楼比邻。俞橙穿过四楼的天桥来到实验楼，迎面的教室门口贴了张镀金门牌：
“计算机实验室1”
俞橙放慢步伐，鬼使神差的，她拐进了四楼走廊。
计算机实验室1，计算机实验室2，计算机实验室3。
走廊尽头的计算机实验室3，就是竞赛班学生的常驻地。
实验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俞橙缓步从窗户外走过，而后悻悻地站在栏杆边，呆望着远处瑰丽火红的西天。
“饿死我了。”
“谁不是？考完物理就已经够头疼了，又被抓来train模型，唉。”
与此同时，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声音：“物理哪难了？”
“驰哥，你是没参加考试，今天的物理贼吓人......说多了都是泪。”
俞橙一惊，连忙闪进实验室后墙外。
只听咔吱一声，实验室后门开了，七八个大男孩勾肩搭背走出教室。
纪驰松了松僵硬的肩颈：
“太久没锻炼了，右肩怪僵的，明天你们讲评完有没有打球的？”
“我来，梁铮呢，来不来？”
“来，驰哥叫打球，不来也得来啊。”
男孩子们笑闹的声音逐渐远去。俞橙扶着墙面探出脑袋，瞧见了楼道口最后一个男孩的背影。他穿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双手交合背在脑后，仍做着舒展肩骨的动作。
然而很快，他的背影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俞橙抓紧书包带，从另一个楼道下楼。
天边的霞光渐渐褪去红色，染上没有温度的黑紫。俞橙快步跑下楼梯，脸却烫得好像刚出锅的饽饽，连带着围巾似乎也要烧着了。
离开实验楼后，俞橙继续朝前飞奔，入夜的冷风毫不留情迎面灌来，顷刻间闯进她的五脏六腑，可俞橙并不停下，仿佛这样不停地跑，就能把刚才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不由自主的情感抛诸脑后，让它们永远也跟不上来。
*****
“期末考百名榜出来了。”吃完饭回实验室的路上，梁铮边刷班群聊天记录边说，“去看看？”
纪驰：“嗯。”
到了高二教学楼下边，百名榜前的围观群众不多，梁铮挤在前面，纪驰懒得挤，远远站在后头。他近视又不戴眼镜，啥也看不清，于是问梁铮：
“骆言庭第几？”
梁铮答：“第二。”
过了几秒，梁铮反问：“你不想知道小嫂子第几？”
纪驰告诉过梁铮他表白黄了，没说具体细节。可梁铮在纪驰面前管俞橙叫“小嫂子”叫习惯了，改不过来，纪驰刚开始摆臭脸他也没注意，渐渐纪驰就不再管他。
“第几？”纪驰故作轻松。
梁铮抬起头找了好一会：“哎，小嫂子滑铁卢啊，怎么掉出前十了。”
纪驰竟有些紧张：“你看走眼了吧？好好找找。”
又过了半分钟，梁铮才从人堆里走出来。
“第几？”
“跌了好多，五十八。”梁铮很是可惜地摇摇头，“哪科都没考砸，可好像每科都差了一点。”
“确定没看错？”
梁铮白他一眼：“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纪驰犹豫片刻，垂眸：
“算了，回吧，我有个模型还在跑呢。”
*****
小区绿化带里的灌木丛早上刚刚修剪过，枝桠平平整整的，摆出老实又规矩的造型。地上的落叶断枝还未打扫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木灰味道，这只是不能更平凡的一个早晨。
一位中年妇女从手包里掏出几张宣传单，平铺在女儿面前的餐桌上，右手食指指向其中一张。
“这家机构口碑不错，隔壁李阿姨家的女儿就在这儿补习。小李的成绩虽然没有你好，但她去了补习班之后，年纪排名上升了一百多名呢。”
“还有这家，离小骆家很近，环境好，请的老师也厉害，据说还有你们高中教高三的老师在里头教书呢。”
“你爸说这家也不错......”
“妈。”俞橙打断她，“我还是觉得不用补习......我这次只是粗心了一点，知识点都是会的。”
张雨薇直摇头：“理科对女孩子而言就是难一些，你应付不来妈妈可以理解。你说你是粗心大意，可你每一科都因为粗心大意丢掉好几分，这就不太正常了吧？”
俞橙说不出话来，只垂着脑袋，双手绞住毛衣下摆。
张雨薇瞧她犟着，也不逼她，起身进厨房里热了杯牛奶出来。
闲聊间，张雨薇随口提到：
“你那个同桌最近怎么样了啊？”
俞橙将脑袋垂得更低：“不知道。”
张雨薇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从电视机旁的柜台上面取出一沓报纸，翻到某页，笑道：
“前两天容州日报教育版块的记者采访了他，叫纪驰对吧？”
俞橙抬起头，接过母亲手里的报纸：“嗯。”
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讲述纪驰参与竞赛班训练、以及在全国大赛中获奖的经历，文章中还张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接受采访时拍摄的，另一张是他们班获得篮球比赛第一名时拍摄的班级合照。
那是两个月前的傍晚，金色的夕阳照射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喜悦而兴奋的笑脸。人群正中是他们班篮球队的五名成员，俞橙本来站在最外圈，不知怎的被推搡到了中间，正好站在纪驰的旁边。同学们挤在一块，场面有些混乱，照片里看不出，其实纪驰的手臂一直圈在她肩上。
“你说，这男孩子长这么俊，班上应该有不少女生喜欢他吧？”
俞橙回过神：“嗯？嗯。”
“其他女孩子怎样我不管，你可千万别早恋，早恋对女孩子影响特别大。”
俞橙慌忙点头：“我知道的。”
张雨薇对她放心，不再多谈此事，只拿着报纸看了又看：
“你从小表情就少，妈妈几乎没见过你笑得这么开心。”
照片中央的少女迎着夕阳眯起眼，露出八颗整齐的大白牙，和身旁的少年一样，面对摄像头，毫不掩饰地绽放出了最灿烂、最肆意的笑容。
第21章 Chapter21
不到十一点，窗外爆竹噼里啪啦炸醒了趴在书桌上小憩的俞橙。
“橙橙，别看书了，出来休息一会吧。”
俞橙揉揉眼睛，走出房间坐到了沙发上。电视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潘长江呆站着接受检讨，蔡明在他身边叨叨不停，冷笑话逗得张雨薇笑得前俯后仰。
俞橙爸爸俞文也笑出了声，可当他的眼神转移到俞橙脸上时，便很快收了笑，换上一副严肃面孔。
“三中期末考的卷子刷完了吗？”
俞橙点头：“刷完了，在做附中的卷子。”
“嗯。过年不要只想着玩乐，这学期期末考跌了那么多名，再不加把劲，就永远赶不上别人了。”
张雨薇赶忙拍了一下丈夫的腿：“大年三十呢，还让不让孩子过个好年了？”
语毕，她赶忙用牙签插了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俞橙：
“吃个苹果，待会跨年的时候去给老师同学们拜个年，明天可以晚点起。”
“知道了。”俞橙将苹果含入口中，口腔里瞬间沁出一丝凉凉的甜味，连带着四肢五骸也舒爽了不少。
俞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抬头瞥一眼父亲。俞文对她很严厉，尽管今天是大年三十，可在父亲眼皮子底下玩手机，俞橙从里到外感到不适应，于是又回到卧室里，轻轻关上门。
她不会群发短信，每一条短信都是自己编辑的，然后发给每一个特定的人。
从老师开始，根据班级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不论熟悉不熟悉，俞橙认真编辑了每一条新年祝福语，发送给了这学期的每一个任课老师。然后是班委会成员、室友，还有高一时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发完这些短信，她抬头瞄一眼墙面上的时钟，已经将近零点了。
俞橙深吸一口气，输入纪驰的手机号码。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祝你猪年大吉，学习进步......】
“不行不行。”
她抬头又瞄一眼时钟，删掉所有字。
俞橙作文写得很不错，可此时此刻大脑却当机了一般，文思枯竭，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纪驰，我是俞橙，祝你......】
“不行不行，太奇怪了。”
......
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反反复复多次。俞橙抿紧了唇。不过发个短信，怎么比数学压轴题还要难？
客厅电视里传来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俞橙长长呼出一口气，在欢呼声响起的一刻，按下了发送键。
*
“滴滴。”“滴滴。”......
纪驰按了按太阳穴，不顾密集的短信震动音，聚拢精神对付一道复杂的算法题。
他家客厅的电视机始终维持着一年使用一次的频率，而今年唯一的一次，就是观看今天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
纪驰房间的房门隔音效果很差，他坐在电脑桌前做题，连歌手唱歌时换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春晚倒计时开始了。
纪驰无奈地停止coding，向后倒在椅背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手机。
好巧不巧，俞橙的短信正好飞了出来，映入他眼帘。
00:00，一分一秒不差。
【新年快乐，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万事胜意，心想事成，早睡早起，身体健康......】
看到这里，纪驰关掉了手机屏幕。
“猪年第一天，喜获一张好人卡。”他勾唇轻笑，墨色的瞳孔闪过一丝自嘲，“还是刷题吧。”
纪驰心下认定这是一条群发短信，根本没滑到最后，因此没看见俞橙堆砌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祝福语，在这一长串冠冕堂皇的成语后面，还加了一句：
其中早睡早起是最要紧的，晚上睡好了，白天才有精神，不要老是趴着睡，容易着凉。
那是她一成不变的、和尚念经似的无聊叮嘱，也是纪驰近些日里最思念的话。
***
不到开春，湿冷的空气笼罩着校园，天宇中的太阳明亮依旧，却仿若离地面很远很远，传递过来的能量少之又少。
出门前，俞橙用围巾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半张脸遮在围巾里，独自前往教学楼。
“俞橙俞橙！”
她停步，扯下围巾露出笑：“芝芝，早上好。”
胡芝芝手里捧着一杯豆浆，巴掌大的小脸冻得红扑扑：
“今天好冷啊。”
“是啊。我看了天气预报，过了今天气温就会回暖了。”
胡芝芝和俞橙结伴前行。过年的时候两人互发了拜年短信，关系破冰，新学期之后再碰上便不那么尴尬。
“你说纪驰什么时候回来啊？”胡芝芝有点忧伤，“我听说他常来学校，怎么也不回班上两节课？”
见俞橙不答话，胡芝芝又问：“你们有联系吗？”
俞橙摇头：“没有。”
她想起大年初一那天早上，她刚醒，眼睛都没睁太开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查看纪驰有没有回她短信。
没回，直到今天都没回。
胡芝芝叹气：“我听说他们竞赛组都是错峰吃饭的，课间操不用来，冬季长跑也不用跑，开学这么久了，我就没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头顶上，枯黄的银杏树落下一片叶，晃晃悠悠从俞橙肩上滑过，坠到地上。
她呵了口气，白雾在冷空中瞬间弥散。
真是个冷清的冬天。
***
这天是宿舍文化节，宿舍开放，男生女生互相都可以参观。
俞橙是个很有参与意识的学生，不仅学习好，其他工作也都能积极认真地完成。她在自己宿舍柜门上画了一只小鹿斑比，活灵活现，就连背景也十分精致。宿舍才开放不多久，她们宿舍便成了9班女生宿舍的招牌。
“太强了，这怎么画的？”
俞橙解释：“就对着照片，先用铅笔描一遍，再用颜料上色。”
9班一男生：“谁不是这么画的？说了也白说......”
梁铮从后头捅他肋下：
“有你这么和小嫂子说话的吗？当心驰哥回来揍你。”
男生：“驰哥不在学校？”
“昨天走了，去参加IOI了。”
男生嘻嘻笑：“你怎么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