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对付着手里的塑料纸片，这里拼起来，那边折过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睡一会吧，俞橙想。
等会有人进来她就会醒的。
闭上眼的那一刻，俞橙只觉得满脑瓜子荡来荡去的数据表格模型一瞬间烟消云散。
真的好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在今天中午多点一个鸡腿。
嗯，等会纪驰回来了，她要和他一起去吃鸡腿......
*
“今晚能把模型train好吗？”
“肯定行。”纪驰摘下脖子上的AIlab出入牌，递给王教授，“关于研究实习生的事情，我再想想看。”
王教授：“也就放假的时候去公司里参加几个项目，人家AIlab除了你只招博士生，你还挑三拣四。”
纪驰抿抿嘴：“寒假才十几天，我要和女朋友一起回家过年。”
“你......”王教授瞪他，“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的研究方向定好没有？”
“教授，您忘啦，前两年学基础，后两年分方向，下学期的事儿您现在急什么。”
“我看过你上个月帮我带的研究生写的论文，里面的程序我自己跑了一遍，你帮他把识别速率提高到百分之83，世界第一，你还有哪块基础不明白的？这一年你只要完成作业和考试，剩下时间干嘛？”
纪驰勾了勾唇：“我谈恋爱。”
王教授忍住想揍他的冲动：“听说你女朋友在基科班，她也没时间和你谈恋爱。”
“我可以帮她做实验，数据分析什么的我也懂一些。”
“你给我严肃点。”王教授沉沉嗓，“这学期就把接下来的方向定好，现在最热门的是算法，但是算法中的系统和机器学习领域已经出现泡沫。你写程序特别简洁，目的性也强，网络安全领域在可见的未来永远不会饱和，比算法更适合你。”
纪驰：“都说学算法的是在宇宙白雾里前进，做安全的是在无边黑夜中筑墙，我不怎么喜欢敲墙修墙，还是搞前沿科学比较酷。”
“那就机器学习吧，CMU和MIT今年就已经通知我要你去参加他们学校明年的实习了。”王教授忽然一笑，“我推荐你去学安全，也是看你之前写过几个骇客程序，攻击性挺强的。”
“我爸搞这个的，他帮人维护小网站，有时候也攻击一些竞争对手的网站，我就学了点。”
王教授带了纪驰一年多，这是他第一次从纪驰嘴里听到关于家人的词句。
他曾多次尝试询问，但纪驰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透露半分。
“原来你爸也搞计算机。”王教授笑得极其和蔼，“那妈妈呢？”
纪驰也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妈。”
不知怎的，今天和教授聊到他最抵触的家庭，纪驰的心情还挺放松。
也许是昨天刚和父亲通了电话，发现父亲整个人明亮了不少的缘故。
纪驰难得主动说道：
“可能快有妈了，我爸年底要再婚。”
王教授拍拍纪驰肩膀：“记得替我恭喜你爸，同时也感谢他给学术界送来一个这么好的苗子。”
“您就等着我拿图灵奖为国增光吧。”
“哟，口气挺大。”王教授催他，“赶紧下车回去跑程序，还图灵奖呢。”
嘴上虽这么说，王教授心里却明白，这小子绝对是国内整个行业高校新秀中最有可能拿图灵奖的那个。
纪驰乖乖下车，身高腿长的往那一站：
“教授慢走，程序肯定能跑完，我先找女朋友约会。”
气跑了教授，纪驰站在原地，路都顾不得走，只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俞橙发消息。
【我回来啦，小橙子还在图书馆吗？】
【我来接你吃晚饭，想吃什么？】
【你中午吃了什么也没报备，堂堂基科班大佬怎么能只吃青菜。】
等了半分钟，不见回复，纪驰将手机插.进裤兜，略过身旁的宿舍，直接往图书馆方向前进。
图书馆于广场前巍然矗立，纪驰停在左侧绿化带旁，再次拿出手机。
还没回？
在图书馆里手机设置静音了么。
纪驰走进图书馆，去俞橙常坐的几个区域绕了两圈，找不见人，又到其他地方逛荡，花了快半小时走完整个图书馆的角角落落，碰到了两个搭讪的姑娘，愣是没瞧见他心心念念的小橙子。
离开图书馆，纪驰给俞橙打电话，这才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
回宿舍的路上，纪驰碰到了杨杨。
在杨杨激动问好前，纪驰示意她安静，杨杨果断捂住了嘴。
“知道俞橙去哪了吗？”
“嗯...应该在图书馆吧。”
“我在图书馆没找到她，电话也关机了。”纪驰忽然想到，“她今天有没有社团活动？”
杨杨耸耸肩：“俞橙最近太忙了，在宿舍不是学习就是睡觉，一天说不了几句话，我真不知道。”
纪驰留了她和周华年的电话，联系周华年之后依然一无所获。
他此时并没有太担心，只是很想见她，所以比较迫切。
又拨了几个电话过去，依旧显示关机。
回到宿舍，纪驰打开电脑。俞橙的电脑是他帮忙挑选的，一应参数数值纪驰都很清楚，只要俞橙的电脑位于校园网范围内，纪驰都能对它进行精确定位，并且在电脑电量充足的情况下还可以远程将其唤醒。
大约五分钟后，纪驰发现俞橙的电脑位于图书馆的西侧角落，是俞橙经常关顾的自习室，纪驰也去过很多次，大概猜出电脑所在的方位是储藏柜。
俞橙的电脑满电，纪驰立刻下达指令将其唤醒，同时确定了俞橙最后一次对电脑进行操作的时间。
阴暗天幕中淅淅沥沥滴起雨，纪驰这会开始慌了。
*
俞橙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
耳边有树枝拍打窗棱的声音，有雨声，还有校广播站每日广播的结束音乐......
俞橙猛地睁开眼。
房间窗帘紧闭，室内很暗，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俞橙摸索着找到了日光灯的开关，打开后揉揉脑袋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旋......
锁住了？
门锁是极简单的样式，而房间内侧的半边没有任何一个控制按钮。
也就是说，她被人不小心从外边锁住了。
角角落落也寻不见手机，俞橙彻底懵了。
其实在她刚睡着不久那两位同学就回来了，他们见她疲惫酣睡好心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干完了所有活儿。
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是贝思影，她也出于某种心态没有叫醒俞橙，反而拿出了俞橙的手机，关机后扔在办公室大厅桌上，并顺手锁上了隔间小门。
“外面有人吗？”俞橙使劲拍打房门，“有没有人？”
她所在的第二教学楼是校园内最古旧的建筑之一，几乎没有晚课在这儿上，且窗外正对着一片绿化带，很少有人会从下面经过。
俞橙对着窗外也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肚子咕噜噜的抗议。
好饿.....
也不知道纪驰在哪，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会不会就在找我呢？
俞橙环顾四周，仿佛穿越回山顶洞人的时代，无助极了。
另一边，纪驰虽然定位到了俞橙的电脑，却依然一筹莫展。
他有个室友是校社团联合会的部长，此时刚好开完会回来。
纪驰：“校会办公室现在有人吗？”
“我想想。”室友回忆片刻，“他们办公室就在我们隔壁，我走的时候好像已经关灯了，而且今天下午整个校会办公室都是外联部在用，别的部门估计没活动吧。”
纪驰也给贝思影打了电话，对方没接。
他原想黑了校会办公室的路由器，试试能不能从哪台电脑里翻出宣传部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可他发现校会办公室里一台电脑也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纪驰忍不住薅了把头发。
于浩在一旁安慰他：“嫂子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说不定已经回宿舍充电了呢。”
纪驰：“她电脑还在图书馆里放着，里面的数据我看过，只测算到一半。”
她肯定碰上了什么事，否则......
纪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于浩吓一跳：“你不会要去黑了安保系统调监控吧？”
纪驰的功力深不可，他以前写的骇客程序连教授都破解不了，于浩不是怕他做不成，而是怕他真的这么做。
“那个太慢了，那么多画面我一个人怎么看的过来。”纪驰将手提电脑合上，“而且我的Mac也跑不动太大的黑帽程序。”
“所以......”
“我去用实验室的电脑。”纪驰已经穿好外套，“黑校园网，控制广播站。”
既然大海捞针难，那他就把整个大海捞起来。
第33章 Chapter33
“嗞......”
头顶上传来尖锐的一声响，俞橙从桌子上撑起瘫软的身子，茫然抬头。
像是扩音器充上电的声音。
滋儿哇啦的声音响了有好几秒，她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办公室门口的广播音箱，还有窗外路灯上挂着的广播器。
广播站什么开始播放夜间节目了？
“俞橙同学。”
俞橙吓得一激灵。
“数理基科51班的俞橙同学......”
是纪驰的声音。
她飞快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窗外风吹雨打，急忙推开了所有窗户。
“请你听到广播后尽快赶到紫荆公寓4号楼门口......”
与此同时，隔壁教学楼里滔滔不绝上思修课的老师不得不停下，和全体同学一起将目光投向教室上方的播音箱。
杨杨震惊地连笔都掉了。
“麻烦所有在今天下午见过基科51班俞橙的同学......”
校道上，即将驾车驶离学校的王教授踩住刹车，同时摇下车窗。
“发送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点到我的手机......”
操场跑道上，正陪发脾气的女友雨中漫步的校园广播站站长发了疯似的给他的播音员们打电话。
“号码是136xxxxxxxx......”
广播又重复了两遍。
一名大二播音员率先赶到大学生活动中心三楼的校园广播站播音室，手里的手机仍在通话中。
“站长，我已经到了......”他喘了两口气，很快，又不可思议道，“播音室门没开啊！我没有钥匙。”
站长在话筒那头气急败坏：“怎么可能！”
“真的，我现在就在窗子旁边，里面灯都关着......等等，信号器灯好像亮着？还有录音机，我看见好几个地方一闪一闪的......”
“见鬼了？”站长吩咐道，“你就在那边守着，我拿钥匙马上过去。”
大学生活动中心千米之外的中央主楼计算机实验室内，纪驰收到了第一条短信。
就在他删除代码切断对广播站的控制时，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几条短信。
第二教学楼？
纪驰关掉实验室电源，离开房间时看了眼手机时间。
快8点了，俞橙还会在那儿吗？
可能性很小。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再说。
前往二教的路上，纪驰边跑边想：
二教年代久远，不知道安装了几个摄像头，等会要记得看看哪些楼道口有安装，还有每个出口对应的路，这样到时候调监控查看就会快一点......
纪驰忽的停下脚步。
当然，如果不用这么麻烦最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近视了没去配个眼镜。
视线中，整个第二教学楼只有两个房间亮着灯。
远远望去，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个站在四楼房间窗边的小小身影，雨幕中只有一个模糊的黑点。
那张窗户下边是一片绿化带，没有路。
纪驰将伞搭在肩上，长腿跨过绿化带边缘的灌木丛，直接踏进了草地。
俞橙站在窗户旁边，两只手紧紧扒着窗棱。
楼下绿化带中，高大的加拿大杨树下忽然冒出一个圆圆的伞面。
“喂！”俞橙扯着喉咙喊道，“同学同学，这儿！你抬头一下！”
几秒后。
“傻瓜。”底下圆圆的伞面抬起来，露出个帅气的脑袋，“什么同学，我是你老公。”
说完话，底下的人重新举好伞，要走的时候，听见上边飘来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
“纪驰！”
咋哭了呢？
纪驰有点慌，脚步更快。
“你来救我啦，呜，你快点......”
俞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哭了。
她都做好挨着饿在这儿趴一整晚的准备了。
刚才在广播里听见他的声音时，她就有点眼热，现在看见他真来了，满心的感动和憋屈一下子涌出来，只想全部诉说给他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俞橙才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嗯？怎么没人......”
“我在这！”俞橙使劲拍门。
纪驰刚把隔间房门打开，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迫不及待扑进他怀里。
俞橙顾不上想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软弱。
她呜咽两声，停了，小手扯扯纪驰衣摆：
“我......我好饿。”
“傻橙子，马上带你去吃好吃的。”纪驰摸摸她的头发，“哎，那桌上是不是你的手机？”
俞橙眨眨眼，走过去拾起来：“是我的，怎么关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