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霖摇头,“我觉得他不行,除非是将来成了大将军,他才有资格看你一眼。”
折霜却觉得身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道:“我对他,并不讨厌。”
折霜很懂得怎么去跟折霖谈判。
她道:“阿兄,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在众多世家之间,我嫁了个看起来最容易拿捏的,我自小便跟他一起长大,可是人之心,可见是难以预测的。”
“我这回不想嫁世家子了,自己去找个自己喜欢的,阿兄觉得不好吗?即便将来有所不好,那也可以直接弃掉。”
她笑着说,“何况,阿兄,我也不是说马上就要成婚,要是他不好,也能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我对他不反感,能接受跟他走下去。”
折霖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更加明白刕晴牙那张脸代表着什么,就是男人看见那张脸也能把控不住,比如莫知晓,生生的将自己的命给弄丢了,若是阿霜这种没见过什么“男子世面”的女子,那就更加容易喜欢上他。
折霖有些头疼。
这确实是不能马上答应的事情,而且,这样一来,他对刕晴牙的安排就要出现变动。
他不能让刕晴牙真的出事。万一妹妹就鬼迷心窍了呢?万一一辈子就认准这个人了呢?
那阿霜会伤心的。
折霖就道:“你得让我缓缓。”
折霜点头,“阿兄,多谢你,你不用苦恼,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她道:“事情还早。”
她还没有和离呢。
折霖就赶忙道:“是啊,这不着急,不着急,阿霜,不要着急,事情慢慢的来。”
折霜笑起来,“阿兄,我知道的。”
她自然知道,事情要慢慢来。
于是晚上跟折夫人说话的时候,两人躺在床上,折夫人问她今天要折霖答应什么事情,折霖可答应了没有的时候,她就点头,“答应了,不是什么大事情。”
折夫人就满意的道:“你大兄办事情,还是靠谱的。”
折霜搂住折夫人的胳膊睡觉,安慰她,“阿娘,你放心,我会活的很好,你不要担心。”
折夫人心中一酸,叹气道:“可惜当初瞎了眼睛,信了陆远之那张嘴巴,只恨如今的时机不对,不能起波折,不然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生生一个女儿,嫁过去才半年,她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女儿如今心思沉了不少。这都是被事情逼出来的,当年养在家里,她眼里眉间的恣意一直都是尽情的。
她拍拍折霜的手,“你放心,阿娘和你姨母熬了这么多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折霜也拍拍折夫人的手,“阿娘,我其实已经算得很好了。”
她也在想后面的出路。
她想,她以后是不能做一个睁眼瞎了。
没错,是睁眼瞎。她觉得自己成婚之后,其实已经陷入了一个很大的沼泽地里面。她一脚踩了进去,不能动,一动就往下面陷,可怕的是没人发现这是个沼泽地,而是慢慢的任由自己往下面陷。
这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一直活的明白,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不想那样活了。
继续在后宅,练习弓箭,教导陆琴之弓箭,然后将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弓箭。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那片沼泽。
折霜想,如今可以开始想了。
她想的最多的,便是护院。
本朝公主是有自己侍卫的。
她不是公主,但是她可以有自己的护院。这些人必须衷心于自己,必须听自己的话,必须在自己有难的时候,第一时间保住自己。
没错,是保住她,而不是刕晴牙,不是折霖,不是折夫人,不是折爹。
而是她。
折霜睡不着觉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鬼,一个自私的鬼,已经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的路,这条路上,四处都是鬼,她已经活的不那么坦荡了。
她埋头在折夫人的怀里,“阿娘,我好累啊。”
折夫人搂着她,“阿霜,你才十六岁呢。”
“年纪轻轻,别喊累,会好的,有阿娘在,你什么也不用管。”
折霜沉默了一会,睁着眼睛嗯了一句。
“好,我信阿娘。”
……
十月末,苏弯弯再一次进宫见苏美人。
她对家里的说辞是要进宫去见见苏美人,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找找莫知晓。
她在莫夫人面前哭着道:“我还能怎么办呢?母亲,夫君就是再不好,我也是希望他好的,外面的那些人看我笑话呢,可我不能真让她们看笑话,我得找他回来。”
莫夫人却气她是个扫把星,“你就是个克星,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家就没有消停过!”
莫大人还是有理智的,他就骂莫夫人,“你还说儿媳妇,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你的纵容,知晓才这般的放肆!”
他觉得这个儿媳妇已经很好了。江南世家出身,即便是没有隔壁陆家儿媳妇的权势,但也不是那般的差。
他叹息一声,而且他们当时找儿媳妇,也不是冲着家世去的。
不敢得罪。
没错,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得罪,即便是一直掩饰着,外人暂时不知道儿子的德行,但是时间久了,总会知晓的。
说句老实话,折霜即便是看上莫知晓,他也不敢要,要了,那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从江南去寻。寻一个将来能帮助儿子的助力,寻一个对女子十分严苛的言情书网,寻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儿媳。
他托了人,这才跟苏家取得了姻亲之事。
苏家不算大,不算小,宫里依旧有个不大不小的苏美人。
承恩候莫大人就很满意,在儿子成婚之前,他一直都在教训他要对未来的妻子好,不要再出去乱搞了,莫知晓答应的好好的,还亲自去江南接亲,承恩候就很高兴,可如今想来,便也气的不行。
——儿子那哪里是去结亲,分明是为了去江南看看不一样的美人。
如今还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
承恩候恨的牙痒痒,他怒骂莫夫人,“若不是你一直都放纵于他,他也不至于到今日,每每我要教训他,你就护在他的身上,将一个十六岁的人,活生生养成了六岁!如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账!”
苏弯弯站在一边,心中就想:承恩候是怎么有脸去说莫夫人的呢?
若不是他自己一味的觉得莫知晓还是孩子,他也不会变成这般。
还六岁的孩子?六岁的孩子可不会知道怎么去折磨一个女人。
想到自己受到的那些屈辱,她心中又起了恨意。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但是她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她已经杀掉了莫知晓,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甚至还想要更多的权势。
她是不想在莫家久呆的。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她想,自己的未来已经见不到什么光了,索性就一条道路走到底,她非要活成个样子出来。
可是她不懂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能活出什么样子。
她心中难得的苦闷,便想着去宫里面找她的姑母苏美人说说话。
苏美人是个非常和善的人,知道她在京都过的艰难,便时常接她进宫说说话,可她自己一没有圣眷,二没有子嗣,进宫多年依旧是个美人,也不善言辞,不爱跟人交际,帮不上她。
不过苏弯弯很感谢她。她的人生过的实在艰难,仅有的一点善意,已经让她感激涕零。苏美人很美,可惜美人迟暮,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什么精气神,不过每回苏弯弯来,她还是打起精神气,跟她言笑晏晏。
苏美人道:“你午间就在这里吃饭吧,递了牌子进来,我就给你准备好了你爱吃的东西。”
苏弯弯进宫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听闻她近些日子跟陆家少夫人攀上了交情,所以进宫才没人阻拦。再加上她自己也是个不受宠的美人,便没人为难。
苏美人实在是心疼苏弯弯,她对这个外甥女是愧疚的,因为她根本帮不了她。
苏弯弯就摇头,“姑母,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苏美人叹气,“你啊,你就是太苦了。”
就是因为太苦了,所以一个人微微对她好点,她便觉得这个人是世上顶好的人。
她觉得兄长和嫂嫂实在造孽,将孩子嫁给了那么一个人,还不让和离。
苏美人甚至想自己去求皇帝,求皇帝让苏弯弯和离,可是她根本见不到皇帝。
若是大闹,皇帝还可能恼怒苏弯弯,又是家务事,苏家的兄长和嫂嫂,苏弯弯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说什么,她一个姑母说的话,怕是没什么分量。
苏美人便想多疼苏弯弯一些。
每回她来,苏美人都是掏了私房银子,去让宫女请御膳房的人做好吃的招待她。
这是她唯一能对苏弯弯好的法子了。
苏弯弯便十分感激苏美人,她陪着她聊了一会话,看看天色,道:“姑母,我该回去了,下回再来陪你。”
苏美人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门,跟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我真是无用。”
宫女就宽解她,“都是命,那不是您造成的,您不要自责。”
苏美人更加郁郁了。
另外一边,苏弯弯正走在出宫的小道上,一阵风吹来,倒是迷了眼睛,她不得不停下来,让贴身丫鬟桃令扶她到一边坐下擦眼睛。
“进了灰,你帮我吹吹。”
桃令帮她吹完眼睛,道:“这风也太大了。”
天变冷了之后,风便也变大了。
苏弯弯用帕子揉揉眼睛,站起来,道:“京都的天确实冷的早。”
江南这时候,定然没有这般的冷。
正说着,就见石山转弯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错愕了一瞬,应该没想到这里有人,再看看她的眼睛,红红的,以为是个受人欺负的小宫妃。
苏弯弯认得他,躬身行礼,道:“臣妇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正要去皇后的寝宫,听她说臣妇两字,顿了顿,问道:“你是哪家的夫人?”
苏弯弯微微侧脸,轻轻的道:“臣妇是承恩候家大少夫人,苏氏。”
苏氏——那个跟男人跑了的莫知晓夫人?
三皇子就啧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看了眼苏弯弯,“原来是苏少夫人啊。”
苏弯弯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苏少夫人的名头确实最近很响。
她本该这时候要走的,却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在转身告辞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转头,用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意看了一眼三皇子,然后缓缓的离去了。
三皇子被她一看,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趣的很。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在人影转身没了的时候笑起来,“有趣,如今倒是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打我主意了。”
不过是莫知晓的夫人,倒是也难怪。
楚楚可怜极了,却也大胆,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找自己么?
三皇子摸摸下巴……嗯,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毕竟是个好选择。
他的大太监宋贵在那里等了会,见三皇子还是看着前方,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想法,不得不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三皇子便转身继续走起来,顿了顿,又道:“你去,打听打听,苏少夫人这几日的要做什么。”
……
折霜第二天回了文远候府。
陆远之上回最近应该是被文远候教育过,已经不敢再来她面前说什么恶心人的话了,而是见了她就躲的远远的,根本不在她的面前出现。
柳柳也老老实实的呆在了陆夫人的小院子里面,吃着陆夫人给的养胎补药,开始将所有的心思都堆在了肚子上。
折霜便十分满意文远候家如今的态度,上午去教了陆琴之读书和弓箭,下午睡了一觉起床,就又问了一会陆明之的学问,等到晚间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声顿起,然后是砰的一声,是花瓶掉地上的声音。
秦妈妈立马脸色一白,“是云剑。”
她冲出去,折霜正好在练剑,便提着剑就往外走,到了厢房,就发现陆远之被打晕在地,云剑已经吓得脸色青白,手里提着一个破碎的花瓶,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陆远之哭泣。
她见了折霜在秦妈妈的后头,才反应过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下,哭道:“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想要脱我的衣裳,我慌乱中拿了花瓶砸过去,我,我也不知道砸哪里了,他就突然倒下去了。”
她吓得只知道喊姑娘了。
秦妈妈恼恨交加,却更加的害怕,转身看折霜,“少夫人——”
折霜冷静的丢掉剑,然后蹲下身子去探了探陆远之的鼻息,然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去叫大夫来。”
在这里杀了人,可不是什么容易脱身的地方。
然后仔细看了看,陆远之脑袋上面有血,但是所幸没有伤着,伤着的是手。应该是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倒下的时候,脑袋也沾了血。
不致命就是好的,就是可以商量的。
秦妈妈和云剑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
秦妈妈着急的道:“少夫人,那现在该如何呢?云剑即便是您的丫头,怕是也要被打死的。”
奴才伤主,罪大恶极。
这是律法。
折霜就道:“别着急,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只要人活着,就不算什么大事。”
她让人守着陆远之,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让云剑去里面等着,道:“你不要害怕,是他先欺辱的你,你什么错也没有。”
云剑眼泪便再也绷不住了,她擦擦眼泪,哎了一声,道:“少夫人,有您这句话,奴婢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您要是为难,千万不要包庇奴婢,奴婢知道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