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哭的泣不成声,想起阿霜往日的好,这时候是真有些埋怨儿子了。
多好的儿媳妇啊,儿子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即便是要纳妾,从自家的丫鬟里面挑一个也就得了。
家生子听话的很,不像这个狐狸精。
她想到这里,又去瞪柳柳,“都是你!都是你勾引的远之!”
柳柳柔弱的抬头,眼眶红红的小声道了一句:“夫人——妾身不敢——”
陆夫人:“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怀孕,都敢跪在我家门口呢!”
折霜憋笑,就觉得陆夫人有时候还是很有些嘴舌在的,并不如她自己想的那般嘴巴笨,说不过人家。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啊,她胆子太大了,之前我忍着,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她却觉得自己有了依仗,跪在门口,让咱们两家都成了笑话。”
“我自小便是受不得气的,阿娘,她心机深,能想出这种办法,想来将来在后宅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儿媳自愧不如,这后宅还是交与她吧,儿媳这就自请下堂了。”
陆夫人大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转头就去骂柳柳,“她就算怀个金蛋,也不过是个贱妾罢了,阿霜,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就将她和孩子一起送走,送的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能回京都。”
柳柳大惊:“陆郎,救我——”
陆远之还是怜惜她的,连忙爬过来,抱着柳柳道:“阿娘,阿娘,不可啊,柳柳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呢。”
折霜:“既然如此,那你便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过去吧。”
她冷笑道:“我折霜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简直欺人太甚!”
然后转身,砰的一声跪下,朝着南陵公夫妇道:“阿爹,阿娘,你们也瞧见了,女儿在这个家里,根本活不下去,你们允我和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折泓终于说话了。
他看向文远候,一张脸不怒自威,道:“陆兄,咱们两家的婚事,在圣上面前也是过了路的,即便是和离,那要去圣上面前说一声,陆兄觉得呢?”
折夫人适时接话,“好啊,你们陆家如此欺负人,正室还未有孕,外面的狐狸精就有了身孕!”
折霜挺直着背,“我们成婚没几天,他就和人家滚到了一张床上,如今细细想来,说不得成婚之前他们就勾搭在了一起!就这般的欺瞒,将咱们蒙骗在鼓里,阿爹——这口气我越想越咽不下去!”
文远候的心一沉。
他看向这个不弱于男儿的儿媳,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威胁。
当初两个孩子的婚事,宫里的皇后自然也是要过问的,正好陛下在,便笑着道:“这两个孩子,自小便好,如今倒是要成婚了。”
然后又道:“我记得远之那孩子,小时候就跟在阿霜后面,整日里阿霜长阿霜短,感情好得很,不过,我以为阿霜不会选远之,毕竟她那性子,风风火火的,哪里会喜欢上温温吞吞的。”
皇后便道了一句:“陛下,你是不知道,那孩子跟阿霜说从今之后要跟阿霜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臣妾可羡慕的紧。”
于是,文远候进宫的时候,就听陛下笑着道:“你家的远之,倒是个不可多得情种,好的很。”
如今清清白白的情种一下子就要成为欺瞒众人,不顾嫡妻颜面让外室先怀孕的傻子了。
那陛下会怎么想呢?
他叹气一声,知道折霜刚开始说两家的情谊,也是不打算将事情办绝了,但是也正因为说了两家的情谊,让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要和离。
这个孩子……烈性,活的最是明白,说实话,若是说她知道远之有外室要和离,他是相信的。
还有南陵公夫妇两个,他们对折霜的喜爱,那是整个京都皆知晓的……他们可能心疼女儿,真的会去陛下奏报。
文远候心慢慢的迟疑起来。
看见他这般模样,南陵公心中有了数,胜券在握,然后去看闺女,却见她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怔怔的看着外面。
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朝气,却又多了一种奇怪的色彩。
他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便见那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游廊处有几根藤萝垂吊在空中。
脆弱,随风而动,仿佛就要被吹走了。
折泓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的愧疚。
千娇万宠将她养大,教她挺直了背脊做人,养大了,背挺直了,却告诉她需要弯腰闭眼。
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唱了场大戏,戏唱完了,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10章 坟头草(10) 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
戏要唱足的。
辛辛苦苦搭了戏台子,哪里就能一出戏就完,既然开了腔,还须得引起台下人的喜怒,才算得上一台好戏。
无论文远候此时有没有上当,她都得再次在台上继续演下去。
于是,由折夫人护着,折将军拦着,折霜的丫鬟婆子们一应收拾东西,就要回南陵公府。
陆夫人哭的眼睛都肿起来了,一个劲的哀求,“何至于此啊,咱们有话好商量。”
折夫人:“你们都让人登堂入室了,还怎么好商量?!这是欺负我们家已经嫁过来了,便只能忍着?你们也太瞧不起南陵公府了。”
文远候:“折兄,不要冲动,不过是个外室,打死也不值当什么。”
柳柳惊恐:“陆郎!”
陆远之护住她:“阿爹,你说什么呢!柳柳是良家子——阿霜,阿霜,你说句话啊!阿霜,我以后肯定只有你跟柳柳,你别走,阿霜。”
折将军冷笑:“看来是打算护到底了,陆兄,告辞,咱们两家还是冷静冷静再说。”
文远候连忙拉着他道:“折兄,如今外人都看着呢,何必要闹大?彼此丢了两家的颜面,有什么事情好商量,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商议的。”
他道破:“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他们年纪小,都凭着一股冲动做事,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看顾了——折兄,莫激动,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阿霜和远之自小长大,两人的情谊哪是说断就断的——宫里的娘娘要是知道了,想来也是愿意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也是要劝和的。”
他说完,意味深长的道:“哪里就需要这般的决然。”
折霜被护住在门口听着,知道这出戏唱到现在,就到了关键的时候,果然见阿爹皱起了眉头,再没有刚刚要护着她走的决然,而是迟疑起来。
文远候见状,便道:“折兄,咱们书房详谈。”
折泓就再次踌躇了下,跟着走了。
陆夫人这时候可算回神了,连忙过去将阿霜和折夫人挽着拉回来,让两人坐在椅子上,擦了擦眼泪,道:“你们渴了吧?我去让人烧点热茶进来。”
然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陆远之和柳柳,径直出去了。她得让人把三丫头带过去,让三丫头哭一哭,没准阿霜还会看在三丫头的份上心有不舍。
堂厅里面就只剩下了折霜和折夫人,陆远之和柳柳。
陆远之心有愧疚,却又有不解。女子贤德乃是本分,帮丈夫纳妾也是分内之事,怎么就两家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
他心里很是委屈,扶着柳柳,见她手放在肚子上,神色不安,脸色苍白,额头还有冷汗冒出来,便心道一声不好,怕她肚子里的孩子遭遇不测,便连忙抬头,去求折霜:“阿霜,我去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
折霜看都没看他一眼。
折夫人心疼女儿,怒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远之,我当初将女儿嫁给你,就是瞎了眼!”
陆远之还要再说,就见他阿娘亲自端着茶水进来,惶恐道:“这是怎么了。”
折夫人拍桌子,“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还要阿霜去请大夫给这狐狸精看病呢。”
陆夫人就觉得自己真生了个傻子。
折霜站起来,道:“母亲,我先回春意斋去,待会我阿爹出来了,就让他去春意斋找我。”
陆夫人嗯嗯点头,道:“回去歇息也好。”
等到折霜和折夫人出了门,她还小心翼翼的去门口看了眼,确定人已经走出了这院子,才敢松了一口气,然后怒火冲冲的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陆远之。
“你这个孽障,被个狐狸精迷住,你看我不打死你!”
陆远之对着自家阿娘敢说话了,“阿娘,快别打了,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不然你孙子怕是要没了。”
陆夫人赶紧呸了一句,“乱说什么。”
然后去看柳柳,厌恶的道:“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在她看来,柳柳长的简直上不了台面,不及阿霜的一根头发。
不过男人喜欢。
哪个正室都不喜欢这样的狐狸精,她呸了一句,“远之,你知道阿霜是什么人吗?”
陆远之怔怔点头。
阿霜就是阿霜啊。
陆夫人却失望的摇头,“你不知道,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她对你好,你就忘记她身份了。”
“这个狐狸精,生在市井,自然想攀龙附凤,可是阿霜本就是龙凤之姿,她自小就常进宫陪伴皇后,跟三皇子兄妹情深,跟陛下一起用过膳,当初皇后能赐予她那一副嫁妆,玉如意打头,未尝不是陛下认可之下赏赐的。”
她看着眼前拎不清的儿子道:“你知道陛下叫她什么吗?阿霜丫头。”
那是在去年除夕宫宴上,折家和陆家已经定了亲,陛下亲自将折霜叫到前面,问她:“阿霜丫头,今年可会做诗了?别总跟着你阿爹耍大刀,跟个猴儿似的,多读读书,免得明年嫁给了人,被丈夫嫌弃。”
若是别人,怕不是就要跪下谢恩,要回去多读书表示自己对陛下话的重视,可是折霜却笑着道:“陛下,读书没意思,我又不用考科举,就不去跟他们抢饭碗了。”
陛下大笑道:“你还想跟他们抢饭碗了,也不知羞——那朕问你,你也不用考武状元,做什么还每日勤拉弓射箭?”
折霜就道:“要是以后远之敢欺负我,我就揍他。”
陛下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的道:“阿霜丫头啊,你这脾气哦,也只有远之肯娶你了。”
但却没说不对,倒是皇后斥责道:“这孩子,哪里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以后嫁了人,可要贤良淑德,不可乱来。”
陛下就脸色淡了下来,道:“皇后,孩子还小呢,何必苛责。”
当时陆夫人和文远候就在场,回来之后,文远候就跟陆夫人道:“以后待阿霜好些,管住远之,三年之内,不准给他纳妾。”
陆夫人是个随和的人,也喜欢阿霜,更看的懂陛下对阿霜的喜爱之情,点头道:“我懂得。”
结果隔年二月里成婚,文远候一走,陆远之就养了外室。
想起这个,陆夫人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她重重的道:“远之,阿霜得陛下欢喜,得皇后娘娘爱重,她多为你说说好话,你本有大好前程。”
“夫妻齐心,才能断金,远之,你糊涂啊。”
陆远之怔了一下,一时间看看怀里正揪着他衣裳哭泣的柳柳,一时间想想刚刚冷面冰霜的妻子,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
而另外一边的折霜坐在那边,折夫人却不敢开口说话。
她愧疚的道:“阿霜,你别恨阿爹阿娘。”
折霜摇头,“不恨。”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无论是她,还是阿爹阿娘,都觉得这出戏能骗到人,都以为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愿意不管不顾的支持她和离。
但是只有自己和阿爹阿娘知道,从她说出和离那句话开始,阿爹和阿娘就没有答应过。
何来的不管不顾呢?
就是她自己,也是直接妥协了。
人生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
她笑了笑,“阿娘,若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想走,阿娘还拦吗?”
陆夫人摇头,“不拦了,阿霜,阿娘答应你,只要你下回开口,阿娘再不拦你。”
折霜就直直的看过去:“阿娘,你可要记住啊。”
折夫人抹眼泪,点头,“阿娘说话算数。”
两人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了一会,折霜隔着窗户看见门口折泓走进了春意斋,沉着脸,不过眼眸深处却是平静的。
折霜很熟悉折泓,她知道事情定了。
“阿娘,开门吧,阿爹来了。”
折泓进来,先叹了一口气,跟折霜道:“事情算是定了,阿霜,等……完了,你再要做什么,阿爹不会说什么。”
然后顿了顿,“阿霜,你是个好孩子。”
折霜却没有兴致跟他说话了。
她坐在凳子上,笑着道:“阿爹,你也坐会吧。”
她就不说话了。
一屋子静寂起来,她想了想,问折泓,“阿爹,承恩候家的莫知晓养了个男人,你知道吗?”
折泓点头,“倒是个有本事的,逃出去了。”
他问,“怎么了?”
折霜摇头,“没,只是想,莫少夫人挺可怜的。”
折泓就以为女儿是感同身受,道:“她确实可怜,我听闻莫知晓已经……已经不能人道了,是被养在外面的男人给切了。”
他想了想,“倒是个厉害角色,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莫知晓还拦着承恩候去找,我估摸着,那男人怕是被莫知晓送出城了,再难找寻。”
折霜就笑着道:“也是。”
她浅浅的笑起来,觉得自己救了个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