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弯弯笑了。
“这事情,我只能回答你第一句,至于第二句,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想,应当是在京都乱葬岗,那里可是宫女太监死后被扔出去的地方。”
一句太监让承恩侯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的儿子,确确实实是个太监。
承恩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是在宫里杀了他?”
苏弯弯仔仔细细的看这个老人,从面上看,他确实是可怜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脸色沧桑,估摸着死之前想知道儿子最后的死因,但他从没有想过,莫知晓会死在宫中。
他的手手一点一点的抓紧:“ 你怎么会在宫里杀了他?不可能——”
苏弯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刕晴牙逃了出去,我引着他去查废太子,他就去了。”
苏弯弯啧了一声,“倒不是情种,而是疯魔了,所有的一切都不管不顾,这是你们把他养大的习惯,我当时多感谢你们啊。”
她嗤然,“我多感谢你们,把他养的那么蠢,还如此的胆大妄为,借着假太监的身份就进了宫,还想让我带他出宫,我当时药晕了他,用头上准备好的金簪杀了他,把他抛在了井里面,衣裳上溅了血,就又要换了一身衣裳,毕竟当时就是为了换衣裳进后殿的……”
承恩侯脸色越来越苍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你怎么可能跑得掉,在皇宫里面要——”
他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很明白,在皇宫里面杀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毁尸灭迹,如果有,也就是那几个人。
那是谁呢?
他想到了折霜。好像苏弯弯和折霜忽然就走得很近。
折霜又是找谁帮忙呢?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承恩侯的脸越来越难看,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更大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冷汗涟涟。
苏弯弯见状,站起身,“你说的确实没错,我当时只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着死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老天爷让我命不该绝,给了我一道光,我顺着那道光走下去,一直走到了现在。”
“而你的儿子,却永远见不到光了,十八层地狱,你去看看他,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一瞬间犹豫后悔过当年做下的事情。”
承恩侯喃喃:“真的是,真的是太后?”
苏弯弯点头,“自然是太后娘娘帮的我,你儿子正好是个太监,都不用去帮他作假,宫里面死人最多了,没人去追查。”
承恩侯闭眼,“陛下——这事情你也知道吧?”
他说完,牢房左边侧廊上走出一个人来,苏弯弯没有动,只是冷静的看着,见齐礼走了过来,行了行礼,然后退在一边没有说话。
倒是齐礼,漫不经心的问,“你让朕来听一个大秘密,这就是你的大秘密吗?”
他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朕早就知道。”
承恩侯顿时耳朵嗡鸣起来,眼前有一瞬间黑成一片,再抬起头,看见前面那两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抒发,于是挣扎着到礼牢狱门口,一口老血喷出来,正好喷在了苏弯弯的鞋面上。
“你莫得意——你不会有好报的,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弯弯眼睛都没有眨,低下头,弯下腰,轻轻的用帕子擦了擦鞋上面的血,淡淡的道:“好好一双鞋,就被你这一口血弄脏了,你才是没有好报的那一个。”
然后抬起脚,狠狠地在他伸出板子外的手上踩下去,“当年,你儿子这么踩我,你可记得当时你自己在想什么?”
承恩侯便记起来了。
当时他想:儿子只是在发脾气,等冷静后就好了,苏弯弯只需要忍一忍,忍到他浪子回头。
苏弯弯收回脚,“承恩侯爷,现在,你只需要忍一忍,忍到去见你儿子就好了。”
承恩侯晕了过去。
当夜,病死在大牢之中。
第94章 相白首(5) 她最喜欢他的脸,而他的……
承恩侯死了。
折霜听见这消息的时候, 还在吃饭,然后有一瞬间没有回过神来。
她是知道他活不了,但是好歹也要过几天或者十天半个月拉到菜市场去问斩吧?谁知道他直接死在了牢里面。
折霜去问苏弯弯, “怎么死的?”
苏弯弯:“气死的吧?”
她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精气神。
折霜摸摸她的额头,“也不热呀——你这是怎么了?仇人都已经不在, 你怎么反而倒下了?”
苏弯弯:“不知道,反正觉得脑子里面懵懵的, 以前恨得牙痒痒,觉得承恩侯也是罪魁祸首,但是现在他们全部都死了, 我反而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小声地道:“就觉得真的好不值, 我的一生, 就被这群人搅混了。”
她叹气, “有时候我想, 真的,有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是当时, 我拼死拒绝这门婚事呢?要是嫁给其他的人呢?”
折霜就静静的看着她, “你就是太倒霉了,前半辈子不好,后半辈子可要好好的活。”
苏弯弯确实很倒霉。遇见的莫知晓是个变态, 后来遇见的齐礼……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折霜摸摸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的安慰, “没有事的,会好的。”
她出宫的时候,又画画去了齐礼那里,郑重其事的道:“三表哥。”
齐礼本来正在看折子, 被她这么一叫唤,立马丢了折子走过来,“阿霜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折霜摇摇头,坐下来。
如今二月,正在倒春寒,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一阵一阵的冷。
折霜觉得自己骨头和皮肉也随着冷了起来。
她道:“三表哥,我能跟你谈谈吧? ”
如此用语,也就是折霜敢说了。于是伺候齐礼的大太监慢慢的退了出去,将门关起来,静静地站在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折霜坐下,请齐礼坐在另外一侧,开始慢慢的说话。
“咱们兄妹两个,虽然身份悬殊,但是打小的情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齐礼默默的点头,道了一句,“我自小到大的妹妹,也就只有你一个。”
折霜便道,“虽然与你是表兄妹,但因为常年长在宫中,我是把你当亲哥哥的。但凡有人对你不利,就是豁出去我这条命,我也愿意。”
她认真的道:“凭良心说,我在你跟弯弯之间,肯定不会去伤害你,但我也不想伤害她。如果有一天,她拿着刀对你,我肯定也会拿出一把刀对着她。”
齐礼点头,“我也是如此。兄妹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
折霜:“咱们两个人性子也都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脾气坏,刕晴牙受着我,也不容易,但有一回,我问他,他说欢喜我,便不觉得如何。但弯弯并不欢喜你,不喜欢这皇宫,她呆在这里面,如履薄冰,郁郁寡欢。”
折霜如此直白的话,让齐礼听完叹气,“阿霜啊,你跟刕晴牙两情相悦,你是不知道我的愁闷,我是真的挺喜欢弯弯,所以才想把她留在身边。”
折霜认真分析,“你是喜欢,却不是必须喜欢,她却是必须要离开。”
她道:“如果有一天,因为你一直绑着她,让她受了伤害,那你该怎么办?后悔也来不及了。”
“五年了,这五年来,她是怎么想的,阿兄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总觉得你是心里清楚的。”
齐礼也认真想了想,“阿霜,即便你来说,我也不愿意放开她。还有五年,这五年发生什么,可说不定,说不得她就喜欢上朕了。”
折霜:“……”
她觉得说不通了,站起来道,“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你一个美人一个美人往宫里面抬,还指望她喜欢你?”
齐礼也叹气了:“所以说,当初母后还想把咱们两个人凑在一块,我是坚决不同意,不然咱们两个不是我活。 ”
折霜:“……”
她最后道:“三表哥,做妹妹的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在弯弯这件事情上,你多思量思量,你想呀,她能跟我玩到一块去,她跟我的性子是比较像的。”
她披了件披风出门,道:“真的,别等还不及的时候再说后悔——陛下。”
等折霜走了之后,齐礼倒是难得的自审了一会,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放苏弯弯走,作为一个皇帝,他也不可能只有苏弯弯一个女人,两个都不可能,那就只有让别人变成可能。
反正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齐礼便又捡起折子开始看。
三月科举,每年这时候都是大事,他也关心的很,在他心里,这才是需要他去关注的事情。
至于苏弯弯?他只需要加大力度去宠她。
另外一边,苏弯弯喝了药,起来刺绣,最近给孩子们做鞋袜,她觉得还挺有趣的,因为可以在鞋尖上面添挺多的东西。
比如丹阳喜欢彩蝶,她就在做给她的鞋子上面添了一些彩蝶模样的珍珠,丹朝喜欢老虎,她单独先做了一个老虎样式的刺绣,然后缝在了鞋子上面,这样走起路来,小老虎也一点一点的点头,十分有趣,丹朝和丹阳都很喜欢。
唯独小太子殿下不喜欢,他摊着一张小脸,“这是小孩子喜欢的,苏母妃,我想要一架犁车。”
犁车啊?
苏弯弯没有见过。虽然她这辈子过的苦,但是说句老实话,她吃穿住行是一点没有苦到的。
比起那些整日吃不饱肚子的人,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过上了神仙日子。
于是让见过犁车的小太监过来说样子,她亲自描绘了出来,小太监点过头之后,她才放心的画出来。
齐礼来这里看她,就见她认认真真的研究怎么把犁车画的更好看——没错,她觉得犁车其实不适合放在鞋子上面,原本的样式有些丑。
倒是齐礼得知这事情之后笑着道:“你还是照实画给他吧,他的脾性也怪得很,就喜欢这些原模原样的丑东西。”
苏弯弯:“……”
被他一说丑,她就觉得这犁车还是挺好看的,于是错了两个绣在鞋子上面,小太子殿下果然很喜欢。
他觉得很圆满,整个人走路都是带着春风,将穿两只小老虎鞋子的丹朝羡慕的不行,回来缠着苏弯弯给他画一只老牛。
“犁车还需要老牛来拉,小太子殿下也可以让我来拉着走。”
自然,嘴甜的小老虎十分得冷面无情的小犁车喜欢,两个人欢欢喜喜交流老牛和犁车之间的关系,留下苏弯弯慈和的看着两人离去。
齐礼有一回看见来,遗憾道:“朕这辈子,真正想杀一个人的念头好像没有,但每当这时,朕都想把莫知晓再杀一遍。 ”
他叹息,“朕其实还蛮想跟你要个孩子的。”
苏弯弯低头,没有说话。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骗人齐礼了。她没有怀孕,根本不是当年莫知晓毁了她,而是她自己不愿意怀孩子。
太医说她身子受过伤,又身体虚弱,怀孕的机会很渺茫,但也不是没有。她那阵子害怕极了,就怕自己怀上孩子。
好在她自己研究过茶和药,知道怎么样让自己避开又让人查不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绝了要孩子的心愿。
她不想跟齐礼生下一个孩子,然后让孩子成为羁绊。她做不到。
既然坐不到,不如索性不要,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有时候觉得孩子们暖心有趣,她也动过怀孩子的心思,但是,每一次都被她亲自压下来了。
不行的。
她笑起来,跟齐礼道:“孩子看缘分吧。”
而且——就算生出来,应该也是不得宠的。再者说,生个姑娘还好,若是生个皇子,将来出半分差错,她将会跟如今交好的所有人为敌。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生?她万一能出去,也不用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宫里吃苦。
反正是不能生的。
齐礼却有了生孩子的心思。之前是他没有想,如今想了便要做成。
他去叫太医来,亲自问,“怎么这么多年,苏贵妃总是没有孕呢?”
太医一把脉,什么都把不出来,还是身子弱。
这宫里面的事情看什么都要看根本,他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也不敢说明明苏贵妃身子康健,怎么就怀不上呢?更不敢去探究一个真相,只道:“这怀胎,是最无法确定的事情,陛下,切莫焦急。”
苏弯弯便心知肚明自己他是真的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在他失望要走的时候,苏弯弯小声的问,“陛下,要是几年后,妾走了,真有了孩子,孩子怎么办?”
齐礼一愣,“你还想着出去啊。”
他想了想,道:“那你进宫里来看孩子吧?”
苏弯弯一张脸垮下来,转身,“您走吧。”
齐礼倒是笑笑,“皇家的孩子,也不可能让你带出去啊。”
这么被她一问,他的心思才又退了去,也是,她如今心思不稳,有了孩子反而麻烦。
齐礼在某种时候最不会纠结这些小事,散了要她生孩子的心思,跟皇后道:“弯弯喜欢太子,你时常带着孩子过去看看。”
皇后奇怪的看他一眼,“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阿盛跑弯弯那里,可比跑您那里勤快。”
齐礼:“……”
他失笑,摇摇头,又去批改奏折了。
三月的时候,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捷报。齐礼大喜,深觉自己以后是要成为后世人所说的明君了,提前开了庆功宴,让群臣带着亲眷进宫吃筵。
折霜暗自评价:好似一个暴发户,一朝暴富,设下了流水筵席,让人敞开了吃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