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琴之闹了一顿,又恢复了安静,她静静的抬头,看着陆夫人,“那阿娘,你怎么能忍下去来逼死我?”
陆夫人大叫一声,“我哪里要逼死你?”
陆琴之一行眼泪水流下来,“你天天说要去死,你这不是逼死我吗?母亲,你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死了,你就要跟着去,那女儿走了,你就会跟着来吗?哥哥已经死了,你想不开我明白,但你不能这样逼我,你这样会逼死我的。”
陆夫人想要反驳,但是却总是发不出声音来,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有恼火,有委屈,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狂怒,无数的心绪涌上来她的心头,然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陆琴之发现,那一瞬间,她竟然没有什么感觉。她曾经最喜欢的母亲,已经不是她所爱了。
文远侯爷回来的时候,就见管家匆忙过来禀报陆夫人晕倒的事。
“吵起来了,还是那些事情,平日里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三姑娘却跟夫人吵了起来,还上了吊。”
文远侯皱眉,“是夫人上吊吗?”
管家摇头,“不是的,是三姑娘,她上吊了。”
文远侯脸一冷,“你不用跟着了,我去看看。”
他去了后院陆夫人的住处,里面全是药味。这个味道在正院里面已经有好几年了,他都不爱来。
文远侯叹气,一进去就见做在外头静静发呆的三女儿。
文远侯子嗣不丰,一共只有三个孩子。陆远之去世之后,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儿一女他都疼的很,所以这些年也并不逼迫陆琴之成婚,他曾经跟折霜深度的聊过一次,知道当年折霜和陆远之的事情吓到了陆琴之。
文远侯非常后悔,当初陆夫人把陆琴之锁起来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要把人给自己带。
见着她如今这般的模样,哪个做父亲的不伤心。他叹气一声,走过去,“还好吗?”
陆琴之点头,“习惯了。没事。”
文远侯坐下,跟她道:“我想要把你的母亲送回邵阳老家去。”
陆琴之疑惑的看过去。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只是她这种症状,在京都不合适修养。”
陆琴之:“那谁跟母亲一块呢?”
文远侯:“只她一个人回去,咱们都在京都。她越来越疯魔了,这样折磨的不是别人,而是咱们。她这样下去,最后一点情分也被磨没了。”
陆琴之摇头,“父亲,我不同意。你这样做,等同于休弃,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静静的看着文远侯爷,开诚公布的道:“这几年,我是很不喜欢母亲,可是相比于母亲,我更讨厌你。”
文远侯抬头,也有些不可置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好父亲,没想到今日却听见了这句话。
“为什么?”
文远侯问,“你是也怪上我了吗?”
陆琴之点头。
“为什么不能怪你呢?作为丈夫,在妻子丧子之后,难道不该去关心她吗?你失去了一个儿子,你还有一个儿子,但是她只有大哥。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人生疾苦,而父亲却转头去了姨娘的屋子里面,对于妻子,你好像无所谓,无论她是哭是笑,你都不愿意去理她。”
“你只知道说,你母亲伤心的很,你去劝解劝解——父亲,你有劝解过吗?你有哪怕尝试过一次跟她沟通吗?”
“有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我,因为我给不了她依靠,但是你可以,你却没有做,这几年母亲越来越过,对我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你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做,你没有来开解我,也没有去阻止母亲,你只是在今日我们终于爆发之后,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说一句——”
“——你想把母亲送回邵阳——父亲,你心里不亏吗?所以我更讨厌你,永远高高在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像没有多少情绪,但是仔细看,她的肩膀都在抖,可见是气愤的。
文远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如此一番评价,他心里有些恼怒,但是面对自己宠爱的女儿,又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女儿说的都是对的,他确实没有想过去了解妻子和女儿的想法,他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妻子受到打击的时候,他把女儿送过去给她倾吐,女儿受到打击的时候,他又选择把妻子送回老家。
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帮助她们的事情。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索性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想要求我怎么做呢?”
陆琴之摇头,“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父女两个人相顾无言,一会儿,陆琴之道:“我可能马上就要成婚了。”
文远侯惊喜的道,“真的?你想通了?”
陆琴之点头。她站起来,“比起大哥哥,比起你来说,顾羽之很好,他懂得什么是责任,这就很好了。至少我不用担心他像你和大哥哥一样。”
她说完走出了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
伺候她的小丫鬟今天被吓坏了,一直战战兢兢的看着她,陆琴之对着她温和一笑,然后坐下来写信给顾羽之。
有很多很多的话她想对他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很久,写道:“顾羽之,你来提亲吧。”
小丫头飞快的送信,同在京都,又都是住在权贵巷子这一片,住的不远,于是没过一会,就送到了威远侯府。
顾羽之打开信,然后顿时一蹦三跳,大喊道:“阿娘,阿娘,快来呀,快来呀,你儿子铁杵磨成针了!”
威远侯夫人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接过信一看,就笑起来,“是呀,你铁杵磨成针了——这句话怎么怪怪的?”
但也来不及多想,立马就敲锣打鼓的要去请媒人。
肯定是不能自己直接去的,要显得有诚意,威远侯夫人恨不得去宫里面请皇后娘娘亲自去说媒。
但虽然不能直接请她说媒,却可以请她添置一份嫁妆。
至于说媒的人,她和折霜也早已经说好了要请柏国公老夫人。
柏国公老夫人是全福人,超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年纪长,辈分大,请她说媒是最合适不过的。
柏国公老夫人正在家里喝茶,威远侯夫人风风火火上门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该成了。
果然威远侯夫人过来就笑,“该您老人家出马了,哎哟,五年前就求您,谁知道现在才成。”
柏国公老夫人就笑,“你这丫头,就是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稳稳的来。”
如今可以叫威远侯夫人一句丫头的也不多见了,威远侯夫人道:“我就喜欢跟您老人家说话,这样觉得自己还是个丫头。”
柏国公老夫人去换衣服,威远侯夫人扶着,道:“我们家羽之可算是铁树开花了吧?反正不容易,到时候可要您来给两个孩子送福。”
柏国公老夫人哪里敢不从,于是就这样换了衣裳就被扶着上马车,一路往文远侯家赶。
而此时文远侯爷刚跟女儿有过一场不算愉快的谈话,正在自省,就听见仆人说顾羽之站在文远侯府门外,怎么说都不肯进来。
这很大的可能性是未来女婿,还是个目前看起来很痴情有用的未来女婿,文远侯就亲自前去看。
然后笑了,“羽之,你蹲在门口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蹲在门口,而是蹲在大门前面的石头狮子底下,揣着个手,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
他还以为顾羽之和闺女吵架了,于是主动透露消息,“你也别急,今日琴之说她愿意嫁给你,估摸着过几天就跟你说了。”
顾羽之就更着急了,“哎哟岳父大人,合着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琴之给我写信了,说是让我上门提亲,我母亲已经去请柏国公老夫人了,我自己稳不住,就先来您家,可我之前又听人说,一般这时候,我是不能上门的,我就怕冲撞的什么,这不一直蹲在门口吗?”
文远侯:“……”
他觉得是顾羽之什么都不知道。刚刚琴之还跟妻子大吵了一架,怎么可能有闲情雅致让人来提亲?估摸着就是通知一声,让顾羽之来日选个日子提亲,但是威远侯夫人和他都太着急了,竟然立刻就去请柏国公夫人。
不过来日不如撞日,这件事情已经拖了七八年,直接来也行。
于是道把陆琴之今天回来发生的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道:“所以此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
对于这个女儿,他觉得自己也是够小心翼翼。
这一下子,就连顾羽之也说得忐忑起来,好在门房还让人去给陆琴之送了消息,她也赶了过来,见了顾羽之,道:“你怎么就直接过来了。”
顾羽之都不敢看她,“琴之,你先不要生气,我可能干了件蠢事。”
……
折霜当晚听说这事情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么快就定下了?我还以为要再过一阵子。”
威远侯夫人连夜过来的,今晚就不准备回去,而是准备在折霜这里睡。
她笑盈盈的,“我做事情,难道会等吗?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往前面走的,我想了这么多年,可得要定下来,心里才安心。哎哟,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多舒坦,但还有一种惶恐,就怕会出什么幺蛾子。”
折霜拍拍她的手,“别担心,除非是两个小的自己不愿意,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他们顺顺利利的成婚。”
威远侯夫人就道,“所以说有些事情我就爱跟你商量,不瞒你说,我跟文远侯夫人是越来越没有话说了。”
她跟折霜道了今天下午陆琴之和陆夫人的事情,“文远侯告诉了羽之,羽之就说给了我听,我这不赶忙过来了嘛。”
折霜皱眉,“当真?我怎么从来没有琴之提过。”
威远侯夫人也拍大腿生气,“这孩子是个藏得住事情的,这么大的事情,还这么久了,竟然瞒得住,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一点点。我瞧着心疼,只希望琴之成婚的事情谁让她高兴,这样病情也会好很多,说不定就不整天说着死啊死啊的。”
折霜:“以后怎么办呢?琴之有说吗?”
总不可能如果陆夫人不好,就一直这般听她不断的倾吐自己的糟心事情吧?
这样倾听的人也会疯的。
威远侯夫人就道:“所以我这不找你来了吗?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实在喜欢琴之这孩子,我是一点都不想跟陆夫人打交道的,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琴之的母亲呢?”
折霜就笑着道:“你找我来想办法,可我有什么办法?”
她跟陆夫人好久都不曾见过面了。她也不愿去见她。
于是手指头敲桌子,犹豫的道:“我得好好想想。”
第99章 相白首(10) 弯弯出事
折霜并不想跟陆夫人打交道。陆夫人可怜, 但是这份可怜因为牵涉太多,让她并不愿意去细究这份可怜之处。
她晚上在整理给各处女婴堂东西的账本时,跟秦妈妈道:“虽则不愿意去拜见她, 但琴之这份心结又必须要打开。”
谁知道,她还没有想好了怎么去做, 陆夫人自己好了。她喜滋滋的来了流云巷子送请帖,扬眉吐气一般将婚贴亲自递给她, “到时候,你一定得来。”
折霜心情复杂,看着陆夫人好像因为陆琴之要成婚瞬间回春的脸, 心中滋味难明。她想, 也许这就是压在陆夫人心中的心结, 如今心结没了, 她终于可以轻松了。
刕晴牙从皇宫里面教太子骑术回家, 听折霜说了这事情,说出自己的看法:“她的心结很深,认为自己犯了错, 这才让琴之多年不嫁, 她应当是责怪自己的,但又不愿意承认,一日日的, 便成了个大结。”
折霜叹气,“应当是的。”
陆琴之也没想到陆夫人能好这般的快, 也不整日说要去死了,只道:你们快生个孩子,我到时候就时常去威远侯府看孩子。
好像一夜之间生活有了盼头,只烧香拜佛更甚——听闻她松口成婚的那日, 陆夫人早间还拜了佛祖。
如今应验,不免更加相信,虔诚无比。
陆琴之看着这样的母亲,有些感慨,“自来父母子女之间的糊涂账最是难算。不是恨,不是欢喜,百般滋味,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折霜想起很久自己对父母亲的疏远,倒是能理解。
她摸摸陆琴之的头,“你能自己想开就好,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累了,要做这个,要做那个,除了自己,能顾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少,便挑着去顾及,并不要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陆琴之点头。
九月初,两家以最快的速度办了婚事。
柏国公老夫人还道:“两家好像憋着一股劲似的,等了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齐全的很,说成亲就成亲。”
折霜负责给陆琴之梳头,上妆,听着这话笑:“威远侯夫人一年攒一点,一年攒一点,从琴之十岁时就开始攒,攒了快十年,她每回跟我说,库房都堆不下了。这回好,库房可算全清空,以后不用再听她念叨。”
吹吹打打的声音热闹了一条街,陆琴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恍惚道:“阿姐,我这就要出嫁了吗?”
折霜点头,“要出嫁了。”
十年了,当年她嫁到陆家的时候,陆琴之还是个小娃娃,如今竟然双十年华,要出嫁做人妇了。
她没忍住,哭了出来,“你这个孩子,出嫁之后,便也要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千万别委屈自己,万事有我。”
陆琴之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的。”
她哽咽道:“阿姐,你宅子里,我那间屋子,你可别给其他人,我要是知道别人睡了我的床,我就要生气的。”
当年霸道的小丫头又回来了,折霜抹了抹眼泪,哎了一声,“好,不会给别人住的,你的屋子还是你的,别人都不能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