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们刑部这次办案效率挺高啊!”沈瑜坏笑着,目光落在张侍郎身上。
这个糟老头子,那天在相府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不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啦?!
这帮衙役惯会察言观色。
见状,为首那人立刻道:“张侍郎,得罪了。”
话落,一声令下,便让进去拿人。
“你们谁敢!”张侍郎气的发抖:“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一无圣旨,二无圣上口谕,这般公然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将王法置于何地?!”
衙役对答如流:“律法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有人状告张樱樱谋杀他家公子,我等依照律法来拿人,敢问张大人,哪里不对?”
“老夫说过了,小女尚未醒来。”
本以为这话,能让这些衙役走人,却不想,为首那人道:“我们来之前,大人吩咐了,只要疑犯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抬也要抬过去。”
这话就摆明是在欺负人了。
张侍郎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呛的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
这帮当官的,一贯最会偷懒耍滑,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施压,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戚如翡阴恻恻盯着沈瑜:“你干的?”
沈瑜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不是我!”
戚如翡要上前,却被沈琢一把攥住胳膊。
沈琢压低声音道:“阿翡,这位刑部尚书和张侍郎之间有嫌隙。”
戚如翡懂了,这是在公报私仇。
呸!没有官品的狗官!
衙役道:“张侍郎,今日张小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您看您是让她自己出来呢?还是兄弟们……”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人张大人都说了,张樱樱还没醒,她怎么出来?”
衙役们不认识戚如翡。
但见她是同沈瑜他们一起的,也不敢得罪,只道:“可尚书大人吩咐,今日是一定要带张樱樱到堂问讯的。”
“问讯个屁!张樱樱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现在让她到堂问讯,你们大人是想怎么问?招魂问吗?”
衙役被问住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为首那个只能硬着头皮上:“怎么问是大人的事,我等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你们……”戚如翡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了一抹淡绿的衣角,立刻道:“你们大人说的有个屁用!大理寺少卿在这儿,谁敢把人带走!”
说着,一把将沈琢推到人前。
沈琢:“……”
沈瑜表情都要裂开了。
他拼命揪着戚如翡的袖子,低声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刑部尚书比大理寺少卿的品级高。”
戚如翡哦了声,表情都不带变的:“正三品咋啦?你们尚书的爹是丞相吗?”
众人:“……”
戚如翡:“你们尚书来了吗?”
众人:“……”
“那你们还哔哔什么?”戚如翡扯着虎皮做大旗:“他既没有一个当丞相的爹,人又没来,现在有个爹是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在这儿站着,他的话,不比那个尚书管用吗?”
只说过一句话的沈琢:“……”
沈瑜竖起了大拇指。
衙役们惊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品级不够爹来凑的。
衙役们面面相觑,只能看向传说中的那位不可说的大理寺少卿。
为首的衙役道:“小沈大人,这……”
戚如翡在身后推了沈琢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温声笑道:“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孙大人解释。”
衙役们得了这话,当即行礼走了。
戚如翡见状,这才跟着张樱樱的侍女进府了。
张侍郎被下人搀扶着,颤巍巍向沈琢行礼:“多、多谢小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又看向沈瑜。
昨天张樱樱临出门前,在房中的妆奁台上,留了一封血书。
她在里面阐明了她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张侍郎方才知晓,此事与沈瑜无关。
张侍郎原本想着,等张樱樱好些,再亲自去相府赔罪的,却不想今日沈瑜竟然来了。
他颤巍巍道:“二公子,是老夫教女无方,致使二公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且老夫人曾对二公子言语无状,今日一并向二公子赔礼。”
话落,张侍郎推开下人,对着沈瑜一揖作到底。
文人向来重风骨,轻易不肯折腰。
但今日,张侍郎腰弯的几乎要折断了。
张侍郎的年纪比沈勉之还要大,因着张樱樱的事,此时两鬓斑白,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沈瑜觉得他会折寿。
沈瑜立刻跳开,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们这一回了,赶紧起来。”
这厢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那厢,戚如翡却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张樱樱人是醒了,但戚如翡觉得,她还不如不醒呢!
醒来后的张樱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副要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如翡进来时,张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戚如翡恨不得将张樱樱拖起来打一顿,将她打清醒了:“为了那样一个到处骗姑娘的狗男人,你值得吗?值得吗?!”
戚如翡将方卓冒用沈琢的身份,在叶城骗得柳柳一尸两命的事,告诉了张樱樱。
张樱樱惊的无以复加。
愈发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心里更是悲痛,只一心寻死。
戚如翡道:“张樱樱,你已经活下来了,可你非要为那个狗男人要死不活的,可柳柳她,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柳柳躺在血泊中而亡的场景,戚如翡就恨不得把方卓拉出来鞭尸。
那个狗男人,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我不是为他。”
在方卓说了,让她打掉孩子嫁给沈瑜的种种之后,张樱樱就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她是为她自己。
张樱樱哽咽道:“婚前失贞,有孕被弃,污蔑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爹娘颜面尽失,他们这辈子都会因我蒙羞,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你这话简直是在放屁!”戚如翡怒道:“是,你是蠢,被一个男人骗了,可被骗了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张樱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看到她这样,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张樱樱从床上扯下来,拖到窗边,指着窗外相护搀扶的张侍郎夫妇,冷冷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女儿蒙羞的打击大,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大?”
因着张樱樱的事,张侍郎夫妇俩短短数日,便已形容枯槁,鬓染白霜,立在院中,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张樱樱骤然心惊。
她父母年过四十,才得了她,若她不在了,那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你令他们颜面尽失,所以无颜苟活于世,可是张樱樱,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计较那些虚的东西!”
话落,戚如翡松手,任由张樱樱跌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是脸面能换死人活过来,那我愿意拿所有的脸面,换柳柳活。”
说完,戚如翡转身大步朝外走。
张樱樱一瞬间醍醐灌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院中的张侍郎夫妇,听到张樱樱的哭声,急急朝内走。
张夫人瞧见戚如翡出来,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瑜一脸狐疑:“怎么了这是?”
沈琢没说话,望着戚如翡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口时,眼里划过一抹诧然。
虽然戚如翡走的很快,但刚才,他似乎瞧见她眼眶红了。
沈琢出去时,外面已经没有戚如翡的身影了,只有孟辛立在马车边。
孟辛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树。
那是一株合欢树。
时值六月,正是合欢盛绽的时节。
沈琢走到树下,便见戚如翡坐在树枝上,大半的身子掩映在红花绿叶间。
他叫她:“阿翡,下来。”
“我不!你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琢没再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孟辛走远些,自己站在树下。
“吧嗒——”
一截花枝砸在沈琢肩膀,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将脑袋藏在花叶后面,瓮声瓮气道:“你别站在那里,走开。”
沈琢不但不走,反倒还坐了下来:“阿翡,你在树上看风景,我在树下看风景,打扰不到你。”
这话柳柳也说过。
以前在无妄山的时候,每次她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躲在树上,柳柳就会来找她,也会像沈琢这样,说她在树下看风景。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闷闷道:“沈琢,我想柳柳了。”
沈琢嗯了声,把玩着手上的花枝,嗓音温柔道:“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个温柔爱笑的姑娘,笑起来颊边还有酒窝。”
“对!”戚如翡道:“今天看到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救活的是柳柳,那该有多好。”
沈琢知道,柳柳的死,是戚如翡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看到张樱樱跟柳柳有相同遭遇时,戚如翡才会不遗余力救张樱樱,她不愿再让一个姑娘,像柳柳那样死去。
可是没办法,世间深情的大多都是女子,但偏偏她们最容易为情所伤,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沈琢没再说话,戚如翡也没有,两人安静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沈瑜出来时,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想要过去,却被孟辛拦了下来。
戚如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一会儿,她就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在沈琢面前站定,她想通了:“反正能做的我也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吧!就像你昨天说的那句,不自救者,什么来着?”
“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对!不自救者,人弗救之,”说着戚如翡揪了个叶子叼在嘴里,张扬明媚的眉眼里匪气横生:“老子又不是菩萨!干嘛要管别人生死!真是没事找事!”
说完,转身潇洒走了。
回程的路上,沈瑜叽叽喳喳的,嘴就没停过。
到了相府,他还在同戚如翡说话,沈琢落后几步,同孟辛交代:“去查查,是谁去公堂状告张樱樱的,还有祁国公府那边……”
话说到一半,沈琢又顿住了。
方卓是昨天死的,今日刑部尚书才去张家拿人,这说明刑部尚书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私情,今日这事,只怕刑部尚书一半是想公报私仇,一半则是想向相府示好。
毕竟张樱樱诬陷了沈瑜。
“公子?”
沈琢摇头道:“只去查是谁状告张樱樱即可。”
孟辛领命去了。
沈瑜头上的绿帽子没了,整个人就开始收不住了,各种闹腾,被戚如翡揍了一顿,才老实了点。
他趴在桌子上问:“喂,病秧子……”
“病秧子?!”戚如翡眯着眼睛,转头看过来。
沈瑜立刻改口:“沈琢,沈琢。”
“沈琢?”
“不叫沈琢叫什么?”
“他不是你哥吗?”
“是,他是我那什么,”那句哥太烫嘴了,沈瑜叫不出来,他立刻往后蹦了几步:“但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的相府独苗,他突然就蹦出来了,我叫不出来。”
沈瑜是真叫不出来。
可戚如翡一听这话,站起来,活动手腕,盯着沈瑜:“叫不出来没关系,打一顿就叫出来了。”
“啊啊啊啊!”
沈瑜又开始被打的满院子里乱窜。
侍女绿袖进来上茶,看到这一幕,便随口说了句:“自从少夫人嫁进来以后,咱们院子都比往日热闹不少了呢!”
一句无心的话,似一枚石子,骤然落入沈琢平静的心湖。
沈琢原本已凑至唇边的茶盅,突然便又握在掌心里。
他偏头看过去。
院中花木葳蕤,沈瑜瑜被戚如翡揍的吱哇乱叫。两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有些吵,但却给院中添了人气。
在戚如翡没嫁进来之前,这个院子里,除了魏晚若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之外,再没有外人踏入其中。
再加上沈琢喜静,平日里侍女小厮走路,脚步都放得很轻,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院子,静的就像一汪死水。
回京一载,沈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寂的日子,但戚如翡的到来,却打破这种空寂。
戚如翡嫁入相府,不过才大半个月,但他的院子里,却陆续多了不少她的东西。
戚如翡的衣裳;戚如翡从厨房拿来的蒲扇;戚如翡的刀;戚如翡的发簪,就连下人上茶摆果盘时,都会下意识放戚如翡喜欢吃的东西。
下意识这三个字,转换过来,就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沈琢垂眸。
回华京之后,他一惯谨慎自省,这是唯一次,他忽略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