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祁礼还记得余杉认床的毛病,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多次抛弃,余杉对于“家”的渴望远超一般人,一旦在某个地方定居后,余杉在经过了适应期后就会依赖那里,若是忽然换了地方就会无法入睡,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点些有着家里味道的香薰入睡。
那是熟悉的味道,可余杉闻着又觉得陌生
那是她上一世的家,现在潮湿的胡同里才是,胡同里没有那么精致的香气,烟火气才是那里本来的味道。
余杉不想活在过去,如果不是顾祁礼送来这一盒蜡烛,她已经快忘记了。
蜡烛被摆在了橱柜中,接下来的几日围读会都进行的很顺利,期间媒体来采访了一次,对象主要是作为主演的王钰涵以及老戏骨邱明。
终于,当围读会结束,导演宣布他们会于两天后跟组前往菏屿镇,因为带着大量的拍摄仪器,且由于菏屿镇地理位置偏僻对外别说气场了,可能车子都不通,于是按照计划主演可以选择乘坐飞机到最近的机场然后中转其他交通工具,也可以跟着后勤车队驾车前往。
李锐选择了后者。
连续数日奔波,余杉在精疲力尽之际被通知他们即将在晚间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周围的景物逐渐荒凉,天空愈蓝,有车子经过几日的颠簸居然爆胎了,车队停在了中途。
“等会前面换个轮胎继续走,这片是丘陵地带,山高颇陡,车子估计进不了村。”
余杉他们车上一共坐了三个人,除了余杉以外,还有李锐和一个向导,这一路都是她和李锐换着开车才不至于疲劳驾驶的。
最后的行程变得很慢,过了大半天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菏屿镇其实并不是他们最终的拍摄地,剧组只是先在这里落脚,他们真正的拍摄地在距离这里十公里左右的一个乡中,那个地方生存环境更加糟糕。
剧组在已经谈好的旅店入住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简直太累了,有的工作人员跟过别的剧组,拿着一样的钱比这轻松多了,不免有些抱怨。而他们还是小看了这里,现在只是暂时抵达了,可后面需要解决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
余杉带着水壶下去打水时,听到有剧组的演员抱怨这里的水都带着苦味,一股泥沙的味道。
对于一个年降水量只有300毫米的地方来说,哪怕是带着苦味的水也得来不亦。
吃饭时导演让给每桌都加了一只小羔羊,余杉吃了几口填饱了肚子,在和老板的攀谈中知道菏屿镇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国家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给镇子引来了水源,解决了一部分燃眉之急,但是周边乡村却依旧过着没有水的生活。
如果需要一桶水,他们得拿着储水工具走上十几公里来这边打水,然后再回去。
余杉他们所进行取景拍摄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乡村。
李锐庆幸他们在车内囤了足够多的矿泉水,在滨江市随便哪个超市可以几十块买一箱的饮用水在这些乡镇都是稀缺的资源。
沈荣说,这就是拍这种片子的意义,他可能并不符合市场对于快餐文化的需求,但传达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我们国家太大了,人与人之间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原来在某些地方,活着,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我们希望我们一手创造出来的文化产品可以感召人,唤醒人。
余杉很庆幸作为演员的自己可以参与这个环节中。
一时间剧组热血涌动,人有信仰是展现出的那种精气神是不一样的。
剧组在菏屿镇举办了开机仪式,当日没有媒体到场,只官方微博账号发了一张宣传合照图,余杉站在老戏骨邱明的旁边,他已经带上妆了,活脱脱一个饱经沧桑的村支书形象。
意料之中的这条微博数据惨淡,哪怕有央戏官微的转发,评论也不过百条,比之那些小成本偶像剧动不动转评几万而言确实算是天糊开局,但这并不能影响到剧组的士气。
第二日整个剧组在准备好物资后前往出发去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大湾乡。
大湾乡其实并没有湾,这里穷困潦倒,一眼望去几乎没有20-40岁的男丁,土墙堆砌着一排排的房屋,孩子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为了拍摄的求真,沈荣早在一年前就来过这里和当地的政府村委员会都谈过,影片拍摄期间他们会实景拍摄,腾出的屋子剧组会支付一定的费用,使用完毕如果有一天电视剧火了,当地政府可以作为景点对外宣传。另外除了主要演员配角外,可能还会征收一些真的村名出镜,剧组同样会按照市场价格为他们提供薪酬和剧组盒饭。
也许这个待遇在大湾乡外听着很普通,但剧组尽可能的守着自己的良心,为村民提供更好的。
毕竟,拍戏不是在搞慈善,为了在有限的经费里拍出好东西,他们也需要压缩成本。
大湾乡对外没有拉网线,剧组正在请技术师傅来临时接通信号,余杉穿上了属于自己角色张怀楠的衣服,一件棉麻长袖,蹲在小土坡上看着远方。
“怎么了?觉得不习惯吧。”
沈荣从后面走上来问到,他保持着和余杉一样的姿势看过去,看到了一群孩子。
他们用石子泥土地上画出格子,单腿在里面跳来跳去,不时传来笑声。
“他们在玩跳房子。”余杉轻声道。“我小时候也经常玩。”
胡同里的小孩很多,总有许多玩闹的花样,跳皮筋跳房子攀花绳,女孩们每天都很开心。
贫穷击倒不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总有人闯出去,也总有人愿意带着外面先进的东西回来,然后改变这片土地。
他们和她们本没有什么不同。
“我本以为你是个娇气的丫头。”沈荣笑道。
“张老师和我推荐你的时候拿来了你的定妆照,我在央戏导演系职教的时候见到过好些和你类似的小孩,模样漂亮的没话说,有的人是天生的,有的人是后期整的,家境优越从小就有好的教育条件,所以轻轻松松的就可以找到引荐人进入娱乐圈,也比别人更轻易的可以抓住机会。我当时就觉得你一定会中途放弃,夸张的可能连村子都进不了就会选择原路折返,尽管张老师和我咱三保证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我依旧不太喜欢你。”
沈荣是个实话实说的,到他这个地位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掩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现在呢?总该是有了些改变吧。“余杉笑着问到。
”改了啊,你看王钰涵那小子这几天没有手机信号着急成什么样子,在村头上蹿下跳跟猴一样,倒是你适应的不错。“沈荣开了个玩笑。
“不过明日器材搭好我们正式开始第一幕,你表现的如果不好,哪怕你再适应这里,我也会.\”
后面那四个字“把你开掉”沈荣也没说出口,但余杉知道他会这么做的。
这么一个对自己作品追求完美和卓越的导演,容不得珍珠蚌里的沙子的。
“对了。”沈荣起身下坡时回头道。
“明日让化妆老师再给你化的黑一点,脸色蜡黄一些,衣服鞋子做旧或者干脆找个当地人借一件,头发.给我盘起来,一个乡下的村姑可没你这么有精气神。”
余杉点头丝毫不觉得排斥,她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啦。
第33章 艺术总是来源现实
余杉首日只有一场戏, 王钰涵饰演的男主胡永安返乡,他觉得受到过高等教育的自己无法理解周围村民那些腐朽封闭的思想,这个时候他想起来儿时的玩伴张怀楠, 怀着忐忑的心情,胡永安敲开了张怀楠的家门。
沈荣对余杉能不能饰演好张怀楠表示怀疑是很正常的, 原因就在于余杉和张怀楠单看表面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演员演好和自己相似度高的角色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演和自己跨度大的, 张怀楠幼时被拐卖,养父母将其买下取名怀楠,从那一年她人生的意义就发生了骤变, 从父母的宝贝变成了生育的工具, 她的一生在外人看来很苦, 男主返乡见到她时, 她刚刚年满18岁, 已经孕育着一个孩子。
沈荣不放心,在开拍前和两个人讲了一次戏。
“胡永安,你是个从贫困地区走出去的进步青年, 但你回到家乡其实并不是因为抱着回乡建设家园的梦想, 你是被逼回来的,社会容不下你。不够圆滑,不够聪明, 不够有背景,身上的钱不够你坚持北漂, 所以你回到了家乡。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你发现外面的世界容不下你,里面的世界也与你格格不入,你期盼与这位发小的相见也害怕看到她的改变。“
王钰涵点点头,他安静的酝酿着情绪, 导演又转而找到了余杉。
“你的整个气质都要改,要变成另一个人,张怀楠是个原本城里的孩子,后来经过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
余杉整体的气质太卓越了,她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哪管她穿什么都是如此。
这样很好看,但绝不是剧本中的张怀楠。
室内42度,余杉穿着厚厚的衣服,肚子上拴着沉甸甸的化妆道具,灰头土脸的坐在土床上。她起身时喘着气,脸上有一抹高原红,但嘴唇却有些青紫和苍白,露出的胳膊腿都很瘦,显得有些病态且营养不良。
沈荣盯着屏幕,他在等余杉调整好状态。
终于,他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声,“action!”
王钰涵丢掉了烟头,靠着冲劲走到了发小家门外,“咚咚咚”敲响了门。
“谁啊。”虚弱的声音从门里传来,王钰涵脑子一懵,手中的劲小了许多,是张怀楠的声音。
随后木门被打开,张怀楠大着肚子看见了门外的发小。
余杉的状态很糟糕,严重的脱水,家中无人照顾,在抬头看见是谁后,眼神中不自觉的出现一丝害怕和躲闪。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时候带着自己玩的大哥哥。
“你怎么回来了。”余杉一开口导演眼睛就亮了,是当地的方言,学的有七八分像。女人佝偻着腰,手捂着肚子,鸵鸟一样站在那里,狼狈且小心翼翼。
现在这个操着一口方言的怀孕女人是农村糟粕文化的牺牲者和缩影,18岁被买卖来的童养媳,余杉放下了骄傲在戏开拍后完全的变成了她。
“我.我大学毕业了,回乡里看看。”胡永安有些尴尬的说道。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记忆中的人相差太多,以至于他甚至不敢相认。
“你.你怎么怀孕了。”这是个非常没有脑子的问题。
可能是被余杉的反差带动了,王钰涵的反应很到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十八岁,一个远远没有达到国家法定结婚年龄刚刚成年的小姑娘。他小时候带着她出去玩的时候还是个萝卜头,现在却已经怀了孕。
张怀楠没请他到屋里坐坐,操着方言小声问了一句。
“你有什么事情吗?”
语气颇有些生疏。
“哦,对,你不觉得咱们村有问题吗?大湾乡根本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我和他们提议先迁移.\“王钰涵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他想在村民投票中拿到有利的一票。
大湾乡的各项决策还采取着最原始的方式,投票,处处在别人那里碰壁的男主角本以为在张怀楠这里可以得到一丝安慰,却听到女人说。
“为什么要搬走,房子怎么办,我们怎么活下去,我拖着个大肚子又跟你到哪里去?“张怀楠疑惑的看着男主,尽管她的言词不像其他乡民那样激动,但态度确很明确。
这一段余杉在和编辑商量后修改了台词,改成了前面戏份前期一个村民说的话。
她已经成为了被同化的笼中鸟,即使笼门开着,她也失去了飞出去的勇气。
“好,这一幕结束。”
王钰涵扶住余杉免得她因为脱水晕倒,李锐赶忙拿过来一瓶矿泉水。
在门打开之后这个少女几乎是带着自己在演,这种对情绪转变的处理让人觉得惊艳。
“等你考来了央戏,一定是张老师最得意的门生。”王钰涵感叹道。
“一条过,两个人都表现的很好啊,特别是余杉。”
沈荣满意的夸了几句,这种像挖到宝一样的感觉,他有些理解为什么黄老师那么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丫头介绍给自己了。
吃得了苦,下得了功夫,这两天他就已经发现了,余杉是花最多时间观察乡民的,她在企图填补自己缺乏的人生阅历,将自己的角色注入血肉。
余杉今日就这一条,戏过了,她就有大半时间去学习别的东西。
李锐应余杉的要求,给他们自己找一个本地的住户,余杉一直跟着他们在学习本地方言,每次发放剧组盒饭余杉都会自己多付一份饭钱带一份走。
本地住户是个七十多岁的奶奶,虽然年龄大了,但精神还算不错,家中有一个孙女。
自打余杉住进来,他们居然能吃上肉和菜,因此对余杉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杉跟着他们学习方言,早早下班后就一边研究剧本,一边向他们打听村子里的大概情况。
当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角色居然是有原型的时候,余杉很是震惊。
老人可能对于人口买卖并没有什么意识,她不清楚在这段买卖行为中不仅仅是卖方,买方也是要被社会钉在耻辱柱上的。,照老人提供的信息,余杉找到了张怀楠原型的那户人家。
一间土屋平房内住着一家三代人,一对老夫妻,已经二十七八岁的张怀楠和三个孩子。明明二十多岁,但面相却比实际要苍老许多,背上背着一个男娃,因为辛苦,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许多伤疤。
越生越穷,越穷越生,余杉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在这里被买卖来的女性是提供子宫的生产工具,越穷女性地位越是低下。
女人怯生生的把余杉迎进门,余杉给这家带了了一箱泡面和饮用水。
女人实在是太过于温柔,对着余杉连连道谢,在剧本中,女人最终在男主的帮助下找到了双亲并相认,她的父母已经苦苦寻觅其长达二十多年,一刻也未曾放弃。
好在经过了漫长的苦难,他们终于拥有了好的结局。
眼前的这个女人呢?她的结局是什么?
短短的的几个照面,余杉心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涩感,扶贫是一条慢慢长路,需要改变的不仅仅是物质,还有人心。
另一边,陆予峥正在运行着他们的产品,他向各位评委表示,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注入,这款游戏他们会从画面开始着手优化,目前的画面只是一个半成品。毕竟不能指望他们三个搞程序的男人真的能画出精美的游戏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