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我？”别的秦初晗不清楚，关于这点，她还真知道正确答案，“大象群体之间有严格的等级观念，小天真是后面才加入的，各方面没有优先权，进食的时候会自觉等其他的象吃完才去。”
这算是一种……让人心疼的自知之明吧。
祁应琛颔首表示认同。
旁边的游客听了，搭腔道：“母系社会就是这样的，孤苦无依的小公象，能被现在这个群体接受都不错了。”
“这个说法不严谨。”祁应琛纠正道，“象群并不是纯粹的母系社会，它们的群体多数由母象和小象组成，是因为公象在成年后会离开，寻找新的群体进行交/配繁衍。这一点，不管在亚洲象群还是非洲象群身上都有体现。我有一位专门研究非洲象的朋友，通过近二十年的观察，发现雄象也会建立起群体，在它们当中会产生一头首领象，就像国王，它会维护群体之间的秩序，惩罚犯错的大象，决定行径路线，同时拥有第一个享用水源、选择配偶等优先权。而其他普通大象则通过与国王交情深浅，决定在象群之间的地位高低。”
中年游客听祁应琛说得一愣愣的，被妻子孩子笑话，让你不懂装懂，遇到专家了吧？
他不服气，鼻孔朝天冷哼：“谁还没几个厉害的朋友！”
祁应琛不跟他置气，望着徘徊在外的小天真，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您蒙对了，它被这个现在群体接受，多少和母系沾点关系。夏天，也就是小纯洁的母亲，首先为整个动物园的象群注入了新生命，地位得到全面提高，随后，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促使夏天和小天真接触，前者接受了后者，那么小天真也就得到整个象群的接受。”
秦初晗好奇问：“这么说，夏天很有可能成为象群首领？”
“这要看它自己怎么想了。”祁应琛可不盲目打包票，“我记得你说过，夏天被送来动物园的时候还不满一岁，很孤单吧。”
秦初晗表情变了变，有那么一个微小的瞬间，心里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祁应琛察觉到些许，关心道：“怎么了？”
她仓促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事。”
这时，小纯洁吃到一半，想起小天真，扭头去唤它，奶声奶气的：“你来呀，快来，一起吃香香！”
小天真总算被想起来了，亦步亦趋的靠近，终于和小纯洁站成一排，埋头吃起来。
游客之间爆发出兴奋的呼声——
哇！天真纯洁同框干饭了！
小尾巴晃的节奏都是一样的！
超级！可爱！萌！
秦初晗满心满脑都是与夏天初见的情景……
那年她12岁，还在念初中。
那是个极其寻常的傍晚，刚入初秋，天微微有些凉。
秦初晗背着书包，坐往返于动物园和城区的职工专线回家，下了车，刚走进北园大门，就见秦怀远站在那里等她。
今天园里来了一头小象，爸爸妈妈都被偷猎的坏蛋害死了，很可怜，早上被送过来之后，一直缩在内舍角落的草堆里，一动不动的，吃得也很少。
秦怀远希望女儿陪那头小象说说话，要是能让它多吃点东西就更好了。
秦初晗对这类委托驾轻就熟，点点头，书包交给父亲，自己开着一辆双人座的小型观光车直奔象馆去。
到了小象独处的内舍，秦初晗还没走进去，就听到细微的哼哼。
她听得出那是哭声，和人类的小孩有一定区别，只是她没办法形容出来。
这是她独有的天赋。
非要找个相似的声音，大概像现今流行在网络中病娇搞怪的‘嘤嘤嘤’。
但小象的嘤嘤嘤一点都不傲娇，那是源自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悲伤……
内舍构造简单，墙和地板是水泥的颜色，除了水槽之外，四面宽绰得过分。
因为是给大象活动的馆舍，空间十分宽裕，顶很高。
这显得缩在墙角的小家伙格外渺小。
秦初晗站在工作人员进出的那道门前，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要不是墙角堆着稻草，她都不能一眼发现它。
真的好小，还没有她高。
在秦初晗的印象里，自她记事开始，动物园里的大象都是庞然大物。
从来没在现实中接触过那么小的。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怎么打开话题。
它还在哭，像人类幼崽，不会对外表达，哼哼的续航能力超强，没完没了的。
秦初晗站在数步外观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到它旁边干燥的草堆上坐下，后背抵墙，双臂环膝。
哭吧，我陪你。
小象却不买账，歪头看过去，不满道：“什么呀，这么小……”
居然看不起她！
秦初晗忍不住白了它一眼：“我12岁了，比你大。”
小象哼哼唧唧说：“不是、不是这么算的。”
人类和大象的寿命又不一样！
“懂得还挺多。”秦初晗实在的夸了它一句，对它另眼相看。
小象微微愣了愣，仿佛反应过来什么，转头对着墙继续哼。
你谁啊，我们很熟吗？
别烦我了，让我哼我的……
秦初晗直言：“哭没用，哭瞎了你爸妈也活不过来。”
这是个现实问题，越早认识到，对它越好。
“都是你们！你们坏！”小象冲她发泄恨意，气得屁股都扭了扭。
“我们有好的，不然你也不会被送到这儿来。”秦初晗松开一只手想摸摸它，伸出去又停下了，迟疑着收回。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安慰的资格。
因为她是复杂的人类。
约莫小象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另一群人找到它的时候，它都快没呼吸的力气了。
人类好奇怪，害了它们，又要来救它们……
“那、这里是哪里呀？”小象呐呐的问。
“动物园。”秦初晗尽量往好的方向描述，“就是，我们人类为你们动物专门修的住宅，这里面什么都有，住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吃的，也不会遇到猛兽袭击，你会很安全。”
“我不喜欢！”小象迅速看了她一眼，嗖地收回眼神，还是对着墙舒服。
“我不喜欢……”它换了个沮丧的口吻，“我想回家。”
“得了吧，想想可以，真放你自己回去，你活得下来吗？”秦初晗小小年纪，嘴毒功力一流。
小象又开始嘤了……
第48章 拉钩，盖章
晚霞散去, 夜幕降临。
饲养员叔叔站在门口唤秦初晗：“先去吃饭吧，天都黑了。”
秦初晗呆坐太久，心思早都飘散开。
闻声回过神来, 周围陷入无边的混沌灰暗色调里, 任何事物都变成模糊的一片。
一束黄色的灯光从工作人员通道外倾斜的投射/进来，在快碰到秦初晗和小象时逐渐消失。
她们像一对被世界遗弃在角落的可怜虫。
但庆幸的是, 还有彼此陪伴。
小象直楞楞的盯着秦初晗，秦初晗望着饲养员大叔, 余光撇着它。
肚子早就饿得不停打小鼓了, 发呆的时候一直被旁边不间断的嘤嘤声搞得频频皱眉，心生烦躁。
很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 忽然放不下它。
它的眼睛好亮、好漂亮啊，圆润的形状, 黑漆漆的瞳眸里绷着一丝紧迫, 还，泛出灼人的光。
“我还不饿, 待会儿再去。”秦初晗听见自己干巴巴的说。
饲养员大叔点点头：“那行。”
都要走了, 忽而停下再问：“我给你把灯开了啊？”
那么大的内舍, 说话能听见回声。
别说突然窜出个人了，外面谁路过，晃道影子进来都能把人吓得不轻。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不害怕吗？
秦初晗却忙不迭摇头：“别别别，这样挺好的, 我不怕，我在我家地盘里我没什么好怕的。”
饲养员大叔被她这通老成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看出来了, 她是在照顾小象的情绪。
真是个好孩子。
外面几位饲养员闲聊着离开，去食堂吃饭。
内舍里又剩下秦初晗和小象。
入夜后的动物园安静得不像话，空气仿佛静止了。
小象的心思却活泛起来。
身旁的小姑娘可真能坐啊，她颔首把下巴搁在膝盖头上，保持蜷缩的坐姿，像块儿石头。
好几次，它差点没忍住去碰她，看看她是不是睡着了，还想问她，饿不饿？
蓦地，某处响起一个古怪的叫声。
不注意听的话，像夜猫懒懒的拖着嗓子叫唤，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再去专注仔细探究，又像小孩子轻哼，有点奶，有点软糯。
等它接连叫几声，秦初晗听出来了。
小象先开口道：“我认得这个声音，在我家乡也有这种鸟。”
“嗯。”秦初晗点点头，“它的学名叫红腹角雉，棕红色的羽毛上有很多珍珠一样的漂亮斑点，胸前和颈上的毛色更鲜亮些，是桔黄色的，头顶羽冠和脸周围的毛黑得发亮，而羽冠的两侧长着一对奇怪的钴蓝色肉质角。”
小象听了她的形容，反而茫然：“是吗？在我看来，它就是一颗橘子胖球。”
秦初晗噗嗤笑出声，也想起来了，大象的视觉很差，好在嗅觉不错，占着体型优势，出门都是整整齐齐一家人，在野外不容易受欺负。
向来都是它们横行无忌的。
那是家族的力量。
遗憾的是，身旁这头小象失去它的家人，它依赖的对象……最大的底气。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它们就是橘子胖球。”秦初晗有心附和道。
小象发出得意的轻哼，听上去心情好了很多。
秦初晗歪过脑袋打量它，它也侧头来跟她对视。
过了一小会儿，秦初晗先问：“你想好了吗，要不要住下来？”
小象支吾起来：“来的路上，有个温柔的人类姐姐跟我说这里还不错……”
秦初晗趁热打铁：“非但不错，还有其他大象，十几只那么多！”
“真的吗？”小象激动得站起来。
但很快，它就肉眼可见的蔫儿下去了。
“又怎么了？”秦初晗是带着任务来的，得给它说通才行。
“就是、它们不会要我的……”小象垂头丧气。
大象爱抱团，团结是真的，排外也是真的。
秦初晗想了想，给它谋了条出路：“你年纪小，有优势，它们那一群好多年都没宝宝出生了，回头你养好了，吃得白白胖胖，找个机会蹭过去撒撒娇，它们会很喜欢你的。”
“会吗？”小象不确定，“我想我爸爸妈妈……”
哎哟，怎么绕回去了！
秦初晗头疼的拍了一下脑门，起身扶着它的大脑袋，让它跟自己对视：“你看着我，好好听我说。在我们人类这里有句话叫‘人死不能复生’，对你们大象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还活着呀，你身体里流着爸爸妈妈的血，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它们会在某个地方陪伴你的。”
“真的吗？”小象将信将疑，“那要是这里的大象不接受我怎么办？”
到头来，它还是孤家寡象，可怜兮兮。
“这好办！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在动物园的第一个家人！”秦初晗自信心满满，还搬出自己的身世安慰它，“我妈很早就过世了，说起来我们也算同病相怜。”
这果然引起小象的注意：“你也没有爸爸妈妈啊？”
“我爸还在……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他是动物园的团长，长得挺随和。”秦初晗有一说一，“不过我爸比较忙，每天为住在园里的动物操碎了心，几乎不怎么管我的。这么说起来，他更像大家的爸爸。你看啊，你一下子有了姐姐，又有了爸爸，两个家人呢！开不开心？”
“姐姐？”小象先是迷茫，随后反应过来了，对排位有些许不满，“就、还好吧……为什么你是姐姐？”
秦初晗理直气壮：“说了我比你大，我都12岁了，你才1岁。而且做妹妹比做姐姐好，大的要疼爱小的。”
小象不是很相信：“你让我想想……”
秦初晗收回手，坐回原位：“行，你想吧，快点儿做决定啊，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秦初晗在动物园了可是很有地位的！”
主动认亲，居然还要想？
我不要面子的喔……
相处了这么一会儿，小象觉得她人还不错，也是真的害怕她反悔，滑头道：“我说的是谁做姐姐谁做妹妹要考虑，做家人……我同意了。”
嗯，你同意了。
我谢谢你啊！
秦初晗心里腹诽得厉害，面上摆出姐姐宽容大方的模样，伸出手像揽人那样，勉强将小象揽住：“这就对了嘛，你记住了，这儿是山海野生动物园，园长是你、是咱爸！我们是相亲相爱两姐妹，谁欺负你，我们一起欺负回来！”
小象重重应声：“嗯！”
“来，拉钩！”
“啊？怎么拉啊……”
它又没有手。
“鼻子伸出来。”秦初晗用手轻握住它柔软的鼻头，在空中似模似样的晃了晃，再用大拇指在它鼻尖轻轻点了下，“这是盖章，成了！”
夜色渐浓，适应黑暗的双眼看清了更多。
那束从门外伸探进来的光也还在，像通往美好世界的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