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阳刚在唇上含起一支烟,她这个‘您’字一出,他猝不及防的抖了抖,打火机‘嚓’地一声,烟掉了,气势汹汹的火苗在他高挺的鼻尖上不轻不重的烫了一下。
这点儿痛感,平时肯定能忍,今晚不大行。
给他痛得,闷哼了一声,弓起背,五官拧起来。
“你没事吧?”林笙看岔了,以为他被烫了眼,伸手去扒拉他额前的碎发,“你别捂,快让我看看。”
秘书和助理坐在后面的一辆车里,见状连忙紧张兮兮的下车,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去什么医院?你们下来做什么?回去!”陆正阳淡定了整晚,到这会儿反而急躁起来了。
将人呵斥回去,他放下捂着口鼻的手,再转脸正对未婚妻,重新调整霸总姿态。
林笙见他鼻尖上被火苗扫出一片黑灰,噗嗤笑出声。
陆正阳皱眉,略微犀利的眼神缓缓打出个问号。
笑话他?
为什么?
但好歹是笑了……
林笙从斜跨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张方巾递给他,“擦擦鼻子,火油给你熏了一块黑。”
陆正阳尴尬了一瞬,接过她的好意,质地柔软的方巾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淡淡的橙子香味,隐约泛出一丝甜。
“抽烟不好的,少抽点烟。”林笙努力找话,“还有,今天谢谢你,临时把我老师拉上去充数,过后还要你跟我哥道歉。”
她都懂,都明白,只是有时不确定是否该去表达。
或者该说,有没有必要去表达……
陆正阳听她这么讲了,心头那点儿莫名其妙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今天这种场合,你不想上可以直接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林笙抓住他末尾那句:“那我们的婚约……”
陆正阳刚松释的脸皮重新紧绷:“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再说吧。”
林笙瘪嘴,露出一脸遗憾。
陆正阳受不了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抬起头环顾四周,扯别的:“这儿环境不错,你喜欢?”
她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点头。
“那就玩着吧,直到你住不高兴为止。”这个主,陆正阳是能帮她做的。
林笙很想问:我要是住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呢?
奈何她不敢。
今天晚上,她是被放过的那个,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还想讨价还价?作死呢么……
陆禾在车里等得不耐烦,降下车窗催:“要不你住下?”
“怎么跟小叔叔说话的?”陆正阳搬出长辈身份压他。
车里飘出一记冷哼,车窗再度升了回去。
陆正阳对林笙叮嘱:“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林笙点头如捣蒜,心里默默送了他千万遍。
陆正阳又往她住的那个地方望去,估摸着有一段距离:“要不你上车,我捎你一段。”
“不用不用,我开观光车,明天起来要去东门大店,有车方便点。”这个回复是林笙老早就想好的。
“行吧,走了。”陆正阳不勉强了,车门打开,躬身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陆禾垂头玩着手机,对亲小叔开嘲讽:“那么喜欢直接娶回家得了,婚约又不是假的,一把年纪,跟祁家老三比赛清纯呢?”
“你懂个屁懂!”陆正阳不走心的反驳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侄儿,吩咐司机开车。
未婚妻给的方巾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角边还绣了一行字:欢欢就是坠吊的!
是谁欢欢?
陆正阳敛起笑容,陷入深思。
林笙站在路边目送,车还没离开视线范围,陆禾给她发了条信息,调侃她:【出道失败,内心很喜悦吧?】
林笙秒回:【无法形容的狂喜!】
陆禾:【老男人也狂喜,接了你的帕子,春心荡漾。】
林笙:“……”
*
一夜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次日天还没大亮,秦初晗早早起来,泡一杯好茶,堵老秦。
到了老秦日常逛动物园的时间点,他拎着保温瓶走出家门,抬头看到蹲在前院铁门外的亲闺女。
父女两来了个全方位的内涵对视。
秦怀远往外走,老神在在地问:“什么事?”
他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但凡闯了祸,或者准备闯祸,就是眼下这种表现。
秦初晗站起来,迎上前:“我想放归北极星,做了份计划交给董事长,结果这事儿黄了,秦励还不准我问后续。”
秦怀远拉开铁门,来到女儿面前,‘嗯’了一声,点点头:“怪不得你把陆氏的晚宴安排在北极星的水舍。”
铺垫做到这一步,计划书也递出去了,这时候才跟他说,确实晚了点。
“野外虎鲸可以活八、九十年,在动物园里得折半,我想着放归是好事,整个运作过程可以为山动和集团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口碑,这些是可以变现的。然后我也没打算自己花钱,昨晚那么多有钱人,一人出一百万做善事得个好名声,送北极星回家,何乐而不为?没想到被否决得那么惨。”
秦初晗灰头土脸的,双手奉上崭新的老干部风保温瓶:“今天您喝这个,普洱茶,可香了!祁教授的爷爷给的,好东西!”
“我还不知道东西好不好?”秦怀远早就听说她得了一块特级茶饼,一直等她给自己送来,等得都忘了。
直到今天……
秦怀远似笑非笑的盯了女儿一眼,勉强接过,再将自己手里老式的给她拿着。
完成颇有仪式感的保温杯交接,秦初晗乖巧站在老父亲身边,摆明了,今天您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就是您贴心小尾巴,竭诚为您服务!
老秦掂量着她的神色表情,问:“想知道什么?”
小秦跃跃欲试:“最好都说了吧,父女一场,您也没必要瞒我,对不对?”
秦怀远抬了抬下巴:“走吧,边走边说。”
*
传言是真的。
当年秦勉确实动了把养子和大女儿凑呈一对的念头,跟妻子打商量时,恰巧被孩子们听了去。
秦怀远连忙表了态,说自己配不上、不敢想,也从没想过。
秦宝珠的反应就很直接了,跟她妈一样,坚决反对,激烈无比,伤人的话一串串的从嘴里倒出来。
那会儿他们也才十六、七岁,经过几年的朝夕相处,好不容易变得温缓的关系,就因为这事,重新降至冰点。
第124章 偶像剧
“这跟北极星有什么关系?”秦初晗跟在父亲身后, 眼里写满急切,“老爷子总不能让它当你们的红娘吧?”
按时间算也对不上号啊……
秦怀远停下来,不急不缓道:“你先问我传言是真是假, 我不就只能从半道上说起。”
原来在这之前还有‘前情’!
秦怀远再补充:“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三言两语哪儿说得清楚。”
秦初晗理解的点点头:“那您展开讲讲。”
抬头看前面的路口,往右边走是鹿苑, 左边去梧桐叶子湖,中间经过的馆舍也不一样。
“等等。”她主动叫停, 心思跟着眼珠子转:“去鹿苑吧, 正好看看红斑羚外场弄得怎么样了。”
秦怀远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走左边?”
上周园里刚住进来两只蛇鹫,国外友谊动物园送的,长途跋涉惊着了, 还没完全适应新的居住环境。
老秦一直惦记着,每天早上都要先去看一眼才安心。
“最近李昂闲着没事, 起得又早, 待会儿我们过去了,也不知道它蹲哪儿偷听, 让它听到这一段, 下午整个动物园都知道你和董事长有点儿什么, 就问一句,怕不怕?”秦初晗可是为了父亲的声誉着想。
秦怀远满脸不以为意,还哑声笑:“它们传它们的,我又听不懂。”
秦初晗震惊了!
“爸!您这个思想很有问题,我听得懂啊!它们会逮着我穷打听, 更过分的还会嘲笑我,就小熊猫馆那个跳跳,你都不知道它多猖狂!我要因为您的过期绯闻威信受损, 以后怎么混下去?”
“有没有这么严重……”
“真的,你信我,动物的江湖,水深得很!”
“早上清净,你嚷那么大声都听见了。”
“那我小声点,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再继续聊。”
秦初晗挽着老父亲的手臂,半拖半赖的拽着往鹿苑方向走去。
身后不远处,祁应琛跑到一定距离便停下来,并未上前打扰。
难得陈胜利今天跟他一起跑,没到两公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把话听全,就纳闷:“动物的、江湖?什么鬼?”
祁应琛侧首望他,一脸正色:“就是动物的江湖。”
陈胜利眼皮一耷:“你当我智障?”
祁应琛不言语了,给一个遗憾的表情,你慢慢细品。
*
七点过,父女两慢慢悠悠逛到鹿苑,来到近乎完工的红斑羚外场。
这里和以前完全不同了,站在居中的位置一眼望去,正前方是一片绿植做得相当漂亮的小山坡,有凹地,有凸出的山石,有丰茂挺拔的树木。
山坡由左向右、由上至下,有大约20度的细微倾斜角度,最大程度模拟了野外的复杂环境。
清澈的小溪从山坡制高点冒出,顺着山体的缝隙纹路向地势低处流淌,汇聚成一片活水潭。
山坡尽头,依附着原本的山体打造出层层断崖,总长三十多米,最高的地方有八、九米。
乍看险峻非常,连成一气仔细观察,每层之间都做精巧的设计和衔接。
人爬不爬得上去不好说,擅于跳跃的斑羚绝对没问题。
那可是它们的游乐场。
秦初晗和老父亲驻足观望了会儿,纷纷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次鹿苑改造可是下了血本,老化的兽舍,有三分之一都拆掉重建了。
原本没打算搞那么大,时昊越做越来劲,成天盯着文创店后台销售额,今天跟姐姐这儿讨一点儿,明天再来求一点儿。
秦初晗听他要求的那些都不过分,放宽限度让他尽力去做。
“前几天送别阿尔卑斯,我特地去看过那群红斑羚,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问我什么时候能搬家,我说已经差不多了,绿化隔离带做好,装上防护栏,再来一层隔离网笼……最迟四月中吧!结果把李光荣惹急了,搬出老资历质问我为什么修外场修兽舍没它的份,还说我不敬老。”
秦初晗提起这件事,把自己都逗笑了。
秦怀远问:“你怎么回答它的?”
秦初晗做个不近‘鹿’情的样子:“我说它一把年纪争强好胜,脾气臭,动不动给游客眼色看,不好好营业,这种时候知道问我要好的了,凭什么啊?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秦怀远来了兴致。
秦初晗四下看看,生怕这话被谁听一耳朵。
“最关键的一点。”她语气拿捏住,复刻那天回怼李光荣的自己,“我爸喜欢红斑羚,又不喜欢你,心里能不能有点儿数。”
秦怀远被女儿故意刻薄的样子弄得愣了愣,转而,笑出声:“你这是何必?”
最开始,就是想着李光荣年纪大了,趁扩建外场的机会给它弄个新的兽舍。
那几头亚洲盘羊和马鹿,都是沾了它的光,跟着一起享福的。
还有眼前的外场,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怎么可能只给红斑羚玩儿。
秦初晗嗤地一声,笑得别说多得意了:“就是要挫它的锐气,越老越蛮横!”
秦怀远无奈摇头。
横竖他也不能跟动物直接沟通,女儿高兴就好。
时间还早,工人们都没到,今天大抵是个阴雨天,头顶上灰蒙蒙的一片,怕是要持续到八九点才能有起色。
闲话结束,秦初晗肃然的对老父亲请求道:“说说北极星吧!”
秦怀远难得见女儿这样正式,抿着嘴笑笑,在长椅上坐下,再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之前跟你讲过,我被接到秦家的最初几年,秦宝珠和秦见山对我有很大敌意,以为我是老先生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要来拆散他们的家庭,还要分他们的家产。”
那会儿他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自然没法儿帮自己辩驳什么。
所以最初那几年,秦怀远在秦家过得并不好。
秦勉忙于生意,走南闯北,一个月最多在家呆几天,不管多在意这个养子,也是有心无力。
秦妻张晓虹贯会在人前做样子,人后没少使刻薄阴狠的手段。
秦宝珠秦见山这两姐弟有样学样,无论家里还是学校,变着花样整秦怀远,拿他逗乐,和同学一起取笑他、排挤他。
等到爸爸回家的时候,好吃的要当面分给怀远,有好玩的也一定叫上他。
给秦勉营造出‘家和万事兴’的错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秦家的三个孩子慢慢的长大了。
秦宝珠多少有了点秦家长女的样子,对于秦怀远,许是失了兴趣,许是觉得没有意义,不再像少时那样沉迷于给他使绊子。
秦见山却变本加厉,时常跟外面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在一起,一时兴起,就去放学路上堵秦怀远,无缘无故一顿暴打。
张晓虹一味地帮儿子隐瞒,只要秦勉回来,就把遍体鳞伤的养子支开。
秦怀远也反抗过,可惜没有用。
他一个人实在太渺小了,只能咬牙忍着,盼望熬到学业结束,离开秦家找个地方做学徒,换座城市打工,重新开始,过他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