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危险!”
因为孟霜晚手中的刀,金吾卫怕天子被误伤,因此都挡在了天子跟前。
而孟霜晚在看见陛下出来后,原本有些发红的双目似乎变得理智了些。
“陛下……”她剧烈喘息几下,“云容死了,是不是?”
秦淮瑾被她的话问的一滞,竟不知该不该回复。
孟霜晚却再次逼问:“陛下,你告诉我,云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她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骇人。
以至于秦淮瑾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哄了一句:“梓童,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慢慢说?”孟霜晚笑了一声,声音凄凉,“你们把云容折磨致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慢慢说了?”
“陛下,您答应过我的,您说会留她们性命。”
“是,朕答应过你……”
“可是云容死了!”孟霜晚喊道,“她死了,死在了宫正局!她明明就快要出宫了,我连出宫礼都替她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变得低了起来,“云容喜欢漂亮的衣服,我叫若月准备了好多给她,还替她备了件婚服,明明……明明就差几天了。”
她说着猛地看向对方。
“可你们害死了她!”
“她只是个宫女,为什么不给她活路,为什么要害死她?!”
“梓童,你听朕说……”
“皇后,你发得什么疯!”秦淮瑾刚说了几个字,从殿内出来的太后便厉声斥责孟霜晚,“你那个宫女是签了认罪书后畏罪自尽,怨不得人,怎么就成了被害死的?”
“你这样疯疯癫癫地在紫宸殿外,还拿刀对着天子,是要反了吗?!”
太后的身后,是一道跟着出来的敏昭仪。
孟霜晚一眼便瞧见了。
她于是看向对方。
“云容不是畏罪自尽,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过!是宫正局的人将她折磨致死,伪造了那份认罪书!”
“她才二十多,全身的血都流尽了,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
太后听了她这话只觉得荒谬,可敏昭仪却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整个人颤了颤,接着低头敛眉,不敢再对上皇后那双充斥着恨意的双眸。
可惜,她这副模样唯有死死盯着她的孟霜晚瞧见了,旁人都没瞧见。
以至于众人都认为眼下的皇后似乎因着亲近宫女没了而发了疯。
“堂堂皇后,疯癫至此。”太后看着她,“还戕害皇嗣,难当大任!”
孟霜晚听了只觉得好笑。
“我戕害皇嗣?哈哈哈——!”
她看向被金吾卫拦在最前方的天子。
“这十年来,后宫哪个嫔妃的孩子我不是视如己出?那些孩子都真心实意叫我一声‘娘娘’,与我亲近。我若要害,早便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去害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
“一份不知真假的认罪书,便定了我的罪。陛下,这就是您当初说的,信任臣妾?”
“梓童,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太后道,“那璎珞是你给敏昭仪的,她因着栎苕棘而没了孩子,璎珞上又有栎苕棘,你的宫女入了宫正局后受不了刑而写了认罪书,再畏罪自尽,这一切都是证据,你还想着诡辩不成?!”
太后显然将自己对孟霜晚厌恶的情绪带到了这件事内,再加上已经多年不曾管过后宫的事,以至于她在一听见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认定是皇后害了敏昭仪的孩子。
孟霜晚此时却不理会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天子。
“臣妾眼下就在您面前,亲口告诉您,臣妾没做过,若月和云容也都是无辜的。”
“您若信臣妾,求您放了若月。”
“梓童,这件事可以晚点再谈,你先放下刀,回去休息。”天子看见了她脚下的伤口,和脖颈之处那道先前被刀刃划出血痕,便软下语调想要让她先回长安殿再说。
可孟霜晚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您先前亲口答应臣妾,会留她们性命,现在云容没了,臣妾只剩若月了。”她说着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臣妾没做过任何害人的事,您若是信臣妾,便放了若月回来,给臣妾留个念想……”
“那贱婢眼下是关键人证,怎能轻易放了?”太后说着便朝金吾卫和一旁的宫人喊了句,“皇后眼下发了疯,神志不清了,将她带回长安殿,无旨不得外出!”
“你们敢!”孟霜晚猛地将手中的刀拿起,“不要过来!”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对面的天子。
“陛下,我只问一句,你信不信我?”
秦淮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
他知道皇后是想听他说一句“相信”,可他不能说。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对方,对她十分不利,若是这时他说一句相信,届时查出来的结果必定不能服众。
“……梓童,你先放下刀。”最终,他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孟霜晚听后忽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便是天子的信任。”
她说着将那把刀缓缓举起。
“若月也要没了,臣妾活着也没意思了。”到了这时,她的声音反而变得沉静下来,不似先前那般癫狂了,“做这大恒的皇后太累了,十年了,臣妾当了十年的贤后,到头来,被逼到这步田地……”
“孟霜晚!”她笑了一声,叫了自己的名字,接着道,“你真没用。”
因为你的软弱,你的无能,你对这个男人的信任。
才害死了云容。
若月会受苦,云容会没了,都是因为你。
此时那把刀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之处,她看着天子,缓缓道:“臣妾把您当夫君,可臣妾如今才知道,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皇后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嫁给你,太累了。”
在她说这些话时,天子显然看出了她打算做什么,一直出言叫她冷静。
可孟霜晚充耳不闻,她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说出自己心中的话,握着刀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锋利的刀刃再次在她的脖颈处划出另一道血痕。
连太后都被她这样的举动惊住,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旁的人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金吾卫也不知能不能上前拦她,就怕他们刚一动,她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秦淮瑾眼睁睁看着那刀刃越来越近,心中急切万分,终于,在最后一刻,他似是想起什么,甚至来不及犹豫,便脱口而出。
“皇后,自戕是大罪,你若死了,朕必定追责你母族!”
他这一句十分灵验。
话音刚落,孟霜晚整个人忽地一滞。
秦淮瑾显然看出了她瞬间的迟滞,因而便乘胜追击。
“你若放下刀,朕就当没这回事,若不然,你孟氏一族全都逃不过。”
“……”
孟霜晚没想到,他会用孟氏作为威胁。
也就是这时,先前失了理智的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死了。
否则她的家人该多难过?
可她真的好痛啊……
她想到云容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觉感觉好似自己被剜心剥皮一样。
“……云容,云容!”
她口中喃喃念着云容的名字,手中的刀也慢慢滑落,最终“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而眼见着她的刀没了,那原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宫人忙上前,将她整个人扶住。
眼见孟霜晚没事,天子才长舒口气,接着又下了旨:“送皇后回长安殿静养,之后无旨不得出殿!”
此时的孟霜晚已经没了挣扎的心思,她任由身边的人扶着自己,慢慢离开了紫宸殿。
在最后的那刻,她忽地转头,看了眼还在原处站着的天子。
那眼神中已经没了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
直到皇后被送走,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
“陛下,皇后眼下这副模样,已然无法胜任国母职责,更不提她还害了嫔妃,她……”
“母后!”罕见地,天子沉声打断了太后的话,“皇后只是身子不适,且敏昭仪小产一事眼下还未查明,尚无定论。”
太后见状便知他这是要维护皇后了。
因而心中也不愿和对方硬着来,便放缓语调:“话虽如此,可眼下已经有认罪书了,陛下若要继续查,便叫人再审问若月便是。敏昭仪原是被害的,她都愿让自己的大宫女跟着一道入宫正局,如今刑罚用遍,在秀鸢那儿问不出什么,不过便放了她出来。”
比起天子和太后,身为事件中心的敏昭仪一直没说过话。
她只是站在后面,看着皇后的一言一行。
在看见对方打算自戕时,她高兴得手都有些微颤。
可没想到,陛下铁了心要维护皇后,竟不惜以孟氏相逼。
眼下听得太后忽然提及她的名字,她不由地头愈发低下,接着轻声开口道:“奴婢没关系的,只要能查清真相,想来秀鸢也是原意再继续待在宫正局的。”
她这一句话显得公正不徇私,和方才孟霜晚以死相逼让天子放了自己宫女形成鲜明对比。
太后瞧她便愈发顺眼。
可天子却没作声。
他只是沉着脸色,半晌后才开口说了句:“母后,此事朕让御前的人去查。宫正局既问不出什么了,便将秀鸢和若月都放了。”
太后闻言便道:“秀鸢便罢了,若月怎么能放?”
“朕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劝。”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紫宸殿,再不管身后的人什么反应。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显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而敏昭仪则暗自攥紧指尖。
心中想着,要将此事做得更滴水不漏些了,毕竟天子亲自让人查,和太后叫人查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很放心。
宫正局那边都不是她叫人下的手,自然与她无关。
若真查下去,左不过是秦德妃倒霉。
谁让她那样蠢,因为一个璎珞,和忽然高烧的三皇子,便认定了皇后是凶手。
这后宫之中,只有聪明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
之后的日子,孟霜晚彻底不再出门。
她整日窝在寝殿之中。
对什么都提不起感情。
唯有面对被从宫正局放回的若月,她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比起先前,她更加不爱吃东西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若月在宫正局受了大苦,回了长安殿后养了两个多月,才慢慢恢复。
天子下旨查此事后,很快就查出了云容并非畏罪自尽,那封认罪书也不过是伪造。
顺着线索,最终查到了秦德妃身上。
原是她因着三皇子无端高烧,而认定是因着皇后送的那串璎珞导致三皇子身子不好,便买通了宫正局的人,让那些人伪造证据。
但差查来查去,最终也只查到了这里。
始终查不到,那璎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最终,天子选择了将此事压了下来。
他以构陷皇后为由将秦德妃降位,同时又将三皇子交由太后抚养。
然后让人不要再查。
尽管整个六宫都知道了皇后送的璎珞上有栎苕棘。
可天子还是选择草草了结此事,最终侍御医改口说敏昭仪小产并非完全因着栎苕棘,便也不再追究。
而与之相对的。
他没有废后,却下旨收回了皇后的六宫权。
交给了敏昭仪。
孟霜晚就这样,从一国之后,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且被禁足在了长安殿中。
时间一日日过去,天也慢慢冷了起来。
若月养了两个多月恢复了七八成,便又回到了她身边伺候。
往年一入冬,孟霜晚便会吩咐六尚局的人备好送往六宫的冬炭。可今岁,她不再管理六宫,还禁足在长安殿,这些事自然轮不到她管了。
听得说敏昭仪早早便禀明了陛下六宫冬炭的分配。
可一直到过大雪过后,才有六尚局的人送了些浮炭来。
那是最劣等的炭了,燃着便有浓烈的黑烟冒出,就连尚食局做膳食时都不会用这种炭。
可长安殿却没办法。
因为如果不用,便彻底没炭火可用了。
原本这些日子便已经越来越冷了。
就这样,这些并不多的浮炭,就这样凑活着用到了冬至。
冬至和元正,为大恒两个最重要的日子。
冬至这日,陛下需亲临宣政殿受百官朝贺,再在麟德殿开宴,宴请朝臣。
而后宫之中,皇后也需在清晖阁设宴,宴请六宫嫔妃和诸位外命妇。
往年这样的事都是皇后来做,可如今六宫权柄在敏昭仪手上,接见外命妇一事自然由她来了。
孟霜晚没有去。
她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且身上还背着禁足一事,因而便留在长安殿中。
外面的天愈发冷了,黑夜之中甚至有点点飘雪落下,孟霜晚靠在架子床上,身边的燎炉里是白日六尚局送来的银丝炭。
也不知为何,原本六尚局只送了那一次浮炭,便再没来过。
若月还去六尚局要过,得到的答复是眼下炭火吃紧,没有多余的,让皇后将就将就,把她气了个够呛。
这些日子,她都是日日算着怎么用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原本皇后的长安殿是有地龙的,换了往岁,早便用这些炭火点了地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