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骗天子她命丧于那场大火,还是后来为了她一再地去欺骗天子,若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阿月又怎么会不赞同?
“可、王妃您以前……”
“若月,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了。”阿月看着对方,“人总要学着成长,总不能一辈子都那样软弱。心存善念,却不代表要任人欺辱。”
“我入宫还有别的事要做,这第一件,便是去看看敏昭仪。”
她差点命丧那场大火,总要去看看,当初想要害死她的人。
此时的她眼中有着若月从未见过的神色,和当初贤德仁善的皇后完全不同。
再加上想到方才她眉眼弯弯的笑容,若月不自觉地喃喃念出一句。
“您真的变了很多……”
第七十五章 别离滋味浓于酒(六)……
明义殿住了位魏王妃, 这个消息不到两日便传遍了后宫。
且原本一直守在长安殿的若月也被陛下调去了明义殿伺候。
这一年来,后宫的嫔妃们都知道陛下待若月的特殊,因而在知道她被调去长安殿后众人都十分讶异。
有些个消息灵通的, 便悄悄派了人去打听,却得到了个令人惊愕的答案。
那位长留后宫的魏王妃,和先皇后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知道这消息后, 众人才知晓,为何陛下会召魏王妃入宫, 又为何会让若月去伺候。
只怕陛下这是有意为之。
嫔妃们因此都生了些警戒之心。
有些心思大的, 便想着去明义殿会会这位魏王妃。
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殿外的宫人挡了回来。
无他, 只因陛下曾下旨, 六宫之中无论何人, 无诏不得叨扰魏王妃。
而那位魏王妃也极少出门,入宫半个月有余, 也无人见过她从明义殿中出来。
这倒让有些想要偶遇她的嫔妃算盘又落空了。
不过让嫔妃们唯一有些安心的便是,那魏王妃入宫半月来, 陛下还未去过明义殿。
也不知是为何。
许是觉着不合适吧。
尽管嫔妃知道,陛下将外命妇接入宫中便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但此时她们也只能找些借口来安慰自己。
而明义殿中的阿月却并不在意这些嫔妃的心思。
“王妃, 才刚奴婢从六尚局回来,在明义殿外看见了周选侍身边的人鬼鬼祟祟, 不知在做什么。”
明义殿寝殿内,若月将手上的东西放好后, 才走到阿月身边将自己方才见着的说了出来。
“那内侍见了奴婢后面上神情有些紧张,奴婢便叫住他问了几句。”
“他说了什么?”阿月问道。
若月摇摇头。
“没说什么有用的。”
若月告诉她,那内侍说是周选侍派来的人,说是选侍娘子想来明义殿拜见魏王妃, 便派了他来,谁知到了殿外便被人拦住了。
无论若月怎么问,对方都不再说别的了。
只是坚持是来传话的。
若月见状也不再纠缠,便让他走了。
“奴婢瞧着,那内侍不像是来传话的样子,倒像是蹲守着什么。”
阿月听后沉吟半刻,接着问了句。
“周选侍如今可还在清延殿?”
若月点点头。
“秦德妃被降位为美人后,便迁往安阳殿,如今清延殿主位空悬,唯有东西偏殿还住着当初的周选侍和乔采女了。”
“我记得当初之清延殿中有个宫娥名唤锦绣的,如今她可还在秦美人身边?”
若月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问及一个宫娥,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清延殿先前是有这么个宫娥,秦美人被降位后,身边的人多数都被遣回六尚局了。奴婢也不知她如今是仍在六尚局,还是又被分派到别的嫔妃宫中了。”
若月说完还问她,是不是要去查一查。
阿月却摇摇头。
“暂时不必了。”她道,“先不用去查,以免打草惊蛇了,日后我会再去找她。”
若月听后更不理解了,她想问对方,可对方却没解释,只是说了句。
“承欢殿如今可能去?”
若月的心思便一下被拉到这里来,忙回了句,“奴婢一早便去过紫宸殿了,陛张大人告诉奴婢,陛下说王妃您去哪儿都可以,日后不必再去紫宸殿请示。”
六宫之中,唯有皇后是哪儿都去得的,天子如此旨意,显然是有意。
但阿月听了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随口应了声,接着道:“既如此,你收拾一下,午后和我去承欢殿。”
她在宫中待了半月了,如今也是时候去看看那曾想要了她命的敏昭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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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长宁殿。
寝殿之中,站了七八个宫娥,手中都捧着格式的托盘,上放着吃食和药碗。
床榻之上是病重许久的太后,此时她整个人已经因为病而有些脱相,整个人看上去消瘦极了,发丝也根根泛白,眼窝深陷,唇色苍白。
床边上则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姑姑,此时那姑姑手中正端着药碗,低声劝着太后喝药。
太后却并不理会,只是躺在床上,有些浑浊的双目盯着头顶的床幔,半晌才艰难地说出一句。
“陛下……还是不肯来见吾吗?”
那姑姑听后一顿,接着道:“太后,眼下盘缙来犯,陛下想来正忙着处理朝政,待忙过这一阵了,定会来看您的。”
可她这话却并没能安慰到太后。
太后艰难地呼吸着,眼中隐约有泪意闪烁。
“吾知道的,陛下……他、他不会……”
不会来看她了。
姑姑见状眼底一酸。
“太后,您别这样想……”
“……吾儿。”太后却自顾自地念起了什么,“吾、想见你啊……”
她的声音听上去虚弱苍老,让守在床边的姑姑霎时红了眼,可心中也没有办法。
陛下确实不愿再来长宁殿了。
自打太后病重后,陛下踏足长宁殿的次数少之又少,尤其是元正之后,便再没来过了。
而太后这些日子的身体却越发虚弱。
尚药局的人说,只怕就剩一月的光景了。
太后心中一直惦记这陛下,想要见陛下一眼,可长宁殿的人无论去紫宸殿多少回,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陛下忙于朝政,暂不得空。
之后便是陛下派尚药局的人来替太后诊治。
但太后如今除了身子不好,更多的是心病。
自己的儿子不再理会自己了,这对一位母亲来说,是何等的刺心。
尤其是在病重弥留之际。
如今的太后唯一的心愿便是见一见自己儿子,但这样的心愿眼见着是难以实现了。
“吾儿……”太后喃喃念了好半晌,眼见着就要再度陷入昏睡时,她忽然又睁开了已经半盍的双眼。
“素兰!”她忽然唤了一声。
那候在床边的姑姑闻言忙抬头应了句。
“太后,奴婢在。”
太后艰难地抬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素兰姑姑见状便忙伸手握住对方的掌心。
“太后,您有何吩咐?”
“吾,吾先前听你……你跟她们说,说有个和先皇后十分像的女子入宫了。”
素兰便忙应了声说是,还说那人是魏王的王妃。
“吾想、想……”太后说着剧烈咳嗽了一阵,待素兰替她顺了气后才再次开口,“我想见她。”
素兰闻言一顿。
“您怎么忽然想见魏王妃?”
莫说魏王妃,就连魏王素来和太后都没过多交集。
可太后却没有力气解释,她只是交代让素兰一定要去请魏王妃来。
“可,太后……”素兰显然有些为难,“陛下先前下了旨,不然人去打扰魏王妃。”
太后此时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可她却死死攥着素兰握着她的那只手,接着艰难地转头。
“……去,你去替吾传、传话,就说,就说吾想见她。”
许是她的神情过于执着,又或者素兰考虑到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因而也不敢再劝,只得应了。
“是,奴婢过会儿便去找魏王妃。”
听得这话,太后紧皱的眉心才稍稍放松下来,接着慢慢松开素兰的手。
“……吾等着她。”
说完这句,她便昏睡了过去,连素兰手中拿着的药都没能喝。
素兰见太后再次昏睡,半晌才缓缓起身。
“你们好好伺候太后,我去一趟明义殿。”
跟殿中的几个宫娥吩咐了句后,素兰才轻轻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接着自己走了出去,往明义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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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阿月和若月却已经到了承欢殿外。
饶是阿月有了准备,也没想过来了后会见着一个和原先大相径庭的承欢殿。
在她的印象中,承欢殿离紫宸殿也不是很远,整个宫中除了长安殿和明义殿,便只有承欢殿最近了。
因而这承欢殿也是装饰奢华,殿宇高台引人注目的。
可如今她再次来到这承欢殿后,看见的却是寂寥萧索,有些破败的景象。
宫中殿宇众多,且年岁长了,总有些地方是会逐渐损坏的,因而每隔一段时间,殿中省便会派人修缮。
但也仅限那些个有人住,且嫔妃在陛下跟前还得些脸的殿宇,若是无人居住,抑或殿中嫔妃不得宠,殿中省也不会叫人去修缮,只会由着那些殿宇逐渐破败。
而眼前的承欢殿显然就是如此。
看着殿门外那杂乱的杂草,和匾额上虬结混乱的蛛网,阿月霎时便猜出来,这一年多来,想来都没人来修缮过这承欢殿。
外面都成了这般,还不知殿内是何种模样。
思及此,阿月便往那殿门处去,当走到门前时,那守在外面的宫人下意识要抬手拦,却在瞧见阿月的模样后霎时顿住。
“殿、殿下?!”
显然,这两个宫人先前并未见过阿月,这才脱口而出这称呼,说完后便马上反应过来,忙告罪。
“王妃恕罪,小的并非有意!”
阿月也知道他二人不是故意唤她殿下,只因她这张脸确实很容易让人如此。
在明义殿这些日子,她身边伺候的那些宫娥也是时常走神。
显然是总是把她当成先皇后。
因而阿月见状也没多计较,只是说了句。
“我想进去瞧瞧。”
那两个宫人闻言忙应了声,“王妃您请!”
他们可不敢拦对方,毕竟一早殿中监大人便亲自来吩咐,若是魏王妃来了,他们不能拦,要恭敬请人进去。
于是阿月在没有丝毫阻拦的情况下就入了承欢殿。
接着在若月的引路之下,走到了如今敏昭仪住着的地方。
承欢殿的西偏殿。
到了门口时,她忽然转头。
“若月,你在外等着我。”
若月一怔,“王妃?”
阿月却没再说什么,自己推门进去了。
入殿的瞬间,一股陈腐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阿月下意识蹙起眉。
第七十六章 别离滋味浓于酒(七)……
整个殿内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和腥臭之味。
这让阿月在进入时便下意识皱起眉。
但她没有往后退, 反而直直地往里面走去,同时关上了身后的殿门。
将若月留在了殿外。
在殿门被关上的瞬间,原本因为开了门而透入几分光亮的殿内霎时又陷入了灰暗之中。
殿内的摆设许多都被搬走, 唯余下一些大件的物品还放着,而因着长时间无人来清扫,房梁和角落处都布满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 显得十分破败。
而此时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之味,像是腐肉发烂的味道。
阿月顺着那味道一点点往里走去。
过于空旷的殿内让她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
“哒、哒哒——”
她似乎是有意一般, 每走一步, 都加重了脚下的步子, 让整个殿内都回荡着她脚步的声音。
本身却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响动。
这样的声音叫人听上去有些瘆得慌。
尤其是在看不见的人听上去。
“……什么人?!”
殿内深处, 一道身影躺在只有薄被铺就的床榻之上, 这样冷的天,她原是全身瑟缩着的, 可在听见了那一声声的脚步响动之后,不由地出声喊了一句。
但没人回她。
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的双眼早已没了, 只能靠着一双耳去听。
于是她以为又是若月。
“若月,你又想做什么!”
此时的敏昭仪早已没了一年前宠妃的模样, 她整个人蜷缩在简陋的床榻之上, 身上衣衫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头原本柔顺的黑发早已杂乱不堪, 披散在身侧,如同枯草一般。而那双手更是干燥开裂, 在冬日的冷气之下被冻得红肿。
在她抬头往脚步来源之处看去时,她那双早已被剜去的双目也暴露在空气之中。
因为没了眼珠,她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而被剜眼之后又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 以至于她的眼皮已经和眼下的肉牢牢黏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
苍白消瘦的面容,杂乱的头发,干燥红肿的双手,还有那双已经不能算眼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