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力传出,两人回剑圈转,各自飞身而起,又一齐落地。
但玉龙瑶的身形却慢了一拍,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如金羡鱼敏锐,而是在落地前,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感,有时候它能救修士的命。
玉龙瑶脸上神情微一凝滞,难得露出了点儿不安,转瞬之间!
轰隆一声巨响!
白光铺天盖地地吞没了万物,也同时淹没了他和金羡鱼。
万雷齐发,雷光照亮了玉龙瑶清秀的,错愕的面容。
轰轰阗阗的惊雷,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数百里。
百里之内,电光大作,狂矢乱舞,挟毁天灭地之威向崖底砸下,崖壁倾塌,乱石飞走。
如果问修士最怕什么,答案一定是天雷。
哪怕到了玉龙瑶这个境界,对上天雷也要退避三舍。
毕竟修仙本为攫夺灵气,逆天而行,天雷更似天道的审判,是修士不论如何也逃不过的一劫,轻则境界跌落,重则灰飞烟灭。
霹雳声中,玉龙瑶已经难得有过这种可怕的感觉。
虽然当日人面豹由他操纵,但他毕竟没有直面过天雷。更不要说此地的天雷比微山秘境中威力更甚。
不是九道,九十道,九百道,而是九千多道。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在那零点几微秒间,玉龙瑶心惊肉跳,脸上露出愕然不安。
金羡鱼她不要命了吗?
她恨他至此?不惜与他同归于尽?没有修士能以肉身扛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天雷,就连玉龙瑶自己都没把握。
……他这么想着。
时间再次流动,天雷直奔他颅顶劈下,玉龙瑶不敢再想,狼狈地催动全身真气抵挡着这毁天灭地的威压。
雷光落下的一瞬间,金羡鱼没有恐惧,反倒是轻轻松了口气,左手阴,右手阳,全神贯注运动阴阳……
不知过了多久,雷转电散,白云出岫,霁日光风。
电光散去,露出玉龙瑶白皙清秀的脸蛋,双眼微微睁大,那张脸上尤有余悸。
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失魂落魄过,像是闯了大祸无法自己收拾残局的孩子。
……金羡鱼一定死了。
他这么想着,丹田传来一阵又一阵撕裂的痛楚,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玉龙瑶能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跌落,以不可挽回之势。
这一劈,生生将他劈落了一个大境界,三个小境界。可这个时候玉龙瑶却无暇顾及自己,他迅速望向金羡鱼的方向,想要探明她的安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等待看到一截枯骨,或者说,什么都没剩下,她已经伴随着天雷灰飞烟灭。
这让玉龙瑶心里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与空虚,这股迷惘源于内心一波又一波的隐痛。
是一种不可挽回,不可追的迷惘。
她就这样离去了,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金羡鱼。
他愣愣地捂住心口,心里突然涌现出一阵强烈的悔意,人在冲动下会作出许多事,这股悔意竟令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扑到金羡鱼身上帮她抵挡天雷。
又或是倒流回百年前,他与她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日子。
这悔意竟然令他生出了一众无边无际的空虚,霎时间万念俱灰,世间因为她的离去了无生趣。
或许是因为金羡鱼的死法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要亲手杀了她,而不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玉龙瑶不敢看,却目不转睛地忽视内心的焦躁与隐痛,强迫自己去看。
雷光散去,玉龙瑶瞳孔骤缩,呼吸顿住了,神情也凝固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看到一截枯骨,一段焦炭,他看到了个完好无损,言笑晏晏的金羡鱼。
她只是面色稍显苍白,眼神格外明亮,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格外动人。
她的身前罩着个球形的笼子,以金属密网细细编织而成,笼体与大地连通。
天雷似乎避她而走,在这个笼子里她就是天道的宠儿,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玉龙瑶脸上各异的神情迅速褪去,最后飞快地凝固成了个滑稽的失态的表情。
“怎么会……”
金羡鱼:“幸好当初没什么都告诉你。”
“没学过物理吧?”金羡鱼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傻·逼。”
她决心要杀玉龙瑶,并不仅仅将宝压在谢扶危等人身上,也不认为自己能像热血漫画的主角鸣o、一o、路o那样,能靠关键时刻爆seed反败为胜。
在三清宫学习的那段时间里,金羡鱼对阴阳五行,人道合一,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
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随之应运而生。
如果她能引动天雷劈向玉龙瑶呢?
与此同时,她在人道合一的情况下,阴阳运转,运化出“金”属性,给自己造个法拉第笼是不是就能有效的避免电击?
天雷说白了还是人体无法承受这股高压。
百年的夫妻,她知道玉龙瑶似乎没渡过雷劫这种东西。他不断夺舍,也算是投机取巧,钻了天道的空子,修为不断精进,却从未历经渡劫天雷。
金羡鱼很确信,天雷无差别劈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时候,绝大部分都会向玉龙瑶倾斜。
于是,在三清宫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和李龙虎交流、探讨,反复调试。
金羡鱼并不确定,这个世界的天雷威力到底有多大,数十亿伏?还是数百亿伏?
好在,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个世界拥有她原生世界所没有的许多金属,这些金属是她见过的最佳的导电良体,远超原生世界任何一种。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用科学打败魔法,并非一句空谈。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鱼妹和晚妹都是理科生,但实际上作者就是个愚蠢的文科生。
法拉第笼的可行性我也不太清楚(挠头)稍微查了下资料,应该是可行的吧??
毕竟这是修仙文,一切皆有可能(?
——
第120章
玉龙瑶的面色很不好看,他已经笑不出来。
一是因为自己觉得方才那一番挣扎,颇有一厢情愿,一腔深情错付之感。
二是他突然惊觉,自己到现在仍然在轻视金羡鱼,误以为她宁愿与他同归于尽。
女性和男性的复仇方式很不一样,女性的复仇方式多是自毁式的,但金羡鱼不是,她并不想以死明志,让他伤心欲绝,她只力求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杀了他。
轻视对手,这实际上是犯了大忌。
玉龙瑶微笑,以微笑掩饰自己的心气不平,同一时间,纵身跃起。
一道一道的星光在金羡鱼头顶亮起,道道直取她命门。
金羡鱼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胜利而放松警惕,她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绷,留意着玉龙瑶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玉龙瑶回过神来竟然还能瞬间反扑!
又是一阵快不及眼的杀招!
双剑相交,透过剑尖,金羡鱼能清楚地感受到玉龙瑶的力不从心。
方才那股迫人的威压如今已消散了大半。她的状态也没比玉龙瑶好到哪里去,之前那一番交手,也在急剧消耗着她的真气与心力。
不能再拖下去了。金羡鱼轻轻吁出一口气,抖腕翻剑,内劲递出,剑尖闪动,径向玉龙瑶刺去。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趁你病,要你命。
剑势好似惊涛怒卷,银河翻浪,将那一道一道星光割裂成碎片。
这一剑耗费了金羡鱼几近八成的真气,这个时候的玉龙瑶也不敢硬接。
他离地飘出三尺之远,就像是最灵秀敏捷的飞鸟,在千万重剑影下依然莞尔微笑,游刃有余,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
玉龙瑶他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原地。金羡鱼疾速紧追其后。二人的身份似乎在此时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追逐的过程中,玉龙瑶也不忘催发出那灿若流星般的剑光,好几次,那行星辉险些落在她发顶、脖颈,胸前。
金羡鱼横剑当胸,眼睛眨也不眨,一步不退,她的身形亦如一朵白云,追逐在飞鸟的身后。
玉龙瑶每每回身触及她明亮,沉静的目光的时候,都忍不住微感诧异,心神微寒。
她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快?
眼前的景色急剧变化。脚下踏着的是悬崖峭壁?还是林梢?溪面?金羡鱼无暇思索。
直到二人稳稳落地,四周的景致也从崖底,变作了光秃秃的火山岩。
呼吸间灼热的硫磺味道,足以烫伤鼻腔。
他们已站在了火山前,高温的岩浆四下蔓延,他们的立足之地少得可怜。
未等金羡鱼落地,玉龙瑶就再次发动了攻势。
他神情淡淡,伴随着一声剑啸,星辉如同倾漏一般朝金羡鱼漫卷而去!
回应他的是,从金羡鱼剑尖发出的漫天惊涛。
涛声不息,也融合了天道的意象。
玉龙瑶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进步如斯,微微一怔,漫天惊涛与星辉临空相撞。
星辉伴随着水花,飞珠溅玉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他立即飞身欺近,脚下一蹬,想将金羡鱼踹落岩浆!
但临到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瞬。金羡鱼察觉到玉龙瑶的意图时,腰身一扭,踏出银河飞渡的身法,不退反进,剑光如飞瀑暴雨般直向玉龙瑶袭去。
两人就在这火山口附近展开了生死决战。
玉龙瑶面色微微一变,伸手卡住她脖颈,提膝顶腰,欲将金羡鱼掼摔下火山口。
沸腾的岩浆已近在咫尺,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燎烧肌肤。
金羡鱼借着后倾的惯性,如鲤般跃身而起,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在玉龙瑶身后拧臂压肩,一脚蹬在他膝上!
两道身影倏忽来去,东一拐,西一闪又是一错身的功夫,剑光一闪,忽地,玉龙瑶退出三丈远,一时不察,左手袖角被割下一块,委委飘落。
金羡鱼愣了一下,她愣是因为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欺近到玉龙瑶身前。
玉龙瑶望着这片衣角也愣了一下,有些不在状态,微微拧起了眉。
照理说,他不该在刚刚错身交手的那一瞬间走神。
可即将踹落金羡鱼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无数影像纷至沓来,又在他脑中分崩离析,聚散离合,渐渐融汇成一个整体。
在这最要紧的关头,他想起来了。
他竟然想起来了一切!
金羡鱼讶然不解地望着玉龙瑶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他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望着金羡鱼的目光充满了骇然和恐惧。
她没有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一次挺剑急刺了出去!
天意弄人,这话的确不曾作假。
谢扶危问他的时候他不曾记起,金羡鱼要与他和离的时候他不曾记起,如今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一切走到生与死的终点的时候,他竟然全都想了起来。
那道剑光闪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他却忍不住盯着拿道剑光愣神。
不该这样,他不该愣神,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要及时作出应对,可他的身和灵却在此刻像被剖作两半。他恐惧地发现,他的手脚已经不再听从他的使唤。
玉龙瑶一阵迷糊,他想要轻笑,却笑不出来。
他做梦也想不到原来金羡鱼死去之后,他会这么痛苦。
前世的记忆像是隔岸的烟水,有着暌违已久的渺茫和迷惘,但痛苦却也如水般无孔不入,沁入心扉。
这是一种无形的,并不张扬的痛苦。
金羡鱼死后,起初玉龙瑶并没有多痛苦,他只是感到一阵手足无措,一阵怅惘。
她死得太过突然,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落空感。
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心态,他努力让自己对金羡鱼的时不以为意,也不去记挂在心。
玉龙瑶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阴阳星君,他披着白绒绒的貂裘,微微笑着与人煮酒论道,推杯换盏,享受着众人的巴结。
却在傍晚,客人散尽后,望着天际冷淡寥落的夕阳,陡然冷下脸来。
“我为什么会这样?”他惊疑不定地扪心自问。
胸口中苍凉迷惘得也如同大雪纷飞,恭维和权势并不能添补他内心的苍凉,谢扶危也不能。
好像他被遗忘在这场大雪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金羡鱼这个人的存在,空虚水滴石穿般地洞噬着他的内心。
她去世之后,引以为傲的冷心冷情尽数崩塌。
后来的岁月,玉龙瑶常常会想,如果金羡鱼还在,她会与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当然也想过与这种了无生趣的感受对抗,所以他烧毁了她的旧物,任由谢扶危带走了她。
他已经不在意谢扶危要去哪里,做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时候,面前突然做了个人。
面色稍显苍白,但眼神格外明亮,抿着唇角微微笑起来。
她是如此的逼真,
怎么会是他心上的幻觉呢?
玉龙瑶愣了一下,也弯起唇角笑开了。
金羡鱼的幻觉的确多多少少添补了他内心的空洞,可是还不够,他甚至开始奢求更多。
他想念她手上的温度,想念她轻快的言语,想念两个人抵足而眠,悄声笑吟吟地说着些别人八卦的日子。那段鲜活的日子。
他又踽踽独行近千年,在思念终于到达顶峰的时候,他作出了自己都意外的决定,他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和千年的修为,以身为祭,强行扭转了时空。
他一直是个外热内冷,我行我素的人,因为想,他便这么做了。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最后一个才想起这一切的人。
“我都想起来了。”
紧要关头,玉龙瑶微一侧身,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轻声说。
“难怪你这么执着的要取我性命,你也想起来了是么?”
剑尖偏了心口一寸,他胸前顿时洇出了一片淡红色的血渍。
玉龙瑶却无暇顾及,无心分神,他的嗓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一朵雪花,金羡鱼却硬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玉龙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