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又与崆峒剑法有所不同,隐约风雪肃杀之气。
“剑四!!”
十二洞天中有弟子认出,不禁低呼出声。
这是洞真仙君谢扶危的剑法。
讲究聚力于一点,抱元守一,以一破百。
洞真仙君谢扶危为人淡泊宁静,这点在给剑招取名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威力多大,都一视同仁地叫做一二三四五。
金羡鱼语速加快了点儿,不容驳斥地笑道:“如何?我是不是又成了十二洞天弟子了?”
她近乎炫技一般的接连变招,在场各门各派面面相觑。
昨日那个疑问不约而同地再度浮现在众人心头。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究竟是谁?
说是崆峒派弟子,怎么采莲华寺的功夫也会?十二洞天的功夫也会?
这各家各派的功夫竟被她无比自然地施展开来,刚柔并济,巧拙相续,举重若轻。
了空兀自怔愣间,天星漏的玉家弟子却笑了一声,翩然落地。
“让我来试试?”
金羡鱼眼睫微扬,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角,脚下踏出乾坤八卦阵法,手一扬。
一片耀目的剑光滑过。
却又是玉家的逍遥剑法。
很快,这玉家弟子也和了空一样呆若木鸡。
至此,场中只剩下十二洞天的弟子未曾上场。
合欢宫众人的呆愣之情不亚于了空等人。
萧风月昨天败在她手下,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色很不好看。
此时心念电转,抓住机会,一步踏上前,借机发作道:“十二洞天功法不比采莲华寺,鲜少外传,你也是从何处学来的?”
金羡鱼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鲜少外传,又不是从不外传,我一没偷二没抢,崇拜洞真仙君,自己对着留影石自学的还不成吗?”
萧风月哑口无言。
凤城寒本来要上前替金羡鱼解围,闻言脚步一动,又退了回去。
萧风月咬咬牙,“好!那你一直带着幂篱,遮头蒙面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金羡鱼嗓音轻快自然极了,“因为我长得丑啊。”
她大大方方:“我长得丑,毁了容,怕吓着人,所以就带了这个幂篱。怎么?女孩子爱美不愿意让别人对自己样貌评头论足也不行吗?”
周玉、孟雪奎、甚至卫寒宵,等见过金羡鱼真面目的,面色瞬间变得格外复杂。
萧风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俊脸又青又白,“即便如此,来路不明,蒙头遮面,还是蹊跷!”
金羡鱼本来还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这时,脚下大地突然一阵剧烈震动,宫殿摆簸,洞庭湖水奔涌,掀起万丈洪波,轰隆隆如有雷鸣。
宴厅立刻像洪波中的小舟一般,左右倾斜。
“发生何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各家各派悚然一惊,勃然变色,争先从座位上站起身,再也顾不上金羡鱼和萧风月。
金羡鱼距离门厅最近,受到的波及也最大。变故来得太突然,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灰头土脸地滚了几圈。
几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朝她的方向纵掠过去。
卫寒宵:“喂,你!”
弄花雨:“姐姐!”
周玉/孟雪奎/凤城寒:“梅姐姐!(梅道友)!”
黄老祖错愕之中,慌忙高声维持秩序。
两个青衣小童惶急地从厅外本来,跪倒在黄老祖身前,“老祖……外面、外面……”
话音未落,轰然一阵巨响。
剑劈洞庭!
浩淼大泽自湖心一分为二,洪波百丈间,一道身影忽然而落。
白发白瞳,鬓垂珠帘。
静静漂浮在半空中,长袍曳地,一滴滴水珠萦绕在其身侧,悬而未落。
来人一剑分劈洞庭,长袍、发丝、眼睫却未曾被这百丈洪波沾湿半分。
面容秀美,五官柔和,近乎如蓬莱仙子,纯白的眼眸透着股无机质的纯真冰冷。
脸能易容,但这剑意不会骗人。
这个剑意除却谢扶危之外,不作第二人之想。
可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对方这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意。
而是他的穿着打扮。
谢扶危没有穿那一袭白色麻布长袍,他银发垂落腰际,一身绛红色嫁衣,在风中猎猎飞舞,衣袂翻飞间,犹如绽放在枝头的桃花。
银发曳地,嫁衣如火。
他眼睫一颤,睫绒缓缓扬起,静静地俯视着宴会。
唇瓣动了动,漠然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嗓音柔和婉转。
“找到你了。”
第39章
这嗓音缥缈清澈,圣洁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谢扶危缓缓飘落于地,赤着脚一步一走,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端丽。
云朵如水一般泊泊地拍打着他的脚趾,他嫁衣逶迤拖地,银发伴随着脚步起伏如翻滚的冰蛇。
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危抬起了手,手腕纤弱伶仃得简直不像个剑道宗师,这一身打扮说是哪家的新娘子都不过分。
手腕一压。
霎时间根根冰柱负土而出,玉宇寒宫拔地而起,粒粒冰晶腾霜而跃,雨雹霰雪一时皆下。一条冰龙自他腕间探出,越长越大,俄而足有宫殿大小,吐息之处,霜花寸寸铺展,整个洞庭眨眼间成琉璃世界。
洞庭倒悬为天,霜天倒置为地。湖影在无纤云的天空中流动。
金羡鱼怔了一下,忽然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她来不及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眼前一花。
整个人已被冰龙托起!!
她想她这个时候的反应绝对不比昨天撞见凤城寒的要好。
雪龙上的少女,这应该是个很梦幻也很童话的画面。如果忽略少女她神情狼狈,浑身僵硬得说不出话来的话。
雪龙轻轻将她放下,金羡鱼神情紧张从龙首上滑落,睁大了眼看着谢扶危。
谢扶危纤长的眼睫微动,凝望着她的时候,像是柔软的柳枝湖影微漾。
他没着急说话,而是思索了半秒。
金羡鱼走后他常孤身一人坐在颠倒境里思索。
再见到她,他能做些什么。
他不太清楚,金羡鱼为何要欺骗他,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么?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
一缕银发自他耳畔滑落,他嗓音很轻,牵起了她的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成亲。”
谢扶危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袭火红的嫁衣,姿态强硬,动作柔和地帮她罩了上去。
幂篱滑落,露出一张清秀有余,美貌不足的脸,
这当然也是易容。
托易容珠的福,保险起见,幂篱下面她又易容成了一层。
可谢扶危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神情淡淡毫无波动,并不在意她究竟易容的是矮是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哪怕她易容成了一头猪,金羡鱼心脏几乎跳出喉口,紧紧攥着嫁衣,胡思乱想道。谢扶危估计也会那头猪披上嫁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容色平淡地牵着它成亲拜堂,不顾在场众人是何等惊骇。
当然卫寒宵、周玉等人睁大了眼,少年少女迷惘又惊恐的目光,这震惊的神色,也不比看到谢扶危牵着头猪拜堂成亲好到哪里去。
金羡鱼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心脏突突乱跳。
谢扶危是怎么追上来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简直是无计可施。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金羡鱼狼狈紧张地比划,“我的意思不是说要和你成亲。”如果只是睡一觉,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完全可以兑现承诺。
谢扶危眼睫微微一压,透彻到以至于恐怖的双眼静静地听她说话。
当然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透彻纯洁到简直像天真的婴儿。
……不想与“他”成亲吗?那玉龙瑶就可以了?
谢扶危迟迟不给她一个反应,金羡鱼一颗心也渐渐下沉、冰冷、绝望。
她不想成亲。
谢扶危、玉龙瑶哪个都不想。
谢扶危虽然看起来好一点,但也是个变态,和玉龙瑶变态得平分秋色的那种。接近谢扶危是为了挑拨离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她倒也想爱上谢扶危,谁叫她现在实在是十动然拒的状态。
不,不是“也”,谢扶危对她的感情根本算不上“爱”。修为差距太大,跑是跑不了的。
那她还能做什么?
金羡鱼忽然间福至心灵,她还可以拖延时间!!
当即立断,她一咬牙,脑子一抽,分出一缕元神冲击心脉。伴随着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成功把自己揍晕了过去。
少女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谢扶危这才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过来,动了动,伸出双臂接住了她。
怀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得够呛,显然吓得不轻。
他本来想的是,如果她不愿意,他就尝试一些非常手段。嫁衣、场地、甚至宾客他都已经准备妥当,可她如今这个模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搂着少女的双臂收紧了些,谢扶危足不沾地,飘远了点儿,平静地漠视了在场众人惊愕不明的目光。
他顿了半秒,苍白狰狞的身躯缓缓开裂,露出鲜红的骨肉。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将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整个人都嵌入了自己体内。
苍白的肋骨犹如天使的双翅,母亲的怀抱,亲密无间地环抱。
伴随着谢扶危足尖蜻蜓点水般地落回地面,寸寸冰裂纹自脚掌开始向外一圈一圈蔓延。
玉宇寒宫,墙垣倾颓。
搂着金羡鱼,谢扶危垂眸,飞远淡化。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寒宵大脑一片混乱,咬紧了牙,冷汗如雨般霎时间浸透了衣衫。
在这么强大的剑压之下,他只有以刀拄地,尽量握着刀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虽然辈分上来说,谢扶危是他的师祖,可他和这个所谓的师祖根本没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少年冰红的双眼茫然地已经失去了焦急,豆大的汗水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全靠唇瓣咬出血来竭力保持神智清醒。
随着谢扶危远去,身上那股如山压一般的剑意这才渐渐散去。
“寒宵?”凤城寒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拉他起来。
“你无恙吧?”凤城寒低声问。
他是“悟道心”,自然没有卫寒宵这般狼狈,除却面色苍白些,看不出任何异样。
卫寒宵直起身,面色难看如挂寒霜,
原本就一团乱麻的脑子,这个时候更是彻底得一团浆糊,乱得可以。
金羡鱼……和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和谢扶危又是什么关系?
她不是玉龙瑶的妻子吗?这是在干什么?
还有谢扶危……
剑劈洞庭,好强。
卫寒宵咬紧了唇,红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眼里充斥了不甘心。在这种威压之下,他简直就像个无处反抗的小虫子。
凤城寒却抬起眼,望向了谢扶危离去的背影,眉梢微微蹙起,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师父?”
凤城寒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半晌才低声说:“我没事。”
**
金羡鱼从大脑一阵一阵地抽痛中醒来。
眼神短暂迷惘了一瞬,好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洞庭、穿着嫁衣的谢扶危、成亲,这些惊悚的事简直像是个遥远的梦境。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像是精神紧张患者一般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谢扶危的身影。
这个屋子,这个陈设,雅致整洁,十分眼熟。
金羡鱼迟疑地扶着床沿。
她还在洞庭?
当然这不代表谢扶危就这么走了,这屋子里漫天雪色,桌角冰晶霜花簇簇绽放,这冻云寒霜般的剑境,显然是谢扶危的手笔。
好冷。
她打了个哆嗦,搓着胳膊,翻身下床,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不由黯然。
太强悍了。
这真是人能拥有的实力吗?和谢扶危相比她和胡让、萧风月等人的切磋喂招简直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或许是因为实力摆在那儿,谢扶危竟然没有守着她监视她的意思。不过也有可能太过单纯,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
金羡鱼勉强扯了扯僵硬的脸部肌肉,想要苦笑一下缓解紧张,却颓然地发现根本没意义。
拍了拍脸,金羡鱼定了定心神,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下。
芥子囊还在。
是太强了所以对她太放心了吗?她自言自语地摸出了一柄短剑握在了手里。
兵器微冷的触感,让她冷静了不少。
哪怕她现在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几乎快要炸开,但当下还是逃跑要紧。
握着短剑,金羡鱼飞也般地冲出了屋。
庭院里安安静静得不像是有一个人的模样。
她赤着脚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狼狈地猫着腰贴着墙根,往外摸去。
眼下这个场景虽说古怪了点儿,但有一线机会她都不想放弃。甚至还不忘苦中作乐地自我吐槽,幸亏只来了谢扶危一个,玉龙瑶不在这里。
洞庭山山势复杂,金羡鱼赤着脚,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外走。
出了客卧后院,到了前厅,再往前走,却见亭台楼阁弯弯绕绕,回廊曲折深幽。
明明方才绕过这一丛栀子花,一眨眼,这一朵朵雪白的栀子竟如鬼魅一般复又出现在眼前。
金羡鱼不假思索,这大概是黄老祖布下的阵法。修士常常会在大门附近布下阵法护卫府邸。好在她跟着玉龙瑶耳濡目染久了,许多看似高深的乾坤八卦阵法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当下毫不迟疑地在心中默算,绕行,转弯,硬生生在眼前如迷宫般的廊庑中走出一条平坦顺当的大道来。
等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大门前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