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寿安侯府老夫人来端康王府看女儿,柳琪琇便满面忧容说起:“我自生下孝儿后,身子就不大好,还得看顾着这小儿,对萤儿就有些疏于关心,幸而从前她懂事乖巧,还能为我分担王府的事务,让我宽心不少……但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她总将自己关在房里,给她裁衣裳打首饰,也没个笑脸,问她怎么,连解释都没有,只不说话,把我担心的,唉!”
当年一顶小轿发嫁柳贞儿出门的寿安侯老夫人早已亡故,柳琪琇的亲哥做了寿安侯,亲娘自然便成了老夫人,也就是柳贞儿的嫡母。
她听了女儿这番话,便道:“可是因着前些时候她生辰宴上发生的事?皇后娘娘不是也没说她吗?我虽偶尔听人提起萤儿是不是太薄情,但都教我骂一顿回去,我看萤儿说的也没错,孟家自己犯了罪,平白来求萤儿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就是求到太子妃娘娘身上,她也插不得嘴!”
柳琪琇叹了口气,见四周丫鬟早已被她屏退,便靠近寿安侯老夫人,低声道:“我本也这样以为,劝了好些话……但近来我瞧着,彷佛主要不是因为孟姑娘那事,好似……好似是为了皇太孙!”
第45章 保福寺
寿安侯老夫人吃了一惊, 忙问:“这是怎么说?皇太孙与她何干?”
柳琪琇苦了脸,扭捏半天,才咬牙对母亲说:“您不知道, 我一直瞒着您,从前曾有这么一桩事, 不知萤儿那丫头怎么想得岔了,一味鼓捣她父亲去与太子殿下争, 说是没有皇太孙,为何不让她父亲做皇太弟?可把她父亲跟我吓的,连夜打了她身边嬷嬷丫鬟, 看是哪个敢挑唆她?”
寿安侯老夫人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慌的脸色惨白。“这是什么事儿?要教皇上、皇后听去, 你们王府上下不得遭罪?”
柳琪琇抹了抹泪。“可不是?打了几拨人, 谁敢承认?只是不了了之罢了!也不知这丫头这么敢想, 您见我嫁过来十数年,王爷可是上进的人?每日恨不得与那些小妾窝在一处,又叫那些个帮闲怂恿到外头漫天撒钱, 王府一年份例, 没被他花尽已是谢天谢地,遇大事还得拿我嫁妆填坑。这样人,拿什么与太子殿下争?且就算他安安分分, 上头一个嫡亲大哥,又没有过错, 为什么要舍他来帮王爷?”
寿安侯老夫人迟疑了下,便说:“或许那时萤儿眼见东宫没有子嗣,便起了这念头,她从小就聪慧, 敢想别人所不敢想者,也是有的……”
柳琪琇拧了眉,埋怨道:“她说这话时,孝儿还没个影儿呢!兄弟俩俱生不出个儿子来,太子不能,难道王爷能?”
寿安侯老夫人最是疼爱赵芷萤这个外孙女,便想尽理由要替赵芷萤找补,又道:“要我说,也是你太过胆小,皇太孙未生以前,朝廷不有好几个大人在说孝儿或许可以过继吗?孝儿能过继,难道王爷不能做那皇太弟?不瞒你,我当时也曾想着,或许上头那位子要落在王府呢!”
柳琪琇瞪大了眼,气笑道:“娘,莫不是萤儿那好高骛远的性子从您这里得来?您瞧瞧您女婿,那是能坐大位的人?明明作为王爷也可听政,日后等太子登基,还能参政入朝,但王爷现在在做什么?戏文乐曲还能唱上几百套,问他四书五经是哪些,只怕都答不出来!”
寿安侯老夫人不满地皱眉。“你朝我撒气做什么?可是怨我当初为你挣来这王妃的位置?”
柳琪琇听了这话,又哭起来。“我哪敢怨您?自我嫁进来,听了无数次王爷说过,他从小就觉得太子可怜,每日要读的书、要写的功课堆积如山,睡觉不知能不能得两个时辰;而他自己是生来享乐的,只想娶一房贤慧的妻子,后院摆十来个美人,每日饮酒作乐,这辈子便似神仙了。我当时一颗心像掉进冷水潭子,不求他去争,好歹也知道上进,谁知竟是这等贪玩懒惰的人?他自己高兴了,我却得每天对着那群莺莺燕燕,那些女人让他宠得无法无天,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敢与我攀比,这些苦我能向谁说?”
寿安侯老夫人见女儿哭得伤心,不好再为赵芷萤说话,便安慰道:“我从前也听你怨过好几次王爷后院的事,这不都熬过来了吗?你有了小世子,她们哪个能越过你去?色衰爱弛,且有她们得报应的时候。”
柳琪琇渐渐止了哭泣,拿帕擦脸,边说:“是,还是生下孝儿我才宽心些,且比起我从前那些闺阁好友,如今哪个夫家中不是妻妾成群?还有庶子庶女成天乞饭讨钱的,幸而王爷守着皇室规矩,在没有嫡子前,不得有庶子女,王爷主动让那些女人喝避子汤,省了我许多事。”
寿安侯老夫人笑道:“你方才说王爷万般不好,这可不是个大大的好处?真让哪个贱人先生下儿子,才是你哭的时候!”
柳琪琇却又满脸忧愁,说道:“娘,这里头又有一桩事,我一直放在心里,原是萤儿那时见劝她父亲不动,竟来对我撺掇,让我为王爷多纳几个好生养的女子,早些生儿子出来,务必抢先在东宫之前有男嗣,她父亲做不成皇太弟,便让她弟弟过继给太子。这番话,骇得我差点三魂七魄飞散,她那时还不到十岁,这种话可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
寿安侯老夫人也是咋舌不已,半晌才问:“你怎么答复她?”
亲生女儿竟劝自己给丈夫纳妾,好生下庶子,这让柳琪琇一直心有芥蒂,也是她不对赵芷萤溺爱的缘故。“我心里难过,但还是好言好语跟她解释,依着大魏皇室的规矩,最是重嫡,那时还没有孝儿,但是皇上有两个同母亲弟弟,都是在宗人府做事的老王爷,他们两家有嫡孙,非不得已,只会过继那两家的嫡孙,而非太子弟弟家的庶子。我这般与她说明,她好歹才打消主意了。”
寿安侯老夫人长吁短叹一番。
柳琪琇面色哀伤又说:“难得她父亲还晓得主动给妾室们喝避子汤,她倒好,一个嫡姑娘,倒叫我给他父亲张罗庶子,这象话吗?”
寿安侯老夫人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好劝她:“那是萤儿小时候不懂事,胡说八道,现在想必好了,你没见皇后娘娘多喜欢她?在孟姑娘的事情之前,众人也是称赞她的多。”
柳琪琇还是不得展颜,叹道:“所以我才疑心她最近打不起精神,或许是因着东宫有嗣的缘故,怕她又想到那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寿安侯老夫人忧道:“应当不至于……”她想起一事,便道:“萤儿既精神不济,不如让我接她来侯府住上一阵子,她与那些表姊妹们一处,多笑闹些也就好了。”
柳琪琇听了,觉得是好主意,想了想,又说:“也可让她去侯府郊外那处庄子住几日,疏散些,那附近有座庙,她去上香好几次,都说喜欢。”
寿安侯老夫人抚掌笑道:“那便好,我接她去,保管之后回来,又是你那贴心懂事的乖女儿了!”
柳琪琇心情也好了,只是想到什么,又叮咛:“娘,可别像几年前那样,住在侯府不过几天,回来向我好一通称赞柳贞儿那贱人,叫我恶心的,不准她再说起那个名字!”
寿安侯老夫人也露出嫌恶的表情。“那是从前你哥心软,说她在平阳侯府也不容易,回娘家住几日没什么,也不知怎么地让她哄住了萤儿。你放心,我早已发话,谁都不准柳贞儿回侯府来!也是那贱人不要脸面,你爹去世后,我就把柳贞儿她娘给卖得远远的,侯府里早已没有她的亲人,她回来做什么?保不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害人!也就是你哥身为男人,看不清那些贱人的真面目罢了!”
柳琪琇十分赞同,连连点头。
因此母女俩说定,便携手同到赵芷萤院子里,说送她去寿安侯府住些时日。
赵芷萤本来态度疏懒,不怎么愿意,但忽然又同意了,只是她不想去寿安侯府,想直接去那京郊庄子住。
柳琪琇这些日子极为担心她,见女儿愿意出去走走,万事都答应了。
因此百灵、画眉、雀儿、鹃儿四个丫鬟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妥当,便驶了两辆马车出去,一辆载着赵芷萤,丫鬟两个与她坐,两个挤到后面那辆载行李的车去了。
寿安侯府老夫人还亲自陪赵芷萤在庄子上住了两日,赵芷萤是极熟悉这庄子的,仆妇护院俱全,赵芷萤便劝寿安侯府老夫人先回京去,说一大家子指望她老人家拿主意,莫要陪她耽搁在这里。
寿安侯府老夫人见赵芷萤在这里渐渐有了笑意,也肯用饭,又被她这样奉承,喜不自禁,便推辞一番后,上了马车回京里寿安侯府了。
寿安侯老夫人一走,赵芷萤便是庄子里地位最高的人,她立即唤来百灵,问她:“我让你给贞姨送的信,可到她手上了?”
百灵连忙回道:“奴婢到平阳侯府亲自交到六姨奶奶手上的,六姨奶奶说,这几日陪平阳侯混忙,有了时间便使人来说。”
柳贞儿在寿安侯府排行第六,因此百灵等丫鬟便唤她六姨奶奶。
但是在寿安侯府里,是连提都不准提柳贞儿的,只当没她这个人。
正说着,外头便有下人送信进来,百灵接过,忙对赵芷萤说:“郡主,正巧六姨奶奶送信过来。”
赵芷萤赶紧拿过信,拆来看了,看完,她像是找到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她对百灵吩咐:“明日我去附近那座保福寺上香,你们预备着。”
百灵点头应是便去了。
到了隔日,赵芷萤只带了百灵一个丫鬟,坐了马车,庄子四个护院赶车并守卫,马蹄轻快地去了。
这保福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庙宇,前后两座大殿并十来间寮房,僧人二十多位,这些僧人倒有善名,大殿后起了几间茅草屋子,收留那流民孤儿。
庞书雁当初便是在这保福寺遇上赵芷萤的。
且说赵芷萤到了保福寺,下了车,便有主持恭敬上前,合掌道:“久未见郡主驾临。”
赵芷萤已是熟门熟路,便问他:“我姨母可来了?”
那主持答道:“陆小夫人到了有一盏茶时间了。”
赵芷萤闻言,便快步往里头走去。
里头有间寮房,是专门供给她与柳贞儿的,她姨甥俩个每年给这保福寺供养上千两银米香烛,俨然是保福寺的金主,上下俱不敢慢待于她们。
赵芷萤进了寮房,便见柳贞儿独自坐在那里,表情丝毫没有面对平阳侯陆望龙时的多情娇媚,而是眼神冷清,面无表情。
赵芷萤见了她,皱了一张脸,带着怨气问:“贞姨,上回你给我那藏着痘痂的小香囊,能不能再给我寻个?这痘痂用在小儿身上,也有用吧?”
第46章 世子之位
柳贞儿听了, 微挑一眉。“怎么?你又要祸害谁来?”
赵芷萤早先便让百灵等在马车那里,现在只有她跟柳真儿二人独处,便不顾忌, 双目含恨道:“自然是赵永乐的弟弟!”
柳贞儿一点都不惊讶,语调平静跟她说:“赵永乐在宫里莫名发痘, 愣是找不到源头,现在一年过去, 她弟弟若又发痘,你看皇帝、皇后会不会将宫里掀个底朝天?”
赵芷萤冷笑道:“赵永乐那时发痘,不也查不到我身上吗?皇祖父、皇祖母要查要如何?只要赵弘祺死了, 就没人能阻碍我弟弟过继给太子!”
柳贞儿淡淡问了她句话:“你瞧现在赵永乐与你的关系, 比之从前如何?”
赵芷萤愣住。
柳贞儿冷静地帮她分析:“赵永乐自别宫回来后就疏远你, 肯定是疑心你与她发痘有干系, 从前她不疑你, 你又收买黄氏,将那痂痘放在赵永乐日常惯用之处,现在黄氏死了, 你有多久没进重华宫了?你连重华宫都进不去, 更何况东宫?且赵永乐不比皇太孙,皇太孙身边多少人盯着,吃穿用度务必干净, 哪里好下手?就算得手,事后他们肯定会彻查出入东宫的人, 只要皇帝、皇后疑心上你,不论有没有证据,你下半辈子就完了,你还不明白吗?”
赵芷萤原本并不相信赵永乐是识破了她收买黄氏害她发痘一事, 且就算被赵永乐发现,只要没证据,赵永乐也奈何她不得,所以赵芷萤并不担心。
但现在柳贞儿这么一说,赵芷萤才后觉要害赵弘祺是多困难的事。
赵芷萤满脸不甘心。“那贞姨您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叫那赵弘祺早早死了?”
柳贞儿微微蹙眉,目光带着不赞同。“我从前就觉得你对公主之位太过执着,能当上公主,本来就是天生的命数,就算你弟弟过继给太子,将来顺利登基,那也是太子这一脉的后嗣,与你何干?你真以为到时候在你弟弟耳边怂恿几句,他就能违抗皇室规矩,来封你做公主?”
赵芷萤眼眶气得都红了,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
但是自被封为郡主后,总是低赵永乐一等的她,就是无法服气!孝顺乖巧懂事善良,这些名声,为了让所有人认为她比赵永乐要好上百倍千倍,她是那么地努力去经营!
可是赵永乐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只因投生了个好胎,将来的长公主是她,她的儿子还能恩荫得到爵位,而自己呢?连食邑都要避开她的名讳,将来郡主的封号也只她自己,再不能往下承袭。
赵芷萤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她怂恿父亲夺嫡,劝说母亲让妾室生下庶子,想尽办法让太子妃流产,皇室规矩又如何?待她扫平所有障碍,谁知她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呢?
但近来诸事不顺,确实让她深感无力,渐渐觉得自己的野心实现的机会渺茫,现在柳贞儿又说得如此无情,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柳贞儿拿过帕子给她,赵芷萤接过来,将脸上的泪珠擦了,表情阴沉沉的。
“其实你也无需这么着急,皇太孙如今才多大,日子还长着,他们千防万防,难道还能防一辈子?待得他会跑会跳,太监宫女们都抓不住,引得他落单,随意推进水里或是磕到石头上去,谁还能怀疑到你身上?”
柳贞儿声音放柔,缓缓一说,赵芷萤渐渐冷静下来。
“贞姨说的是,我且瞧他们得意到何时!”
柳贞儿忽然笑道:“皇太孙的事情不急,但你身上可有一件急事,你自个儿都还没发觉吗?”
赵芷萤奇道:“我身上有什么急事?”
柳贞儿伸手去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道:“你来年四月就要及笄了,亲事也该预备起来,在我看来,你是身在局中,看不清你自己比赵永乐多的那个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