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也上前打招呼,高士宁先是向赵芷萤行礼,又向住持回礼,才道:“郡主莫要谦辞,都知道宜芳郡主仁心善良,最是见不得不公之事。”
赵芷萤听着这话,却有些不解,又听高士宁说:“这段日子端康王府门庭若市,郡主应十分繁忙,怎么有时间到保福寺上香呢?”
赵芷萤听了这话,又想起与父王的争执,心中不悦,便淡了神色。“纵是门庭若市,父王又不在家,自然也就无甚可忙的。”
这时住持被个小僧人唤走了,赵芷萤见他们站在正殿阶下,四处通风,且也无别客来,便安心说话。
高士宁等住持远走,才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敢瞒着郡主,其实下官方才是想探您的口风,这几日下官也去了王府几次,久慕王爷善名,想拜见王爷一面,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郡主能不能告知下官,王爷都去了何处?下官自去访探。”
原来这礼部郎中高大人,也是想攀附父王的人,赵芷萤便多看了他几眼。
她心中有些得意,果然这时候父王是炙手可热,许多官员都要来奉承。
但赵芷萤哪里知道父王每日在何处厮混?且与父王那日说话后,愈觉前途无望,对父王指望不了,便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过一介女眷,父王每日所忙何事,所在何处,我是一概不知,高大人若有心,便细细寻去,或许会让您查知也不一定。”
高士宁并不介意赵芷萤话语里的轻慢,反而还叹了口气,眺望远处,唏嘘道:“王爷秉性聪慧,想法灵活,若非晚生几年,说不定……唉!此时正是大好时机,王爷许是顾忌兄弟情谊,才避出门去,不愿见下官这些仰慕王爷已久的人……”
高士宁这番话却是说中了赵芷萤心事。
可不是吗?太子不过占着早出生的名头,她也看不出来太子哪里比父王强了?
还有赵永乐,更是投了个好胎,什么都不用做,便是将来的公主,坐享其成。
赵芷萤越想越忌妒,这高士宁说的话,恰如她知己一般,只是对方到底是朝廷官员,又是中年男子,她不好附和,便只能轻叹口气而已。
高士宁见她叹气,犹豫了一下,有些苦恼的样子,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别人或者无所谓,但下官是由衷希望王爷能得了那位子……否则下官将来也是死字罢了……”
赵芷萤听了这话,惊诧不已。
她很好奇高士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又怕交浅言深,传出去对她这个女眷不好听。
可是想了想,高士宁好歹送过她一个沛儿作丫鬟,两家也算有些世谊,她便拿出晚辈的态度,来关心一番,想来也是无妨。
赵芷萤便面露关切,问他:“高大人此言怎讲?若有难事,念在从前沛儿的面子上,我回去替您跟父王说一声,能帮忙的自然是尽力而为了!”
高士宁闻言,有些动容,当即要讲出来,抬眼却看到百灵、画眉两个丫鬟站在旁边,又闭上了嘴。
赵芷萤懂了他的意思,犹豫片刻,便对两个丫鬟说:“你们且站远些,我与高大人说话,看着有没有人过来。”
百灵、画眉看着高士宁,心内都不赞同,但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可能听从她们的意见,多说无用,便沉默着走开十几步,替赵芷萤跟高士宁看着前后出入口。
高士宁便压低了声音,对赵芷萤说道:“下官有桩密事,原不该叫他人知道,但日夜惊惧,实在生不如死,近日太子殿下有些不好,下官眼见着天理昭彰,正是得救之时,才想方设法要见上王爷一面,企盼王爷收留下官于门下,下官愿效犬马之力,结草衔环以报!既然见不到王爷,那么说给郡主听,也是一样的,只望郡主在王爷面前为下官美言一番,下官也就感激不尽了!”
赵芷萤听得来劲,只见那高士宁面有不忿之色,尤其讲到太子殿下四字,咬牙切齿,似有怨恨之意,她心中雀跃,便忙道:“高大人尽管说,有困难之处,我父王岂有不帮忙的呢?”
高士宁便继续说下去:“原是下官得罪过太子殿下,每天都想着,若太子殿下将来继位,下官还不知会被如何折磨,便起了那妄想之心,祈求王爷替了这大位,郡主仁善心慈,想来王爷也是会怜悯臣下的,那么下官才能安心了……”
赵芷萤听他顾左右而言他,很不耐烦,却因他言语里捧着她与父王,不好催促,便假笑地问:“太子又不能参政,高大人如何得罪于他?”
高士宁似乎在回想旧事,双目有怒火中烧,像是按捺着脾气,咬牙道:“原是前几年勤郡王过世,皇上为显著尊重勤郡王,并不叫郡王府置办,而是命礼部主持丧葬一应事宜,下官接了这差事,负责预算发银,太子殿下为着在皇上面前出头,过问好几次葬礼的事,又要彰显他的才智,挑出账簿几项错处,硬说下官贪污了银子,对下官折辱痛骂一番,下官百般辩解也无用,唯恐太子殿下报到皇上那儿,下官岂不是赔了全家性命?无可奈何,只好搜罗家资,私底下奉了几千银子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才答应瞒下此事。”
赵芷萤越听越诧异,这勤郡王便是章平帝的堂叔,过世当时,是章平帝最为年长的长辈,章平帝才破例让礼部来办这葬礼,表示赐给勤郡王府的殊荣。
她还没说什么,高士宁倒是又急忙说道:“这都是太子殿下污蔑于下官!下官绝没有贪污的!经过这事,下官夙夜不得成眠,偶遇太子殿下说话,又总是提起此事,若太子殿下继承大位,说不得要拿下官做个杀鸡儆猴之举,到时候下官如何分辩?还望郡主能替下官传话给王爷,说一说下官的委屈,王爷若对下官有一丝怜悯,那便是下官之福了!”
赵芷萤斜眼睨着他,并不是很相信这话。
礼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部门,平时少有人孝敬打点,只怕比翰林院那些读书人还清穷,这高士宁能拿出几千两银子贿赂太子,若不是心虚,兼而真的从勤郡王葬礼贪了银钱,否则怎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赵芷萤自作聪明,以为识破高士宁隐瞒的心事,便对高士宁所说得罪太子一事更是信了个十成十。
也难怪高士宁急于要投靠父王了。
哼,没想到太子一副老实样子,竟也会敲诈臣下,包庇罪官。
赵芷萤想到这里,更是不忿太子抢了她父王应得的皇位。
但她还是理智的,叹了口气,哀怨道:“高大人的心事我都明白了,可我父王却是帮不了您,您也看到,我父王顾念兄弟情谊,不肯与太子争那锋头,过了这些日子,说不定皇祖父又要解了太子的禁足,那时我父王也无力回天……”
高士宁却不慌不忙,微瞇了眼,轻轻笑起来,又道:“下官有一计谋,无须王爷出面,郡主便可做得,若是做成,保管太子殿下英名尽毁,皇上厌弃。”
第73章 死士
赵芷萤自保福寺回来后, 心情舒畅,端康王妃柳琪琇见女儿总算不似前几日拉长个脸的模样,也安心下来。
隔日忽然有牙婆领着个女孩来, 说是赵芷萤定下的。
柳琪琇见这女孩约莫十七八岁,高瘦身材, 相貌平凡,细细的眼睛, 薄唇小口。看着倒是老实,只是年纪未免过大,便有些不信, 让人唤了赵芷萤来。
赵芷萤才说是前阵子觉得四个丫鬟不够伶俐, 一团孩气, 府里的家生子年岁更小, 又没有中她意的, 才去拣选一个来,现在看了,果真不错, 便取名‘彩霞’, 要携回自己院子去。
赵芷萤先前的丫鬟沛儿、雁儿也是差不多理由,平白冒出来,柳琪琇又管不动她, 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薛皇后所赐的嬷嬷宫女,见赵芷萤行止并无犯疯病, 王府也确实惩处好些嘴碎的下人,赵芷萤对她们也冷淡,她们就不爱待在这里,便对薛皇后禀报一切都好, 赵芷萤就送她们回宫了。
百灵等四个丫鬟,见到又来一个女孩,压在她们头上,已是见怪不怪,还有些窃喜有人哄着主子,她们不必近身受气,只是在旁冷眼瞧着,这彩霞不同之前的雁儿,雁儿虽不常与她们来往,但聪慧爽利,也不得罪人。这彩霞倒有些像从前的沛儿,孤僻冷漠,连对着赵芷萤也没什么笑容,但凡不干伺候赵芷萤的事,绝不伸手,就连伺候人,也并不熟悉似的。
百灵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反正主子喜欢,她们也不能如何。
赵芷萤因着觉得与高士宁达成协议,心中好些阴暗的想法,又有了倾诉的对象,因此十分宠爱彩霞,私事也都对她一人讲。
赵芷萤还觉得有些奇妙,怎么高士宁一个礼部郎中,能有这些伶俐体贴的丫鬟?自己从小一堆丫鬟环绕,各个都蠢笨无比,没有可倚仗的!
但是赵芷萤对高士宁也不是全无防备,昨日高士宁提起要送个人来帮她,她就忽然想起,更早之前有一回遇到他,说起她在保福寺收留的一个流民女子已经去世,那高士宁还惊诧地问雁儿是怎么去了的。
昨日赵芷萤对着高士宁,便心道奇怪,上回高士宁问起雁儿时,好似也直呼了雁儿的名字,可她有说过在保福寺收留的流民叫什么名字吗?
还未深思,高士宁便又说起这个要送给她的丫鬟,她便忘了这事。
现在想起来,或许她曾说到雁儿的名字,自己却忘了吧!
赵芷萤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若计谋成功,那么赵永乐跟太子都要遭殃,她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一想到这里,她激动地几乎要颤抖起来。
至于高士宁,自己手握着他贿赂太子的把柄,谅他也不敢反水。
赵芷萤悄悄这样盘算着,越想越心喜,恨不得计谋实施那日赶紧到来。
***
章平帝派禁军接手城郊刺杀案时,陆行墨就隐了踪迹,一概由陆铭忠出面。
那些在庄子里养伤的太子亲卫们,也早打点好,绝不透露与赵永乐有关,其余口供,倒是照实说明。
仵作验过尸首,自尽者果然系服毒而亡,将鹤顶红等毒物调和在一个小囊里,在一个后牙打空内里,将毒囊塞入,必要之时,咬破毒囊,几息便发作而死。
都是死士惯用的手法。
在禁军的人来之前,陆行墨就一一看过这些死士,基本都是二、三十岁人,有男有女,手上茧子很厚,是久经训练的痕迹。
其实死士之类人,也可能是故意训练一批人,握住他们把柄,或提供他们金银,逼迫他们行这工作,若有顾客欲暗杀仇家,便派出此类人,这就是雇凶杀人了。
这种若是追查到是哪一个专练死士的组织,也是无用,他们死也不会供出买主。
另外一种死士,便是意图谋反或地方上不安分的主子所有,这类通常会寻身材健壮并且都是男子的人来训练成死士,以达到最大效果。
树林里的这些尸首,乍看之下,很像前者。
但陆行墨想起赵永乐曾说过的那个也是服毒自尽的沛儿,专供雇凶杀人的组织,大抵不会一并训练出丫鬟婢女的。
陆行墨便托他祖父,待仵作来时,让仵作验一验身上有无伤痕刺青,以及脏腑除了中毒之后,是否正常。
后来仵作查验,伤痕刺青并没有特别以及统一的,甚至胎记也少有,不过倒是肠胃不大好,大多患过胃病,或者还在患着,这点也体现在他们身材上,并没有健壮的人,都很瘦削。
陆行墨与陆铭忠私下讨论时,庄子总管还十分惊讶,问道:“为何会都有胃病呢?莫非他们的主子虐待他们,不给吃饭吗?”
陆铭忠也是历练丰富的人,他神情严肃,摇了摇头,才道:“墨哥儿也猜到了是不是?否则不会叫仵作专门验他们脏腑。”
陆行墨点点头,低声道:“我见他们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相距约十岁,又身材干瘦,不像死士之流,功夫比太子亲卫们还差点,并且我下手时,他们刻意将年纪小的往后藏,像是彼此有感情,便有几个猜测,如今尸检出来,我便有九成确定,他们从前应是乞丐流民之类,被特定人士凑在一处,训练起来。”
庄子总管听了不由咋舌。“这么多乞丐流民?要把他们养起来,还甘愿赴死,一则需要钱,二则需要时间,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陆行墨与陆铭忠都没有回答这话。
如今禁军正在一一绘制那些死士的画像,要贴在城门口,供人指认,但陆行墨觉得希望不大。
若是乞丐流民,多半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就算有,恐怕也在他们背后主子手里。
陆行墨略盘算会儿,便辞过祖父,回了城里。
夜里,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行装,俱是深黑色,又蒙上面,便出了平阳侯府,一路避过巡城卫兵,来到西城一处僻静的巷子内。
此处房子大多都是前后三进,十几间厢房的小院,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居住,品级不高,离皇宫有半个多时辰路程,参加朝会需得绝早起来准备。
陆行墨动作迅速,没有一丝声音,到了一处小院的房顶,正听见里头发出教训孩子的吵闹声,他攀到这户人家与邻居间隔的围墙上,往下一看,隔壁院内养了两只大狗,且有个老汉正在给马棚的马喂草。
陆行墨观察了一刻钟,发现那两只大狗略有点响声便警觉地爬起来,四处观看,那老汉也是一直在院内行动,并不走开。
看似普通人家,但却不好闯入,若不是他先进的邻房,只怕已被发现了。
陆行墨到底有些本事,沿着院墙攀到离一处屋顶最近的地方,轻手轻脚越过去,仔细听着声响,慢慢蹲走到一处厢房上,揭了屋瓦一角。
只见室内有丫鬟打扮者正走进来,奉了一杯热茶在桌上,桌边坐着个妇人,铺了半个桌子油纸,上头全是香料等类,正慢慢地捣着个小钵。
那丫鬟奉了茶便出去了,那妇人始终没有抬头,只一心一意捣钵,偶尔放些香料进去。
房内摆设很普通,皆是妇人用物,陆行墨耐心地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那妇人才抬起头来。
只见她身材瘦小,皮肤黄,但长相不俗,依着世人眼光是好看的,一双大眼睛,深邃的双眼皮,外表看着颇为温顺。
陆行墨将桌上的几味香料一一记在心里,见那妇人捣了又有半个时辰,才将钵里的东西拿小油纸装裹起来,然后站起身,走到一个大衣柜前,打开来,却不是衣柜,而是一格一格的小抽屉,像是药材柜子,她将油纸包放进其中一个抽屉里,又将柜门关上。
随后亲自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喝了茶,‘哎’的一声,便有那丫鬟走进来,服侍她歇下。
这妇人睡着,丫鬟也不留在房内,吹了烛灯,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