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在场的剑士也确实不能认同太宰对无惨的称呼。‘无惨先生’,这种称呼分明比尊称对方为大人还要更亲近些。而太宰分明不在对方面前,现在却还是使用着尊称。
只这一点,就让人很难信任他。
“作为鬼,很难有人类不痛恨他呢。”太宰答非所问,“但既然是怀抱着无望的希望溺死在睡梦当中长达千年的人类,即便令人厌恶,也很难不从心中生出一点敬意来呢。”
太宰治一向如此,叛逃港口黑手党到武装侦探社之后,面对他可以说是憎恶之极的森鸥外,他也从来都称其为森先生。倒不如说他将个人情感与理性完全分割开,这才有了令人闻之生畏的‘太宰治’的谋断能力。
“我的剑士「孩子」们,我很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们,”产屋敷耀哉叹道。
柱们当然都理解主公的难处,如果很早就知道太宰治是同伴,他们或许没法展现出如此真实的敌意,可能会让鬼舞辻无惨看出端倪。
但真的有人类能将自己伪装成鬼,并且在毫无人性的鬼面前不露出一点破绽、甚至被鬼月的下弦乃至于上弦尊称为‘先生’和‘阁下’吗?
倒不如说,既然太宰治在十二鬼月中虽居末位、却拥有与实力和身份不匹配的地位,那他们怎么能相信对方不是鬼舞辻无惨派来的间谍,准备用来一举剿灭鬼杀队的棋子呢?
“「人间失格」是异能力,与我的「天衣无缝」一样。”从产屋敷耀哉背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正是织田作之助,“我能预知「五到六秒后自身遭遇危险的未来」。”
“织田先生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且也具有‘异能力’,这应该足以证明太宰君的能力并非血鬼术。”
“哦、是吗?”不死川实弥眼神移到已经走下阶梯,站在九柱面前的织田作身上,“那么抱歉了!”
他在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骤然拔刀出鞘,刀尖直指织田作的眉心。
后者却不闪不避,根本没有‘预知到了危险’的样子。眼看不死川实弥的刀尖离织田作越来越近,其他人就算想用呼吸法阻止,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预想中血液四溅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不死川的刀尖堪堪悬停在织田作面前,差一点点就要触到他的皮肤。
织田作连条件反射地眨眼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好像早已知晓不死川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他。
紧接着,他动了。织田作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躲避,正避开不死川的下一刀。
织田躲避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却具有某种特殊的节奏,令他与所有攻击都擦肩而过。看似凶险,实际上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不死川实弥的攻击并非简单地充满杀意的招式,而是虚虚实实,令人无法分辨他的下一刀到底是杀招还只是点到即止的试探。但是织田作并不被这样的招式所迷惑。
他是在用最小的力气躲避不死川实弥的攻击,任何试探都不能让他多费半分精神。
宇髄天元意识到这种战斗方式很像是他的「谱面」解析完成之后。但是织田作完全无需观察对手的攻击模式,第一次与不死川实弥真正交手,就已经将对方每一次出招的节奏了然于心。
他似乎真的拥有「预知」的能力。
织田作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奇异的鼓点上,时而侧身闪避,刀刃只能擦过他的衣角。就连最精妙的刀型都不能接近他的脖子。他并不想要正面战斗,仅仅只是躲避以证明自己的异能力确切存在。
毕竟不死川实弥也没有动用杀伤力极大的呼吸法,如果拔出枪来,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对之后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也十分不利。
他们过招的速度极快,几乎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过了好几个回合。
直到织田作边躲边退到主公所在的平台面前,轻巧地在平台上一点,侧身闪过日轮刀,重新落在庭院当中。
不死川实弥同时还刀入鞘。
所谓预判,往往是由经验和观察能力结合而成,与真实发生的事件到底会有误差。就算是宇髄天元的谱面解析,也需要长时间观察敌人的战斗方式,通过不断修正分析假设,来构建模拟出敌方下一步有可能采取的举动。
织田作之助的闪避却并非如此,他每次的躲避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在不死川实弥虚虚实实的杀招中看起来惊险至极,却没有真正遇到一点危险。
如果说织田作并未躲避第一刀,还能够理解为是超乎常人的定力与自信,那么在真正的战斗中也能分辨出虚幻与真实,就已经是超乎人类能力极限的能力了。就算再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确实具有异能力——没有人能拥有这样完美的战斗预判能力。
也就是说太宰治或许确实是人类,虽然人类与鬼的界线在他身上格外模糊。被称为「人间失格」的能力并非血鬼术的话,他身上最后一点将他与食人鬼划分到一起的特质也彻底消除了。
如果不是织田作,太宰治绝不会在意柱对自己的怀疑,他一向如此——如果他需要别人的信任,那么对方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太宰托付后背的。
反之,如果不需要那份信任就能达成目的,太宰从不屑于证明自己,因为——
“实际上,无论我是否是无惨先生派来的间谍,你们都无法拒绝接下来这个情报。”
“三天之后的夜晚,无惨先生将找到这里,展开与鬼杀队的最终决战。”太宰漠然道,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丢下了怎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你们太过信任培养出来的队员,这已经大大削减了你们能做出反应的准备时间。”
柱们都已经陷入了震惊当中,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次柱合会议将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会议。无论成败,三天之后,鬼杀队都将不复存在,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背水一战。
——当然,他们可以选择撤离,太宰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但没有人会这样做。越是拖延,鬼舞辻无惨就有越多的时间用于完善克服阳光的药剂。
他们是百年来最强的一任柱,而不将这悲哀的命运延续到下一代,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而太过信任培养出的队员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主宅位置暴露的契机是——
“新的上弦之六是个剑士——明明是大好的升迁机会啊,真是的。”
太宰抱怨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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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他所准备的惊喜
在太宰说出新任上弦之六是个前鬼杀队成员、且身份不低之后,会议的气氛简直就达到了紧张的顶峰。
但多纠结这件事并无益处。
“对于决战,我有三个要求。”太宰竖起三根手指。
“一,旁听的炭治郎君需要把我的「书页」还给我。”
这一点上,并没有人有异议。他们并不知道「书」是什么,只被告知那是太宰治召唤帮手能力的源泉,因此也是
“二,灶门炭治郎、嘴平伊之助、我妻善逸,这三人要参加无限城决战,并对战上弦。”
太宰的这句话才刚出口,就受到了大声反对。
“不可能!他们又不是柱!”不死川实弥第一个大声反对。
他这话听起来十足的轻视,伊之助已经差不多要拔出刀来冲上去了——但实际上是在担忧这三人的安危。
离决战只剩下三天,他们无法再令这些孩子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如果仅凭他们目前的力量和对呼吸法的掌控程度,无异于给上弦送菜。
“短时间内提升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宇髄天元道。他刚刚见过灶门炭治郎的实力,这些孩子固然在同龄人中已经非常强大,但与柱尚且有距离,就更不应该去无限城与上弦战斗,那等同送死。
换言之,就算他们失败了,鬼杀队的秘密、他们所背负的一切,也必将有人继承。
“宇髄先生——”炭治郎还未来得及把反对的话说出口,只觉得后腰一阵剧痛。
“哈?怎么可能不去!”伊之助气得一头撞开炭治郎,大声反对,丝毫不顾及面前的柱比他级别高得多。
宇髄天元简直就要被气笑了,就算是鬼杀队内,也极少看见这种急着去作无谓牺牲的队员。与他一样坚持反对炭治郎等三人参战的,还有风柱不死川实弥和蛇柱伊黑小芭内。
然而不管会议上的气氛是怎样紧张,太宰都已经做好了安排,产屋敷耀哉看起来也支持他的决定。这三人也只能将此事押后再议。
“三,仅此一战,你们要放下与鬼的成见。”
“太宰君已经知道关于珠世夫人的事情了吗?”产屋敷耀哉颇为诧异地问道。产屋敷一族向来与背叛了无惨的鬼珠世有所联系,最近后者的药剂研究也大有进益,对决战来说十分关键。
然而还不等柱再次表达反对意见,太宰摇了摇头。
“或许并不止珠世夫人和愈史郎君两人呢。只要知道无限城内,一切皆有可能发生。而任何与你们并肩作战的都是盟友,与你们作对的一律斩杀。仅此一夜,放下人鬼之界线,一切都为了斩杀鬼舞辻无惨。”太宰拍手笑道,“恭喜你们,将要进入的是「大战!无限城·简单版」。”
“什么?”简单版?
虽然知道太宰治此人的话不能尽信,但在场者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点期待来。太宰治究竟在无惨身边埋下了什么令人意外的「惊喜」?
放下人鬼之界线,这在鬼杀队当中——在作为鬼杀队支柱的九柱当中,简直就不可能发生,甚至连设想都不被允许的。
这次的柱合会议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就连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主公也支撑到了最后。
太宰说完他的计划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当中,最后散会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得可怕。所有人的心中都乱极了,充斥着惊异、怀疑、坚定所混杂的漩涡。
「这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如此荒谬的事情——」
「但那是太宰治,以人类之身欺骗鬼舞辻、获得鬼月之位的不可思议的存在。」
「如果事情真如太宰治所说的一样发生了,斩杀鬼舞辻无惨,真的能如此简单吗?」
「太宰治的设想一旦实现,鬼杀队将比任何时候都离完成产屋敷一族历代的夙愿更近。」
但不论是谁,只有一个念头是相同的:他们要将这悲哀的宿命终结于这一代。此后,再不需要孩子幼年习剑,不需要训练师将视若亲子的弟子送进豢养着食人恶鬼的紫藤花山,也不需要看着一任任主公大人年少即位、注定命不长久,却送走一个又一个时常连尸身也无法留下的剑士。
这将是鬼杀队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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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和太宰原本准备朝借住的房间走,却不想背后突然传来少年人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宰先生。”
追上来的是炭治郎,赤褐色头发的少年有些纠结于该称呼太宰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与那些鬼一样的称呼。听到这个词从口中说出,他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感。
第一次听到‘太宰先生’这个称呼,好像还是在那田蜘蛛山,太宰治突然出现在累面前的时候。那时自己还将太宰治当做大敌,以至于后来做出了给对方添麻烦的事情。
炭治郎习惯于用最温柔体贴的方式对待任何人,甚至会因为鬼的遭遇感到悲伤。此时发现自己几次想要杀死的竟然是己方人,心里的愧疚自然无法掩饰。
更何况上次见面的时候,虽说不是为了斩杀太宰先生,但因为把对方当做鬼,下手的地方也皆是要害,如果当时——
哪怕是会成为一生都无法释怀的失误吧。都是因为自己没能看穿太宰先生的用意,如果能再观察得仔细一些、将鬼都当成人来看,理解他们有善有恶,也不至于那样。
“很抱歉!”炭治郎叫住了太宰治,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深深一鞠躬,大声道歉。
“原本就没有要你们看出来的打算,”太宰并不询问他道歉的缘由,而是挥手随意道,好像先前差点被善逸他们砍死的并不是他自己。
炭治郎并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道歉。他只是用难以辨明的神色看着太宰,表情看起来就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但又不是简单的同情。
“但您真的很辛苦吧,在鬼舞辻无惨的身边……”他喃喃道。
并不只是危险而已,以太宰治的智谋,不会在鬼舞辻无惨面前露出破绽。但是这过程一定不简单,以并无强大实力的人类之身,不仅要在鬼王面前求生,还不得不伪装成鬼的样子。
第一步就是要隐藏自己的人类之心,也就是舍弃表面上对被杀者的怜悯。
在第一次见到鬼舞辻无惨的时候,太宰治也在对方身边,那时太宰身周的血腥气绝非伪装,跟随在鬼的身边,也早已不知道目睹了多少他们杀人的惨剧。
就算觉得再恶心也要忍住,想要阻止那些杀戮也只能忍耐。并不仅仅是他本身遭遇的危险,还有这种常人无法达成的伪装境界,确实连简单的‘辛苦’二字都无法概括。
太宰治的计谋太神鬼莫测,令与他交谈的人太容易将对方当成无所不能的存在,而非活生生的、会悲会喜的人类。
太宰一怔。
他以身犯险已成习惯,有同伴用各种方式责怪他不应该这样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却很少有这样不熟悉的人——炭治郎充其量算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人生中并不重要的过客——对他直言‘辛苦了’。
这种直球,简直接近织田作那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令太宰治一时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灶门炭治郎是怎样赢得鬼杀队众人、乃至于柱的认可的,太宰早就明白,但是当这份温柔被放在他身上,太宰却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像当初织田作试图去摸他的头顶,却被实际上恐惧着一切真心真情的太宰如避蛇蝎一样躲避。
太宰治是个通晓人心之险恶、善于操纵他人,却不适应他人真正好意的矛盾者。
“不如说是,在无惨先生哪里,就像难得地能回到我所适应的环境里,如鱼得水而已。”于是太宰微微一怔,就自然地回答道,“曾有人评价说,我是血管中流着黑色血液的男人——就算现在,也要防着我背叛啊,炭治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