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勾引风九烟。
那些民间的志怪传说中向来只有妖魅引诱凡人,还从来没有哪个凡人居然反其道行之的。阿箬模样生的不差,但风九烟的男身和女相皆是绝色,要诱惑一个绝色,实在需要勇气和自信。
阿箬倒也没想过能让风九烟在短时间内就爱她爱到可以放下云月灯的地步,她只需要风九烟对她小小的心动一下就足够了。
风九烟是个至情至性的妖精,一点点的心动只要把握得当,就可以为她赢得生机。
阿箬为自己想了三条生路,其一是找机会逃跑,不过她既不会飞又跑不快,风九烟很容易就能将她抓回来。这个方案执行的可能性不高。
其二是利用风九烟的心软拖延时机,等聆璇过来救她。可是……聆璇真的会来救她么?他的徒子徒孙求了他那么久,他说不开罹都门就不开。阿箬自认为她对聆璇有些用处,他将她带在身边可以解闷,她偶尔还能为他解答一些他迷惑的问题。但,她的作用也仅此而已了。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凡人,她不是独一无二的,聆璇能够活很久很久,漫长的光阴足够让他找到她的替代品,或者说,比她更好的人。
于是只剩最后一条路——杀了风九烟。阿箬手里有聆璇的白霜剑和一枚蕴藏着他七千年前法力的白玉眼。虽然不知道这两样法宝能不能帮助她找机会战胜风九烟,但万一风九烟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也只有放手一搏。
杀人前要做足准备,不取得风九烟的信任实在不好下手。她打算尽可能的用朝夕相伴的这段时间套出风九烟的弱点。因此在前往祈峰的这段路上,她表现得比风九烟还积极。原本她不是话多的性子,然而最近一找到机会她就会和风九烟闲聊几句。
要讨好谁对阿箬来说不是太难的事情,做了九年的婢女,怎样低头怎样俯就,她心里一清二楚。男妖精……或者说不男不女的妖精和男人之间的区别有多大阿箬也不清楚,但过去她在勾吴王宫中见惯了那些妃子夫人的心计手段,她认为她可以照搬过来试一试。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用脚走过去呢?”阿箬过了一会又纠缠着风九烟问道。
化作了女相的风九烟斜睨了一眼挽着他胳膊的阿箬,倒也没有推开她,“因为我不认路。”这个答案被他风轻云淡的说出。
阿箬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僵硬。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起聆璇了,在她的记忆中,只有聆璇才能如此不靠谱又理直气壮。
“罹都的时间、空间都是混乱的。”风九烟沉默须臾之后,开口为阿箬解释:“所谓的时间紊乱指的是,我们今天遇到某个人,过几天遇到的可能就是尚是幼儿时的他,又或者你见到谁死了,可是过一段时间你又会与还没死去的他重逢。至于空间紊乱则更好理解,你一直向南走,可你最后或许会出现在最北端,你在旅途中没有变换过方位,可你会发现你一会去了西方,一会去了东边。”
“……这还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所以寻找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碰运气。祈峰据说就在罹都的中央,我也只能带着你试着往那个方向走而已。”
阿箬黑暗中模糊的地平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不是碰上了敌人,我不想用法力。在这样一个地方,灵力的波动可能会惊动藏在暗处的敌人。七千年前这里的确是一片死寂的战场,可是七千年后那些死去的魔又陆陆续续的活了过来。也许此刻你的脚下就暂时睡着一只魔尊,你要是愿意用力跺脚将其吵醒大可以试试。”
阿箬知道风九烟说的后半句话只是想要吓唬她。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她心里也认可风九烟,到了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的确还是保持低调比较安全。
“前方那是什么?”她的注意力被不远处闪烁的东西吸引住,“魔也会用灯笼吗?还是说那是危险的东西?”
罹都没有太阳,一直以来都是风九烟用灵力点燃一小簇火焰悬浮在前方指引他们前行。而阿箬却看见了黑暗中闪烁的金光。
“要么是陷阱,有谁正在那里等着你被光亮吸引后自投罗网,要么——”风九烟脸色稍微变了,他意识到了不对劲,“那是残破的法器。”他的目力比阿箬要好,看清楚前方的事物后一字一顿的说给了她听。
“魔的法器?”
“不,似乎是修士的。”
阿箬并不说话,她竟然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在进入罹都之前,几乎她遇上的每个修士都在想方设法的要进罹都。以他们的执著来看,聆璇不答应他们,他们也会找别的方法。
风九烟也只是淡淡的扫视了一眼那些残破的法器之后便带着阿箬离开了。死在这里是他们活该。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来冒险,就应该要做好送命的准备。那些法器破的很厉害,它们主人的尸体则零散的躺在不远处,看起来在这之前曾经经历过一场激战,也不知朝他们下手的是罹都的魔还是和他们同行的人。
而继续往前,他们又陆陆续续的见到了好几处战事留下的痕迹——有魔与魔争斗后留在地上的巨大骨架,骨骼上还有啃食过后残留的血肉;有人与人打过之后留在悬崖峭壁上的狰狞剑气;阿箬和风九烟还目睹了一场人与魔的战斗,那个不知出身哪一门派的修士联合他的同门一起在罹都布下了攻守兼备的剑阵,结果才解决掉一只似蛇而长有羽翼的怪物,黑雾之中却又忽然爬出了一只看不清楚面目也没有四肢的东西,以从容优雅的姿态将这些威风凛凛的仙门弟子一一吞食。
风九烟就在一旁沉默旁观,没有丝毫上千帮忙的意思。而那怪物吃完了全部的仙门弟子后,朝着风九烟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望”,又闪身缩回了黑雾中。
这些天来已经见惯了死亡与血腥的阿箬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一边麻木的同情死者,一边盘算着要不要等会找机会悄悄摸走死人身上的法器。
又有一日,阿箬看见了更大的场面。进入罹都这些天来,出现在阿箬面前的魔都是奇形怪状的兽态,风九烟说它们不过是被豢养被驱使的魔族眷属,可这天阿箬却见到了数十个近似于人的魔。
那十余个魔似乎分属两个阵营,一方在围剿另一方,而被围剿的那方,居然还有幼儿。如果不是那幼儿身后有着羽翼,阿箬简直要怀疑这是被魔拐来的人了。
“魔也会生孩子么?”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孩子呢?”风九烟带着她在一块岩石后坐好,“鬼蛛娘不就喜欢将自己变成女童的模样么?不过——魔的确会繁衍后代。”
第83章 八大魔尊
风九烟说, 魔亦有爱恨嗔痴,若是将那些冷心冷情的神比作一张白纸,那么魔就是涂满了绚丽色彩的画卷。有爱恨, 自然就会有离合,所以即便是在罹都,也会有魔聚成亲族、或是结为夫妇,而后在这无望的黑暗中繁衍生息, 连同子孙后代一起默默地等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所以说罹都中出现幼年的魔人一点也不奇怪。而这些孱弱的新生命往往又相当容易夭折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之中。他们中的大多数, 会沦为成年魔人的食物。毕竟魔本就不注重什么道德伦理,新生魔人的血肉精气于很多成年魔人来说是补品。
风九烟与阿箬藏在远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观战,虽然之前风九烟举出了鬼蛛娘的例子来说明魔人中外貌像是小孩的不一定是真小孩, 但仔细观察片刻, 风九烟确信被追杀的就是魔人的幼儿。
眼前发生的一幕很好解释, 一位实力强大的魔看中了一个鲜美孩子想要吃了他,那孩子的父母亲族——姑且将护翼在那幼儿身侧的其余魔人看做是他的亲族,他的亲族则是想要保护他, 所以带着这孩子在旷野中拼命逃跑。
猎物有一群,猎食者却只有一个, 可那紧追在后方的魔实力似乎很强, 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最后两拨人直接在荒原上交起了手,而人多势众的那一方反倒很快落了下风。
“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阿箬拽了下风九烟的衣袖。他现在又化成了男子的模样, 身上的衣裳由绿纱襦裙变作了一身颜色淡雅的直裾袍。
“不去。”风九烟拒绝得很果断。他以男子姿态出现时意味着他不想和人动手打架,“魔的纠纷,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我们可以和他们做交易。你救下其中弱势的一方,然后就能向他们打听你要去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了。罹都虽然时间和空间都是混乱的,可这些魔人在此地生活了七千年, 总能找出些规律吧。无论如何我想他们都比你更熟悉罹都。施恩与人,然后收取回报,你们妖难道不会用这样的计策么?”
风九烟瞥了阿箬一眼,这一眼中多少有些惊讶的意味,“你们凡人总说我们妖狡猾,但其实我们的狡猾,不及你们万一。”
“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底下那一拨魔人,你到底帮还是不帮?”阿箬扶着山石,从高处俯瞰,即便她作为凡人视力一般,她也看出底下那些魔人已经死了不少,风九烟再拖拖拉拉他们就要死完了。
阿箬倒也不是悲天悯人见不得魔人死去,她只是在盘算如果她杀死了风九烟之后仍旧没找到离开罹都的路径,那么她大概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提前找几个熟悉罹都的魔打听一下情况总归是好的。
“你说的有道理。”风九烟半阖双眸沉吟了一会,再睁眼时他化身女相。阿箬以为他马上就要跃下山头参与到战局之中,可是他却仍旧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是那个家伙的对手。”风九烟指向了正在山崖下大肆屠戮同族的那名猎食者。
阿箬朝山下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个魔人伸手硬生生的掏出了另一个魔人的心脏,而后又将其撕裂。这血腥而残暴的一幕让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连你都怕他。”
“如果在罹都之外,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可是罹都之中,我不一定能胜得过他。顺便告诉你一句,这家伙我认得,是我的一个仇家——好了,别那么惊讶,活得久,结的仇自然也多。把手给我,我带你离开这里,等会要是被他发现我了,估计我们脱身会很难。”
“啊?好。”阿箬见风九烟说得严肃认真,也不再谋算那些有的没的。她缩回了身子朝风九烟伸出了她的手,却没有看到山崖下有一双眼睛看向了她。
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女人,瘦削矮小的身影裹在一团如同斗篷一般的黑雾中。她是被追捕的那一方,却始终沉默着站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搂着那啼哭不止的魔人幼儿温柔安抚,并未参与到作战中。她看着同伴不断的倒下而无动于衷,眉宇间有从容的笃定,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箬缩回身子打算和风九烟一起逃跑的时候,女人抬头,漆黑如墨的眼中有淡淡的失望。紧接着她开口说话了,“平宁羽,你就算将我们全杀了又有什么意思?”
那面目狰狞的猎食者因女子轻轻的一句诘问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姑姑,罹都之中弱肉强食,这是七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您若是害怕,大可以站在我这一方,何必要帮着这些孱弱到活该被吃掉的家伙呢?这可不是人界,不讲究什么尊老爱幼。”
“平宁羽,弱肉强食害的是整个族群。罹都的魔如不众志成城,永远也出不了这座牢笼。就算子藏、长桑他们设法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送去了人界附身到凡人身上,可你看,他们的本体不也还是至今都留在罹都受苦么?我说了,我们要壮大我们的力量,以求有朝一日冲破聆璇的封印重见天日,可你们却乐于吞食同类连新生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样一来,罹都之中的魔只会越来越少。”
“那又如何?我们是魔,又不是人。只有人会在意族群,总想着要置身于同伴包围之中。魔喜欢独来独往,强大的魔往往脚踩着大批同族的尸骨。更何况罹都这样的地方,灵气匮乏,修行不易,生出来再多的魔人小崽子,他们也注定成长不起来。不如给我们吃了,还能滋补一二。”
“罹都的确灵力匮乏,我们中过去实力最强的奚浑都已经有数千年不曾突破境界了。可是——如果你非要吃些什么,为何不挑选别的目标呢?比如说,你头顶上方的山顶上,此刻就有着一只树妖潜伏在那里。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他,咬破他的喉咙、吸食他的血液、生吞他的元丹、啃碎他的骨骼。”
“你说什么?树妖?”被称作平宁羽的魔人抛下了手中即将被他勒死的同族,霎时间情绪变得激动不已,魔气在他身上暴涨,他仰天长啸,身后有赤色的羽翼倏然展开。
“是的,树妖。”黑衣女子还是那样温柔宁和的笑着,“树妖风九烟,你七千年前的死敌,夺去了你的王座、杀死了你家人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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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即将握住风九烟的手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风九烟脸色遽然一变,仓促间只来得及往阿箬身上甩出一道护身咒,紧接着他们脚下站立的山峰就直接裂开。阿箬看见一只巨大的红鸟冲天而起又扑向了风九烟,那只金鸟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像是孔雀,尾部展开了绚丽的羽毛,可阿箬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鲜红如血的孔雀,并且这孔雀还有三只脑袋,丑陋的就像是噩梦中的怪物。
阿箬想起了之前风九烟告诉过她,翚羽城曾经的主人是孔雀精,他杀死了先任妖王的一家,然后才成为了妖界的王。
所以这只红孔雀和过去的妖王是什么关系?但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现在阿箬可以确定,红孔雀与风九烟是仇敌。这两人一见面就直接打了起来,翠碧枝叶与赤色羽毛交织在了一起,霎时间飞沙走石不断,阿箬则直接被气浪掀起,摔下了山去。
风九烟施加在她身上的护身咒在这关键时候保护了她,她在坠落的过程中并没有被碎石块砸中,有一层她看不见的光护在了她身侧,托着她以相对缓慢的速度往下落。
但阿箬毕竟是人,没学过御剑飞天更谈不上有什么充足的失重经验,往下坠落的时候她就是抑制不住的心慌,这一霎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死去。
心脏因恐惧而一阵抽痛,本能让她闭上了眼睛。
“姑娘、姑娘。”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唤她。
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似乎是她在她坠落的时候接住了她。
不,这不是女人,这是一只女魔。
意识到这点后阿箬连忙从那温软的怀抱中起身,瞬间将白玉眼召唤出来悄悄攥在了手里,“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