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会怀疑过去的那几年会不会只是他做的一场梦,一厢情愿的梦。
梦醒了,他和许星不过只是陌生人。
组织好回答,许星抬眼,却恰好撞进了颜词的视线。
他生了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尖深邃,眼尾略弯。眼睛黑白并不分明,本应是朦胧妖媚,可偏偏被这周身冷淡的气质压住,显得淡漠清冷。
只是此时里面晕满了明晃晃的质问。
许星有些恍惚,他真的在质问她为什么躲在馆长室不出来么。
原先准备好的台词像刺一般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许馆长,怎么不说话?”
颜词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倾身,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许星耳畔,她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许星开口,温和柔软的声音里并无半分情绪:
“我的确不舒服,而且您和经理来主要还是来听凌青的讲解的,我的存在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重要的事情许馆长都可以不在,那我是不是可以默认为,这家博物馆对许馆长也并无意义,是我可以收走的意思?”
顿了顿,颜词又说了句:“或许对于许馆长来说,还有有意义的事情么?”
这话明显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颜氏经理张喜看着被自家少爷逼到角落里的可怜女生,忍不住出声解围:
“颜总,这博物馆对许馆长真的是意义重......”
话还尚未说完,颜词突然暴怒:“闭嘴。”
张喜闭了嘴。
原先充斥在大厅里的碎碎念念也彻底消失了。
或许是最近为了念菱的事情操心太多,许星觉得有些疲惫,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
“颜总,”许星淡淡开口:“念菱是我祖母的产业,我很珍惜。接下来就让凌青为各位讲解一下博物馆里的各类展品?”
“那不如许馆长亲自为我们讲解?”
许星抬眼,撞见颜词玩味的笑容,她没什么脾气地点了点头:“好,那颜总想要听哪些展品的讲解呢?”
“我见少识浅,”颜词勾了勾唇,可漆黑的眸子却并无半分笑意:“这博物馆里的物什我都没见过,希望许馆长可以为我讲解一二。”
展厅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念菱博物馆其实挺大的,光展厅就有几个,但展示的都是常见展物。讲解整个博物馆,讲解员喉咙肯定是要坏掉的。
而且左手边就是《清明上河图》,怎么可能没了解过。
这摆明了就是在为难许星。
凌青白了脸,出声阻止:“怎么可能......”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一道柔软的声音打断:“好的,颜总,希望接下来我的讲解能让您满意。”
其实颜词何尝又对哪个感兴趣呢。
许星喜欢逛博物馆,便总拉着颜词陪她。纵使再稀奇无比的展物都见过了,又怎会对这些早见过八百回的东西感兴趣。
恍惚间,许星想起了她和颜词去博物馆的场面。
少年总是松松挎着一个黑包,慢吞吞跟在她身后,看起来随时要睡着的模样。总是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展品吓到清醒,然后拉紧她的手,说下次再也不来了。但下次还是会乖乖地陪着她。
她有时对一些下面注释不清楚的展品感到疑惑,少年总会用懒洋洋的嗓音替她解释清楚,也总是偷拍她趴在展柜玻璃上的丑照,以此威胁她下一次一定要在他的篮球赛上给他送水。
所以,如今这样,左右不过是想要报复折磨她罢了。
许星垂眼,在心里轻轻叹了声。
“大家可以看我的左手边,《清明上河图》......”
轻柔的嗓音飘散在偌大的展厅内,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女子漂亮的身形,落在地上成了淡淡的影子。
第二个展品刚刚讲解结束,许星刚准备移动到另一幅画时,颜词突然出声打断:“听得怪没意思的,停吧。”
似乎为了配合语境,颜词的声音里夹杂着极易察觉的烦躁。
可是张喜刚好对这里的展品有兴趣,许星讲得又好,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呢,颜词就喊停了。
颜词不是说要讲完么,可这才第二个展品刚结束......他估摸着许星讲解都没进入状态呢。
意犹未尽的张喜完全忘记了看颜词脸色,他笑着说:“我倒觉得讲得很好,颜总不想听,我倒挺想听的,许馆长不如再讲讲?”
许星刚要点头,就听到一阵冷硬的声音响起:“张喜,门外有讲解器,你可以自己去租。”
张喜:“我觉得还是许馆长讲得好,而且外面讲解器蛮贵的。”
颜词声音冷得快要结冰:“我给你钱,你去租二十个,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听怎么样?”
张喜彻底清醒过来了,他连忙笑着说:“那就先不听了。”
许星微笑着点头,开口说完了最后一点结束语。
嘈杂的场馆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掌声。
穿着曳地红裙的女生一下子打掉身旁女生的手:“白白,你疯啦,这颜少爷一看就讨厌这馆长,你替她鼓掌?”
“嚯,真的么,她好厉害,这么多字怎么背得出来,羡慕了。”
颜词紧紧盯着站在那儿的许星,内心涌出一阵烦躁,燥意困在鲜血里无处发泄,折磨得人难受至极。
只觉得讽刺。
无论他如何,最后折磨得都是他自己。
“许馆长,我渴了,不倒杯水么?”
凌青应声,赶忙跑到后面端了几杯水过来,递了一杯给许星。
许星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将白瓷杯重新放在了托盘上。
“颜总对这次讲解,还满意么?”许星问。
颜词动作整个僵住,冷冷地说了句:“不满意。”
“所以念菱是一定要收回么?”
颜词开口:“我考虑一下。”
“好。”
门外的雨下得越发大了些,雨珠落在布满苔藓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所以,今天会打雷吗。
突如其来的恐惧像是细细的丝线一般缠绕着许星,她只觉得不能呼吸。
“星星。”
众人的视线聚在门口男人的身上。
男人面容俊秀温暖,穿着件白色外套,手上的黑色长柄伞还在滴水。
他走到许星身旁定住,旁若无人地开口:“星星,你这边结束了么,我来接你回家。”
一片静默,只剩下雨打落叶的声音。
张喜连忙打了个圆场:“这位是许馆长的男朋友吧,真是恩爱啊。我们这边也结束了,马上走了,那许馆长就先走吧。”
他话刚说完,只觉得周边涌起一股凉意。
男人开口:“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言,是星星的未婚夫。”
许星没有反驳,转身跟着林言出了念菱博物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车,林言打开车门,用手护着许星上了车。
许星安安静静地坐在车的后排。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雨珠顺着车窗缓缓流下,内里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许星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朵花。
九片花瓣,一枚花蕊。
下一秒,她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焦急的呼喊:“颜总,碎白瓷好像扎进肉里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处理。”
“星星,”林言解开安全带,转头问她:“你要不要下去看一下。”
许星将车窗上的那朵花擦掉,收回视线:“不用,我们走吧。”
没意义。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后面还蛮甜的
第3章 有缘无份
车子平稳行驶在公路上,林言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许星:“星星,念菱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我会将念菱保下来的。”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许星再和颜词见面。
许星敛下眼睫,遮掩住一切情绪:“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湾洱湾到了,林言停下车子,许星想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锁住了。
“星星,”林言喉咙有些哑:“我妈妈想见你。”
许星想了想,说:“是不是太快了。”
患得患失的情绪不停扰乱着林言的思绪,他有些口不择言:“快么,我记得你高考结束就和颜词到他母亲墓地去祭拜了吧。”
林言本想就这么一直守着许星,直到她被感动,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他。可现在,他只想让他和许星的进度快一点,再快一点。
“许星,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
许星有些愣怔,良久,她说:“对不起。”
“林言,”许星的声音像是和窗外细雨融在一起,温暖却又让人心寒:“这世上比我好的女孩子真的太多,没有必要把所有时间都蹉跎在我身上。”
看,又被她发好人卡了。
林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火光猩红:“我究竟和颜词比,差哪儿了?死总也要死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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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许星去洗了个澡,又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将海苔饭团撕开了包装皮,慢吞吞地吃着。
手机亮起。
是陆月梨给她发的微信。
第一大美女:【星星宝贝,我明天去天中去取几个景,要不要和我一起啊,贴贴。而且明天是天中的百年校庆哎。】
陆月梨是她整个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就像她的昵称一样,她是个超级大美女,现在是摄影师。
许星翻了个身,决定偷懒:【不去。】
那边回得很快:【去嘛去嘛,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第一大美女:【呜呜,我的命运真是悲惨,最好的朋友都不陪我分享喜悦。】
许星无奈:【什么时候。】
第一大美女:【明天,早上十点,不见不散。微笑.jpg】
许星:【......】
她就不该答应。
她将手机放在一边,又将卧室的灯关掉,开始酝酿睡意,半睡半醒之间,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双熟悉的眉眼。
许星骤然清醒。
她从冰箱里拿了杯冰水,略带凉意的水滚过喉咙,她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外面还在下雨。
窗外的雨滴滴点点地落下,落在枝叶和花瓣上,顺着花瓣柔软的骨骼滑落,落在泥地里,寂静无声。
窗帘半开,散入一室月光。
幸好,没有打雷。
盯着远处,她忽然间有些失神。
那天的天色很暗,无星也无月。乌云压着城,细细密密的雨珠混着微风坠落下来,朦朦胧胧的,像是给湾洱市笼了一层半透明的纱。
窄窄的小巷里,昏黄的路灯忽明忽灭,灰色的飞蛾跌跌撞撞地冲向这最后一束暖光,最后是头破血流的结局。
那天是冬至,可少年只穿了身单薄的西装,他跑得太快,裤脚上全是污水和烂泥。
雨珠落在他的眼睫上,快要凝固成冰。他手里提着一碗汤圆,热乎乎的,是红豆馅。
那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瓶碎了。
五颜六色的幸运星散落一地,染上了污泥和雨水,狼狈不堪。
那个骄傲至极的少年第一次陷入沉默,弯下身去捡那散落一地的幸运星。整个人都像是被逼到了极限。
“是玩够了么,”他说,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自嘲:“许星,你转身就成正常人。”
那双眼眸像是融了雨水一般,变得湿润,让人忍不住坠下去:
“那你让我怎么办,去死是么。”
许星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
但结果都没差。
雨被风裹挟着拍在玻璃窗上,许星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她将杯子洗净放在托盘上,又重新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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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念菱出来后,颜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清河会所。
大堂经理迎上去,微笑道:“您是来找江先生的吧,这边请。”
电梯直达顶层。
大堂经理推开一间包厢门,说:“请。”
包厢华丽至极,偏左是大型牌桌,右边则是吧台,中央悬挂的水晶吊灯散着光,柔软精致的地毯镶着金线,这里仿佛可以容纳一切的纸醉金迷。
包厢中央的皮质沙发上,瘫着个男人,听到颜词的动静,男人抬眼,语气带笑:“词哥,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可不像你孤家寡人的,我有夫人要陪的。今晚我溜出来陪你喝酒,明儿个就有无数个搓衣板等着我跪。”
颜词沉默着,径直走向沙发的一边。
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一只手随意搭在沙发椅背侧。黑色碎发下,桃花眼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弧形阴影。
感觉到颜词状态不对,江岭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颜词身旁:
“你怎么了?”
颜词没说话,将桌上的烈酒和气泡酒混着倒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
江岭嗤笑:“怎么的,今儿个是想死?”
一杯酒饮下,颜词却感受不到丝毫醉意,意识仍旧清明:“江岭,我今儿个碰到她了。”
江岭挑眉:“嗯,接着说。”
怪不得,也只有她能让颜词情绪起伏地这么厉害了。
“还有她的未婚夫。”
转眼,颜词又混了一杯酒,艳红的酒在镁光灯的映射下折出近乎诡异的色彩。
“最后林梦璃签了调解书,其他的事我也认真解释过。”
“嗯。”
江岭当然知道。
颜词不解:“江岭,这究竟是为什么?”
“词哥,有些人注定是有缘无份。”
颜词用食指从杯中蘸了一滴酒,在大理石桌上画了一颗小小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