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瑜闭了闭目,道:“没事。”
等在睁开眼,寻瑜面上已是一片沉静。
他问仙官:“立岩上君是怎么死的?”
仙官回答:“很难说,他身上找不到很多线索,连去世时辰都难以判断,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而为。但依照我的看法,他生前应该受过极大的刺激。
“另外,公主说兽族三皇子逃亡之前,说是立岩上君杀掉了众多兽族使者,而那些兽族使者都是被毒雾所杀,在立岩上君身上,的确发现了同样的毒雾。而少君所遇到的,也是同一种。”
寻瑜沉思,说道:“这样说来,如果我在那个毒雾中死了,现在的判断,大概就是立岩上君在最后关头,与我同归于尽了吧。这一整套说辞,也就都串得起来了。”
仙官点了点头,然后忐忑地看着寻瑜。
到现在为止,少君还没有跟人说过当时的情况究竟是如何,说实话,直到现在仙官中还有不少人是这么猜的——
立岩上君受命于兽国大皇子和二皇子,杀光兽国使者,准备把这些都嫁祸给翼国后,还想与寻瑜少君同归于尽。
如果主使是兽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那这是说得通的。
三皇子在兽国并非是个重要人物,混血皇子,和他们同父异母,想来以往关系也不是很好,但名义上又是个便宜弟弟。
如果打着翼国杀害弟弟的名号,他们就有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对翼国开战了。
然后立岩上君与寻瑜少君同归于尽,又可以对内宣传成立岩上君发现了翼国的阴谋,悲痛欲绝之际,才前去复仇。
立岩上君在兽国有极高的声望,如此一说,想必可以激起民愤。
寻瑜却没有主动对仙官解释,他只是略略颔首,然后上前一步,亲手合上立岩上君的眼皮,让他安眠。
寻瑜嘱咐道:“立岩上君是个仁厚大义之人,好好保存他的身体,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会送他回兽国安葬。”
听起来对立岩上君并没有怨恨的样子。
仙官云里雾里,但还是忠诚地应道:“是。”
*
离开屋子后,灵瑾仍旧扶着兄长,送他回房。
寻瑜毕竟虚弱,等回寝宫,他看起来已经有些吃力。
灵瑾问:“哥哥,你当时,究竟遇到了什么?”
寻瑜凤眸凝思,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三皇子说的那套说辞,你相信吗?”
灵瑾想了想,回答:“不太相信。”
“为什么?”
灵瑾也说不上来。
或许只是她从三皇子身上感受到的执念太强,让她直觉这样一个人不太单纯,自然也就不会完全信他的话。
灵瑾于是只说:“猜的。”
她又问:“哥哥信吗?”
寻瑜道:“完全不。我碰到立岩上君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显然是有人故意将他放在那里,利用我与他之间刚刚产生的那些情谊,诱导我过去救他。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也可以说立岩上君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以己为饵。但刚刚好,我派去兽国的木猫回来了,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应该在我桌前的抽屉里,你可以去拿出来看。”
灵瑾闻言,连忙去取出寻瑜所说的资料。
她有些着急,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还没读到一半,已然惊讶地睁大眼:“这——”
寻瑜说:“三皇子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只是个不受重视所以没有势力的皇子。
“他私底下早已在兽国创造了新的组织,相当于是私兵!
“我派出去的木猫中,有一只木猫在兽国执行任务时,不小心脸上磕掉了一小块木头,外貌奇怪了一点。它意外被人误认为是混血兽族,因而阴差阳错地受人注意,被邀请加入了这个组织,这才探知到一些情形。
“根据木猫所言,这些私兵,以混血兽族为主要成员,人数最起码也已经在三百万人以上。
“他们人人都对三皇子崇拜得五体投地。不是尊敬皇族那种程度,而是尊敬神明——大概是尊敬陆地神女的那种程度。
“这群人平时就隐藏在市井间,人人都操练武艺。光看外表,与平民百姓无异。”
说到这里,寻瑜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往下说——
“据说,三皇子掌握了一种药,能够让所有人都变得战无不胜,就连神族都能摧毁——这也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除此之外,三皇子似乎已经利用某种手段控制了兽王,让兽王对他言听计从,不断给他手上派兵。”
“朝堂亦是同样,看上去还是兽王掌权,但实际上已经被三皇子渗透得千疮百孔,说是随时可以改朝换代也不为过。”
“现在三皇子收下名正言顺的正规军也在百万以上,这些正规军原本并不会完全听从三皇子,但奇怪的是,军中的人不断莫名失踪,然后重新顶替上来的人,几乎全部都是混血兽族,而且对三皇子忠心耿耿。”
“再加上私兵,他手上的军力,最起码有四百万!在兽国,已经无人可挡了!”
“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推翻兽国的神族,创造新神。”
这可以说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灵瑾能够感受到三皇子有野心,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三皇子不仅仅是有野心而已,他是真真切切地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但说到这里,寻瑜似是有些迟疑。
他道:“只是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还会亲自到翼国来。以他现在掌控的力量,完全可以不必自己亲自现身,也能让使者到翼国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了。难道说,翼国有什么,是他本人非得亲自过来不可的……?”
灵瑾听着听着,呆呆的,“啊”了一声。
寻瑜看着灵瑾古怪的表情,一顿,问:“你好像不是很吃惊?说起来,三皇子临行前还特意去见你,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有,我很吃惊。”
灵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难怪他离开之前,特意过来跟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寻瑜顿时警觉:“他跟你说了什么?”
灵瑾道:“他说,他认为混血越多越接近真正的完美形态。所以将来,想要娶我当皇后。”
寻瑜:“……”
第97章 只是妹妹?
屋内长久的寂静。
灵瑾说完那句话后, 只觉得屋内温度一瞬间就降到了冰点,兄长的脸色变得很黑。
“哥?”
灵瑾茫然地看着兄长,问:“你生气了?”
寻瑜黑着脸说:“我没生气。”
然而, 他却忽然站起来, 将灵瑾往自己身边一拉,问:“他跟你在一起待了多久?他什么时候过去的?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碰到你哪里没有?”
寻瑜的声音明显夹杂着怒意。
灵瑾感觉兄长关切地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十分担心她受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伤害似的。
兄长表现出很在乎她的样子,让灵瑾微微有点高兴。
她回答:“我没事, 他也只是过来待了一会儿, 说了几句话的样子。他中间是曾想用手拉我,但我带了匕首,在他碰到我之前, 我先割伤了他。”
竟然还发生过肢体搏斗!
寻瑜心头一紧。
他抿紧嘴唇,暗恼自己思虑还是不够周全, 险些让妹妹置于危险之中。
灵瑾则在一旁偷偷观察兄长的神情。
这时, 寻瑜注意到她在偷看自己,凤目回望过去。
灵瑾正在想, 三皇子单独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 兄长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紧张懊恼。
然而一与兄长对视, 灵瑾却有一种被抓包的错觉,顿时窘迫起来,慌乱道:“没、没事。”
寻瑜见灵瑾如此反应,亦是一滞。
但他想到灵瑾先前印在自己唇角那吻,耳尖同样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寻瑜捉紧了灵瑾的手。
灵瑾一怔, 却见兄长定定地看着她,凤眸深邃而认真。
只听寻瑜郑重对她承诺道:“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被兄长这样的眼神望着, 灵瑾心口一乱。
她说:“这不是哥哥的错。”
寻瑜道:“我应该可以考虑得更周全,提前将一切做好准备,尽可能不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我自幼修习射艺,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灵瑾说。
但今日,兄长这些话,对她来说有点怪。
在以前,兄长鲜少会当着她的面这么问。
灵瑾试探地望他,轻轻问:“可是,哥哥为什么愿意为我这么做,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
灵瑾的声音很小,但寻瑜还是清楚的听见了。
寻瑜停滞了一瞬。
灵瑾问出这句话的刹那就后悔了,她的低落表现得太明显,也不知兄长会不会听出什么来。
她开始寄希望于自己刚才音量足够轻,所以兄长什么都没听见。
灵瑾埋头无措道:“兄长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今日还有几箭没有射完,先去校场了。”
但这时,她却感到兄长重新捉住她的手,缓缓拦住了她。
“……不止。”
寻瑜闷闷地说。
“你对我来说,独一无二,很难用某一种身份来界定,但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
灵瑾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跃出胸口的程度。
但寻瑜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你去射箭吧。”
“嗯。”
灵瑾低着头应声。
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呼吸。
但走了几步,灵瑾还是又回过头,担心地说:“对了,兄长你……千万不要太自责难过。”
“什么?”
“……立岩上君。”
“……嗯。”
听到妹妹是为此担忧,寻瑜沉了沉声,应了下来。
他说:“放心,我会调整好的。”
“那……我走了。”
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咯吱”一声关上。
光线一明一暗,灵瑾离开了屋子。
等到灵瑾走后,屋中骤然安静下来。
寻瑜静静地伫立。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桌上,那里放着立岩上君赠给他的手记,还有他多日研读来记下的笔记和感悟。
数日前,立岩上君才笑眯眯地亲手将这本册子赠给他,夸赞他才思敏捷,还说愿翼国和兽国能有朝一日重新和睦起来。
灵瑾的直觉没错,虽然他尽量保持得很冷静,虽然他与立岩上君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但对方的书却令他获益匪浅,他也的确对立岩上君有几分志同道合的敬重和感恩之情。
对方这样突然地死在他面前,对寻瑜是有影响的。
兽族三皇子……
寻瑜的眼底逐渐燃起暗焰似的怒意。
他晃了下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走到桌边,将手放在书册封面上。
“上君。”
寻瑜自言自语开口道。
“我会如你所愿,应你一诺。将来无论两国境遇如何,我会给兽国留三分余地,以报你这份教导之恩。”
再抬首,寻瑜一双凤眸沉邃而坚定,已有决定。
*
十日后。
永顺辗转多地,终于避开所有翼族和兽族的人马,顺利返回了兽国国都卧虎城。
当初从水族的文鳐鱼一族那里获得暗探线路的时候,他顺便将某条术法通道改造了一下,扩大了一些。
不过毕竟是改造出来的,效果有限,只能容纳两个人一夜之间从凤凰城直接回到兽国,只能单向,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暗道就藏在凤凰城的灵江支流里。
这个术法,本来是当初打算用来活捉灵瑾的,所以当初才会指使暗探将灵瑾带往后山支流,然后将她推入水中。
暗探暴露以后,原本他知道的送信通路已经被堵死了。但这条通路,因为对方不知道详细情况,而且特别隐蔽,倒是留了下来。
这次正好助他回到兽国。
永顺回到卧虎城后,并未立即返回兽宫,反而先静悄悄地去了他暗中购置的城郊私宅。
宅邸位于山中,人迹罕至。
进入宅邸后,打开密道,又有一条深长的通路,直通地下。
在这下面,才隐藏着他一直以来真正的势力。
虽是地下基地,却在灵灯的照耀显得灯火辉煌,无异于白昼。
永顺在大殿中的宽椅上坐下。
见到他回来,等候多日的下属们连忙迎了过来,关切而担忧地问:“殿下,您怎么一个人悄悄回来了?翼国之行可还顺利?出什么事了吗?”
永顺碧眸幽沉,看上去颇为疲惫。
他淡淡地道:“中间出了些变故。使者中有我两位皇兄安插的奸细,在凤凰宫时,他们忽然发难想要我性命……千钧一发,但我总算还是回来了。”
其中一个下属不由大惊失色:“去翼国的人都是千挑万选仔细筛过的,都对殿下忠心耿耿,怎还会如此……殿下,是属下无能,还请恕罪!”
三皇子好脾气地摆摆手,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道:“无妨,你们也不是有意的。”
下属们都松了口气,又纷纷庆幸三皇子宽宏大量,真是仁厚的明主。
如果换作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必是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这时,下属见只有三皇子一个人回来,壮着胆子又问:“殿下,其他人……怎么连立岩上君也没回来?莫非上君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