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还不能松弦,必须抓准时机。
灵瑾感觉自己耳畔的噪音逐渐减弱,四周环境都黯淡下来,唯有那个兽族少年所在之处明亮——
而那个位置,就是她将要射箭的地方。
呼吸变得平缓。
灵瑾感觉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问自己——
那个少年强吗?
很强。
他有被喂食药物之后发狂的龙神强吗?
不,应该还远没有。
可是龙神当初是用了碎天弓才赢的。
那么,对付这个人,不用碎天弓能胜吗?
应该——
能胜!
只是必须要小心谨慎。
灵瑾的呼吸逐渐平稳了,眼神也锋利起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能够看清对方的动作。
不错,这个少年很厉害,但她也不差。
强者,本来就应该由强者来对付。
灵瑾的弓弦逐渐开到了最大。
这时,她看到对方进入了她想要的位置。
灵瑾毫不犹豫地将弦一松,灵箭如一道金光般刺了出去——
*
安念是很敏锐的。
他的直觉就像野兽一样精准。
这支箭向他射来的时候,他就嗅到了风中来的气味。
他迅速侧身,却只堪堪躲过。
好快的箭速!
只眨眼之间,安念就感觉到,射出这支箭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而不等他多想,又是两支出自同一方向的箭矢从远处飞来。
嗖!嗖!
这两支箭比之前的更快,安念灵巧地跃开,却感到了一丝狼狈。
这个射箭人,不仅箭速快,而且似乎能够预判他的行动,就像始终在追着他射一般。
安念不得不警觉起来。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眸朝箭来的方向看去。
兽族远不如翼族远视,因此在这样的距离,他看不清那射箭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汗水浸润了视线。
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在城头上,握着一把细长的弓。
似乎是个女孩子。
羽毛,是白色的。
安念刚一晃神的功夫,已经又有两支箭射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尽可能躲开这些快而凶猛的箭。
他开始越来越吃力。
终于,安念不得不后退了。
就在他尝试躲避的时候,忽然间,又一支箭直直飞向他的身体!
等安念反应过来,箭已经离得很近。
他一惊,想要再躲,却忽然发现周围都是其他灵箭炸出来的大洞,已经无处可避了!
之前的箭都是故意的!
都是为了将他逼至此处!
安念终于意识到,可是已经太晚了,箭矢已经逼至眼前。
慌乱之间,他只得后仰后腰,凭借着身体的柔软,勉强去避——
他柔韧性很好,动作也灵活,可即使如此,仍然慢了半拍。
灵箭擦过他的身体,强烈的灵力刺穿他的铠甲,在他的腹部狠狠拉出一道血口!
鲜血飚了出来。
安念一愣。
他的痛感迟钝,其实不怎么感觉得到痛,还可以继续前进。
但是他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看着伤口时,忽然微妙地觉察了一丝不妙。
不行,不能再前进了。
在那些射箭的人里,有不应该招惹的家伙。
安念捂住伤口,步子往后挪了一寸。
然后,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掉头撤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残余的兽族军队发现那个少年居然撤了,也纷纷丢盔弃甲,跟随在后面快速撤退。
翼族士兵反应过来,立即反守为攻,上去清理战场、抓捕俘虏。
*
灵瑾看着那少年的身影离去,略微松了口气。
可是同时,她也冒出不安来——
虽然暂时逼退了对方,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既没能抓住,也没能杀死,他只不过轻伤撤退,甚至说是对方主动放弃离开也不为过……
下一次,他再来的时候,会不会更麻烦?
灵瑾心头疑虑未散,而这时,她忽然感到肩头一重——
小芝扑过来,兴奋地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搂着她的脖子,惊喜万分道:“灵瑾,你好厉害!”
第131章 “抓她。”
战后, 军营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氛围。
“万幸万幸,兽族的人最后都撤退了,我们还抓到不少俘虏。”
“最后那一刻钟我还在担心, 要是真的让那个兽族少年跑进水陆城, 要怎么办呢。毕竟翼族在近战方面,还是与兽族有差距。”
“灵瑾将军, 果然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真的在战场上射箭,简直和当年的鹤将军一模一样。”
“哎呀, 我昨天晒的衣服干了, 要赶快收起来再休息。”
疲倦的士兵们提着弓箭刀剑陆续回到军营里休息。
浑浊的血污和泥沙拖拉在地上,靴子踏过的地方留下浑浊的脚印。
说要收衣服的那个士兵,洗了洗手才去收晾在杆子上的衣服。
只是, 过了一晚,昨日与战友一起晾的衣裳, 今日已成了无主之物。
看着那些迎风飘荡的衣裳, 士兵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向下弯曲,他抿起嘴唇。
秋风萧索。
明明还未到天凉的时候, 晨风刮在身上, 却有些孤寂。
他不禁喃喃:“总觉得, 营里好像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啊。”
“是啊。”
有人应答他。
“每回都这样,他们去见神女了吧。”
那士兵手臂上挂着衣裳,抬起手,用护腕捂了一下眼睛,借着阴影, 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
有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回头看他。
这种时候, 平淡更像是在分担悲伤,旧物便是无声的哀悼。
没有人会外露情绪,因为那样会影响其他人,影响士气。
其实比起过往更惨烈的状况,这一回算好了。
至少,这么多人都还活着。
这时,帐内有人喊道:“你干啥呢,收个衣服收这么久!你不想休息就算了,等下进来别吵我们,今晚我们还要守夜呢!”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这就来了!”
士兵放下手腕,吼了回去。
他匆匆将自己的衣裳收了,剩下的衣服理整齐,只让它们再飘荡一会儿,看看远方的天景。
*
此时,灵瑾还未回到军营。
她从水陆城城墙上下来,走出城门,面向四面八方的战场。
一夜过去,天色已明,阳光穿透薄薄的晨雾照洒下来。
夜幕消散,尸横遍野的场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目光前。
血腥味渐重。
灵瑾看到,还有零零落落的士兵在尸海中徘徊,似乎心有不甘,不时搬动同伴的身体。
灵瑾走向比较近的一个人,碰了碰他的后背,说:“累了一整晚,你也回去休息吧。”
那士兵转过头来,还是个少年,似是年纪不大的新兵。
他看向灵瑾时,泪水已淌了满面,混着血痕灰泥流下来。
“灵瑾将军。”
他看到灵瑾,认出来,怔了一下,擦了擦自己的脸。
“我还想再找一会儿。”
少年强忍着哽咽,像回报军令一般对她说。
“这些人里面,有我的姐姐,我想带她回去。”
灵瑾一顿,松开了手。
少年对灵瑾略一颔首,转过头去,继续在尸体中翻找起来。
灵瑾站在原地,没有再强求。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人从背后碰了碰她的肩膀。
灵瑾回过头,却见是兄长。
他静静地将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她肩上。
“你也该休息了。”
寻瑜平静地说。
灵瑾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作。
寻瑜凤目望她,然后缓缓俯身,用一种大人对待小孩子的姿态,轻轻触碰她微红的眼角。
灵瑾顿了一顿,眼睑垂下,有些愧疚:“对不起,哥哥,我还不够强。”
灵瑾的腰杆仍是挺直的。
她已经是鹤梦将军的副将了,不该表现得太脆弱。
像是鹤梦将军就很冷静,已经精力充沛地去组织开军事会议复盘了。
寻瑜眼角微扬,看上去颇有锋芒。
他自然地道:“你只不过是风沙进眼睛罢了。”
寻瑜的语气很淡,说的内容就跟他平时闹别扭时很相似,可是,灵瑾却忽然感到了一种兄长式的温柔。
她放心地将脑袋“咚”的一下,敲在寻瑜肩膀上,从他身上汲取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负责善后的士兵汇报:“灵瑾将军,在兽族将领身上,我们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
这时,灵瑾已经从寻瑜肩膀上抬起头来,听到士兵所言,就转过去看。
只见士兵双手奉上一物,形状像个长竹筒,实心,大约毛笔的长度,铜钱的粗细,但它的平面部分,却是棱角分明的六角形,打磨得十分平整。
灵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儿。
既然放在将领身上,如果不是私人物品,那么应该就是重要的东西,可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武器。
灵瑾上上下下摆弄了一遍,看不出端倪,问:“这是在哪个将领身上发现的?”
士兵回答:“无论是战死的还是俘虏回营的将领,只要是相对高级的士官,人人身上都有。”
“诶?”
灵瑾愣了一下。
这时,寻瑜看过去,道:“给我看看。”
灵瑾便将小竹筒似的东西交给兄长。
寻瑜将它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从一端看到另一端。
良久,他轻轻蹙起了眉头。
*
兽宫,金銮殿上。
永顺斜靠金椅,碧眸清冷地凝视座下。
兽族官员正在汇报水陆城一战的情况——
“陛下,安念军那边的战报送来了。”
“虽然攻城没有成功,但逐月军显然被安念震慑到了,一连好几日都不敢轻举妄动,士气也比之前萧条不少。”
“虽说没有攻下城池,但对手毕竟是逐月军,安念将军第一次出征,作为第一战来说,并不算太坏。”
因为结果不算太好,兽族官员汇报的时候,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年轻兽君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看上去心不在焉。
永顺的手搭在膝盖上那个红绸盖住的圆形物体上,眼神懒倦,看不出是在听还是不在听。
兽族官员不敢懈怠,只躬身准备听命。
然而永顺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心思好像并不在战局上。
安念这一仗没有赢,其实是出乎意料的。
在他的预计中,有安念在,轻取水陆城,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
只是,战术没有成功,他似乎并不多么难过。
永顺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那么在意输赢,以往赢了的时候,他并未感到多么开心;而现在输了,似乎也不怎么沮丧。
永顺感觉自己胸间空荡。
好奇怪,在他的计划中,第一步是夺取兽国的政权,成为兽君,然后就是取得水国和翼国。
现在第一步已经达成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满足和快乐。
他本以为自己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时候,他会有无上的快意,因为混血主导天下的日子,终于要来临了。
可实际上,他反而愈发空虚,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洞。
他完成了对父亲的复仇,取代了兽君的位置,但现在,就连复仇本身,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
永顺抚了抚膝盖上红绸盖着的东西。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唤道:“陛下,陛下。”
永顺回过神来:“怎么了?”
兽族官员在旁边等了半天,担忧地窥探着永顺的脸色,说:“您还没下指示。”
永顺道:“什么指示?”
兽族官员说:“关于战场的指示,如果您不下令的话,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永顺“哦”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他说:“你先回去吧。下一步,我还要再考虑考虑,等有了想法,我会告诉你们的。”
“是。”
官员恭顺地说。
一直以来,永顺都没有错过。
所以,虽然他们其实有些焦急,但陛下这么说,他们还是愿意暂且忍耐。
兽族官员们鱼贯退出了朝堂。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永顺独坐于金椅上。
他看了一会儿空无一人的金銮殿,然后缓缓地,他将红绸打开了。
红绸下面,是一颗已经化成白骨的老虎头颅。
空洞的眼眶下面,是尖锐的虎齿,虎头狰狞地张着嘴,透着森森寒意。
永顺面无表情地捧着老虎头颅,唤道:“父王。”
他将老虎头转向金銮殿的方向,让它空荡荡的眼孔注视着空寂的朝堂。
永顺缓缓道:“父王,你觉得怎么样,我坐在这个位置,比你或者以往的兽君,都要合适多了吧。至少兽国,比以前,要强大多了。”
老兽君本该下葬的时候,永顺并未让它安然入棺。
那时,永顺已经完全掌权,自然想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即使有人心有疑虑,也不能质疑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