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征得女君同意,便一摆手,让使者们将礼物捧了上来。
兽族如今的财力虽然已经渐渐不如翼族,但毕竟是数千年的强国,家底仍然厚实。兽族使者们捧上来的,都是兽国特产的奇珍异宝——
有宝石,玉器,还有各种精致的手工制品,放眼望去都十分名贵。
女君大致看了看,便淡淡道:“兽族实在多礼。既然使者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将这些送来翼国,让你们原样带回去也不好,翼国便收下了。这几日,我会请仙官过目礼单,拟一些翼国的回礼,请你们带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女君不必客气。”
立岩上君笑呵呵的。
但这时,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请女君稍等,别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都收进国库。有一样东西,其实并非是兽国赠与翼国之物,而是兽国的三皇子专门放进来,专门说明了赠给翼国公主——灵瑾——的礼物。”
此言之处,在场众多仙官,包括女君、小龙女,甚至是灵瑾本人在内,都是大吃一惊。
寻瑜尤其一怔,转头看向妹妹。
灵瑾本来乖乖站在女君后头,当个不太起眼的背景来走过场。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会突然点到她的名字。
“我?”
灵瑾十分诧异。
灵瑾感到自己在一瞬间成为了整个大殿视线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见母亲也看着她,一顿,便主动向立岩上君询问道:“为什么要赠我礼物?他应该没见过我吧?我也不认识他。”
立岩上君笑道:“素未谋面,却心神往之。公主虽没有见过三皇子,但三皇子对公主,却心怀好意多年。口说难以表达,公主不妨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吧。”
说着,其中一名使者上前,将盒子递给立岩上君。立岩上君双手捧过,笑盈盈地看向灵瑾,示意她来拿。
灵瑾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
她打开盒子。
只见铺着软垫的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把木弓。
这弓乍一看,并未有什么出奇。
外观普通,材质也很寻常。虽然仔细看看,做弓人的手艺应该还挺精湛的,但整把弓都已经很陈旧,一看就不是新的。
这么常见的木弓,翼国要多少有多少,堆在仓库里廉价出售都未必有人会买。更何况,眼前这把弓,居然还是旧的。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普通当作礼物,都太显寒掺。更不要说,此时它是被一个国家的皇子当作特别的礼物送过来,专程要赠给一名公主的了。
灵瑾茫然。
她倒不是嫌弃这个礼物太过敷衍,只是感到非常奇怪。
灵瑾问:“木弓的话,翼国就有许多。兽国三皇子,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立岩上君笑笑,道:“公主,请你将弓拿起来,看看弓的内侧。”
灵瑾迷茫,但还是依言照办。
她将弓拿到手中,双手捧着,转过来,看向弓臂内侧。
然而,当灵瑾看到上面的字时,却不由得愣了。
在弓臂内侧,写着一个字——
“竹”。
是竹依的竹字。
亦是竹依的笔迹。
灵瑾时常会将父母留下的护身符拿出来,看上面写的字;她身在大学堂时,也时常会在大学堂甬道的门联前伫立,静静地端详母亲当年的手书。
正因如此,灵瑾一眼就认得出来,这定然是她的生母竹依上君,亲手写下的字。
灵瑾呆滞在原地。
而这时,立岩上君和蔼地解释道:“数年之前,竹依上君曾经亲自出访兽国。在兽国小住的那几日中,她偶然与年幼的三皇子有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三皇子正陷于困境之中。是竹依上君寻了兽国山上的柘树木,临时做了这把木弓,作为勉力之物,赠与三皇子,激励三皇子度过难关。
“从那以后,三皇子就在心中将竹依上君奉作老师,将这把弓爱惜地挂在墙上,从未取下。他甚至还因为仰慕竹依上君,像竹依上君一般,修习了不少机关术知识。
“前些日子,听闻竹依上君之女、如今女君的养女——灵瑾公主颠覆小型翼族的限制,成功使用了灵弓,三皇子极为高兴。他便取下这把弓,交托给老臣,希望老臣趁这次机会,将这把弓带来翼国,交托给公主,算是物归原主。
“三皇子怀着美好的愿景,盼这段故事,能成就一段美谈,促进翼族与兽族两族间的关系,共步长久和平、双方繁盛的未来。”
立岩上君面带微笑,说完这段话,便慈蔼地注视着灵瑾。
灵瑾拿着这把木弓,许久回不过神来。
*
话分两头。
数个时辰后。
一个侍从急急闯入兽族三皇子住处。
“三殿下,立岩上君急送了密信回来,翼国那边恐生变故!”
下属将密信递上时,兽族三皇子正立在桌前,执笔练字。
他的字迹瘦长、潦草,虽有术法造诣,但字形又不端正,透着一种古怪之感。
听到下属的话,他略作停顿,但并未休笔,反而更快挥毫,龙飞凤舞。
等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三皇子才搁下笔。
他将手一伸,对下属道:“将信给我看看。”
“是。”
下属将密信双手呈上。
三皇子接过,他阅读速度极快,眼珠轻颤,不多时,已一目十行地看完。
旋即,三皇子目色一凝。
他道:“翼国和水国,难不成真能尽弃前嫌,走向结盟……?怎会如此?”
三皇子虽然吃惊,但却没有惊慌失措。
他眼神深沉,在屋内来回踱步,仔细推敲了一番。
接着,三皇子问:“立岩上君来信之时,他们到女君殿上了吗?”
下属回答:“应该没有,但是快了。”
三皇子想了想,却未立即出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回书给他,就说我知道了。我自有第二手准备,不必担心。”
第53章 三皇子的信
两个时辰后, 凤凰宫的宴席散了。
灵瑾全程都不太记得席上发生了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兽族三皇子送的木弓所吸引,浑浑噩噩地混过了所有时间。
等散席后, 她心不在焉地与父母兄长说了一声, 就带着木弓,匆匆忙忙回寝宫去了。
适时, 寻瑜正与女君一道返回凤凰宫内宫,他看着灵瑾离开的背影, 面露迟疑。
灵瑾从拿到那把弓以后, 整个人就呆呆的,一直心不在焉。
这在寻瑜看来,未免不太寻常。
尤其是灵瑾那把弓, 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兽族皇子突然送来的,更让他感到怪异。
寻瑜蹙眉。
而这时, 在寻瑜身边的女君, 望着灵瑾匆匆离去的身影,亦垂下眼睫, 轻轻叹了一声。
“哎。”
女君叹道。
“一转眼, 阿依离开, 竟已这么些年了。”
“母亲?”
寻瑜抬起头,意外地看向女君。
在寻瑜的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个洒脱恣意的君主,她自信而自我,情绪鲜少有什么大的波动。
然而此时, 待百官散去,夜色朦胧,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时, 女君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女君看到寻瑜诧异的神色,笑了笑,道:“抱歉了,看到兽国使者拿出竹依当年的东西,我的情绪也有些受到影响。刚才在众人面前,应该没有表现出什么吧?”
寻瑜说:“没有。母亲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傲然华贵,气势恢弘。”
女君扬眉道:“那就好。”
女君毕竟为君多年,喜怒没那么容易外露,心智也极为坚韧。
不过,此时,她却略带伤感地叹息道:“没想到,骤然听人提起她的名字,还是受不了。说实话,有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没有人提,她就没有出事。她还活着,只是和以前一样,我们分隔两地,她也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为了翼国努力罢了。”
寻瑜一滞。
他孵化出世的时候,竹依上君已经仙逝了,他对这个女长辈没有太真实地了解。不像鹤将军,寻瑜其实是见过的,还相处过几年,只是那时年纪还小而已。
不过,寻瑜从小到大读了这么多书,他学政论,学术法,修习诗文,竹依上君果真是个全才,几乎没有哪门课避得开她。寻瑜对竹依上君,曾有过不少听闻。
他知道,这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他也知道,竹依上君是母亲内心深处一个柔软的伤处。母亲平时看上去飒爽洒脱,恣意张扬,笑嘻嘻的,可是一提竹依上君的名字,她就会忽然安静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大约伤得越深,越不敢提。
寻瑜顿了顿,问道:“母亲,依你看来,兽族使臣呈上来的这把弓,当真是竹依上君生前所做之物吗?”
“应该是。”
女君回答。
她分析道:“竹依做事铸物,都讲究简洁、实用。
“她认为大道至简,所以不会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或者故意用名贵的材料做东西来抬高身价。相反,她喜欢朴素之物,所以出自她手的东西,看起来单调寒掺一些,都是正常的。
“兽族送给瑾儿的那把弓,刚才宴席上,我也让瑾儿拿来给我看过了。
“外观简单,材料紧凑,貌似寻常,细看却工艺精湛。细节和习惯,的确像是竹依的手笔。”
寻瑜又问:“那兽族说,这弓是竹依上君当年赠给兽族三皇子的,这话可信吗?”
女君道:“光听立岩说得那么几句,可判断不好。竹依并不会随随便便送人什么东西,更何况是手制的木弓。虽然这东西便宜简单,但她若是送了,必然有什么缘由。”
寻瑜略作思索,忽然道:“母亲,我去看看瑾儿,先行一步。”
“好。”
女君应了一声。
但接着她又笑道:“你在担心妹妹?”
“没——”
寻瑜一噎,脸色忽然窘迫,整个人不自然起来。
他道:“我、我不是担心她。只是感觉兽族不像会做无意义之事,他们都不曾见过瑾儿,却这样突兀特意送东西给她,我怕其中会有蹊跷,想过去看看。”
女君却笑意不减,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说:“说老实话,你小时候对瑾儿总是凶巴巴的,又不太上心的样子。我还担心过你们兄妹两个会不会到大了都处不好呢。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
听到女君提到“兄妹”二字时,寻瑜的眼神心虚地往旁边瞥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只道:“我走了。”
*
此时,灵瑾正在屋中打量那把兽族三皇子所赠的弓。
与在石室中找到的那把木弓不同,这把竹依留在兽族的弓,并非是可以代替灵弓用的机关弓。
想来也是,如果真是竹依赠给外族皇子之物,那绝无可能泄露翼族这么重要的机密技术。
不过,灵瑾修习机关术也有六年了,她一拿到这把弓,凭着重量,就判断出不太对劲。这把弓虽不是机关弓,但也没有这么简单,恐怕另有玄机。
灵瑾摸摸碰碰,想要找出弓身上的问题。
这时,灵瑾感觉自己窗边有人影一晃,似乎有人经过。
“嗯?”
灵瑾抬眸一望,果然见到门前映着一个影子,看轮廓像是兄长,但他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灵瑾愣了愣,主动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寻瑜。
寻瑜迎上她的眼,蓦地一滞。
“哥哥?”
灵瑾惊讶道:“你怎么呆站在这里?是来找我吗?怎么不敲门呀?”
“我……”
寻瑜与灵瑾对视,忽又说不出话。
他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寻瑜确实是担心灵瑾才来的,在来之前,他也做了许多心理准备。
可是当灵瑾真的站在他面前,寻瑜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那个梦。
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可却控制不住头脑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现在,光是站在灵瑾面前,他就感到自己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沸腾。
他必须要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保持住平常镇定自然的表情,不要让灵瑾看出他内心的慌乱和骚动。
寻瑜生硬地道:“我有些担心……兽族送你的弓。”
说完,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微微别过脸去,试图不要让灵瑾通过眼神窥探到他的内心。
灵瑾怔怔地望着兄长。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今日兄长的神态好僵硬,像吃了很辣的东西被呛到了,但又使劲想要忍住似的。
灵瑾微微偏头。
但她没有在意这种细节,而是一把拉住兄长的手,道:“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检查那把弓,你帮我一起看看吧。”
说着,灵瑾将寻瑜拉进屋内,迫不及待地要将弓给他看。
寻瑜一僵,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灵瑾拉着他的手上。
而这时,灵瑾将那把木弓放到他面前,说:“我觉得这把弓可能不是普通的木弓,虽然不是机关弓,但里面应该也藏有机关。只是还没找到。”
寻瑜闻言一顿,他硬是逼自己清除脑中那些让他自己窘迫的念头,将注意力倾注到弓上。
他一边端详着弓,一边迟疑道:“我对机关术仅仅是略通皮毛,不及你已研习多年。若是你都看不出来,我未必能有帮助。”
他稍一沉吟,说:“这把弓的机关如果制作者是竹依上君,恐怕不太容易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