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她……”
三皇子沉默半晌,若有所思。
*
灵瑾做了一个昏沉的梦。
在梦中,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领来一个高洁清雅的女子。
那女子莲步微移,仪态大方,她的脸仿佛隔着浅浅的白雾,看不清相貌,可即使如此,仍能让人感到她身上那神圣缥缈之气。
她脚尖轻盈,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面上,步步涟漪。
她走到灵瑾面前,弯唇浅笑,然后,她摸了摸灵瑾的头。
“好孩子,像你的父母。”
女子说,她的声音空灵如幽谷清钟。
然后,她抬起手,在那高大男子的肩膀上一拍,将他化作一把雪白的弓。
女子双手将弓托起,示意灵瑾抬起手来。
接着,她将弓放到她手里。
女子说:“这把弓,我就暂且借给你,由你来使用吧。
“不过,要记住,它在下界是很强大的武器,你要谨慎考虑如何用之。越是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越不能肆意妄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仔细考虑过的情况,切不要随意使用。”
女子淡淡地微笑道:“继续往前走吧。我们都有很好的预感,或许你就是我们一直在期待的人。只要继续前行,我们总有一天会再度相见。”
说完,一阵淡雾升起,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朦胧中。
灵瑾皱紧眉头,感到头脑一阵被冲击般的剧痛。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立刻被白日夺目的日光灌满。
她感到身体很沉、很痛,可是记忆却还停留在梦中,一时难以适应环境。
这时,却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道——
“醒了醒了,公主醒了!”
须臾,所有人都看向这里。
灵瑾这才注意到,她屋中有不少人。
女君、大祭司、兄长、女官香斐、医官,甚至还有好几位她根本不认识的年迈的仙官。
兄长正坐在她床边,与她灼灼对视,眼中似乎有不少复杂的情绪。
灵瑾呆呆地与哥哥对望了一会儿,却满目茫然。
这时,女君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道:“瑾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可还好?”
灵瑾点点头。
然后,灵瑾的感知逐渐清晰起来。
她忍不住道:“娘,我好饿。”
女君失笑:“这是当然的,你都睡了七日了。等着,已经有人去给你拿吃的了。”
灵瑾不解地问:“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女君一顿。
接着,她的语调缓了下来,郑重地道:“瑾儿,从今以后,你对翼族的意义,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61章 “别、别说了。”
女君问:“瑾儿, 你可知你那天在祭天台上拉开的,是什么弓?”
灵瑾还没缓过神来,迷茫地摇摇头。
女君缓缓说:“那一把, 就是传说中的碎天弓。”
灵瑾一怔。
她有些茫然, 但想到自己做的梦,竟觉得隐隐有了预感, 故而在听到这个答案时,灵瑾居然不是太意外。
但是, 碎天弓, 那是翼族的神器。
在传说中,它仅可为天空神女一人所用。
用碎天弓射箭,一箭便可将高山化为平地、平地化为幽谷。在无数创世故事里, 都有天空神女使用碎天弓的身影,故而它被称作开天辟地之神弓, 绝非虚言。
这样一把神器, 在翼族中的地位,自然非同寻常。
灵瑾环顾四周。
只见在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里, 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敬畏。
灵瑾很不适应其他人这样的注视, 难免有些不自在。
女君注意到灵瑾的表情, 就对其他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瑾儿现在看起来没事了,你们也好趁机休息休息。若是她之后再不舒服,我再叫你们。”
“……是。”
仙官们应道。
他们鱼贯而出。
能休息本是好事,但今日, 这些仙官的表情竟都十分遗憾。
他们一边离开,一边却还都注视着灵瑾,仿佛多看她一眼, 就能多几分荣誉似的。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
待屋中只剩下女君、大祭司、寻瑜和灵瑾一家四口,女君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问道:“乖女儿,这样舒服些了吗?”
“嗯。”
没有了夺人的注视,灵瑾立即觉得轻松多了。
她疑惑地问:“娘,今日为什么这么多人在照看我?”
女君道:“你不知道,这几日你昏迷不醒,前朝为了你的事已经吵疯了。
“有人认为你天赋迥异,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认为你能拉开碎天弓,是上天给予翼族的启示,你必定是个可以佑护翼族之人,数十年后,再到择君大典之时,应该破格让你以白雀之身,尝试继承君位;
“还有人认为你必然是神女转世,应该将你供起来,看看还能展现什么神力。甚至连你身上的羽毛,都拿来说事了,说麻雀族生了白羽毛,说不定其实不是你父母混血的原因,或许是天生特异之象。”
说到这个部分,女君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说:“总之,所有人都觉得你必须要特殊照顾,时刻都要有人守着,含糊不得。”
灵瑾听得懵了,她连忙纠正道:“我不是,我肯定不是神女转世。”
女君轻抚她的后脑,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
灵瑾刚醒,脑袋还有些雾蒙蒙的,一时没有立刻答上来。
她想了想,才道:“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
“嗯。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将弓放在了我手里,说这把弓暂时借给我……”
灵瑾说得恍恍惚惚。
梦中的场景,就像处在云雾之中,一切都飘飘渺渺,难辨真假。
但女君听了一半,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觉得那个女人,是天空神女?”
灵瑾点点头。
女君稍作斟酌。
她说:“梦中的事,很难说个虚实。不过你这个梦,与现实相照,倒确实奇异……我知道了,这些以后可以慢慢再考虑,你现在先好好养身子吧。”
“嗯。”
灵瑾点点脑袋,乖巧地躺回枕头上。
但说到这里,女君定了定神,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恐怕还是得尽早告诉你。”
“什么?”
灵瑾在枕头上歪头看母亲。
女君道:“你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能使用碎天弓的人,且现在你现在年纪尚小,所以所有仙官一致认为,目前大学堂的普通教育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需要。
“他们打算在现有高级课业的基础上,再增设一等特级修业,会由目前凤凰城中最好的仙官亲自来教授,并且专门提供给你。”
灵瑾心头一惊:“特级修业?专门用来教导我?”
“是啊。”
女君拧了拧眉心,道:“我是觉得现在就考虑这些太着急了,但他们却很坚持,接下来恐怕还要不少麻烦事……”
女君抱怨地叨了几句,又怜爱地抚着灵瑾的脑袋。
她说:“不过细节还在商议中,等有进展、确定下来,我再跟你说。”
*
不久,女君与大祭司暂时离开、去处理政事了。
而在灵瑾的主动要求下,那些陌生的大夫医官大多也都没有回来,好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静养。
于是,最后,灵瑾屋中只剩下一个以备不时需的女医官,和主动留下来的寻瑜。
灵瑾身体还很虚弱,躺在床上醒醒睡睡,时不时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当她又一次醒来时,只见天色已经暗了,屋内远处点了一盏暗灯。寻瑜坐在离她稍远的位置,借着那盏昏暗的灯光,正拿着本书,慢慢读着。
今日,兄长始终没怎么理她,也没怎么说话,不像爹娘,对她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的关心话。
但是回过神来,灵瑾却发现他居然一直都在。
灵瑾张开嘴,唤道:“哥哥。”
她睡了太久,嗓子有些干哑。
听到她的声音,兄长的凤目几乎立即就瞥了过来。
他问:“怎么了?想喝水?”
“嗯。”
寻瑜立即放下书,帮她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扶着她坐起来,然后将茶杯递到她手里。
灵瑾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完,寻瑜立刻又给她补满一杯。
喝了两杯水,灵瑾才问:“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不困吗?”
“……”
寻瑜凤眸往别处微微一瞥。
他随口说:“没什么,反正没什么事干,也睡不着,不如待在这里盯着你。我在的话,爹娘会更安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碍事?嫌烦的话,我回去好了。”
“没有没有。”
灵瑾捧着茶杯,对寻瑜浅浅一笑。
“哥哥留在这里,我也觉得很安心。”
寻瑜:“……”
寻瑜没说话,只是又给她倒了杯水。
灵瑾喝了水,有些担心道:“不过,我房间里没有别的可以睡觉的地方了,哥哥你守在这里,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寻瑜道:“无所谓,一夜而已,不睡就是了。”
灵瑾说:“如果还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哥哥就可以和我一起睡了。”
“……”
灵瑾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言,可是她话音刚落,寻瑜的面颊却迅速地红了起来,颜色浓得醒目。
他结巴道:“别、别说傻话,男女有别,我们又是兄妹,怎么一起睡。”
灵瑾不解:“哥哥你忘了?小时候,我不是经常会跑到你房间去,然后有时候留得比较晚,就干脆……”
“别、别说了。”
寻瑜无措。
他粗暴地将灵瑾手上的茶杯拿回来,要给她捂上被子、让她睡觉,他不自在地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我们都大了,莫要再将这些话当作戏言说出来。”
“噢。”
灵瑾眨巴着眼睛。
但寻瑜帮她盖被子的时候,灵瑾看到他的袖子翻起来,露出里面包扎着的伤布。
灵瑾“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兄长的手。
她说:“哥哥,你也受伤了。”
寻瑜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道:“嗯。只是那龙甩尾的时候,被尾风扫到了一点,不大碍事。”
灵瑾却心疼万分。
她当时也是被龙尾的风拍到,才会从空中跌落到地上,她知道那时的情况多么凶险,就算兄长说得再怎么云淡风轻,实际上也是很可怕的。
更何况,被她看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兄长手腕上包着伤布,不意味着其他地方就没有伤了。
她握着兄长的手,担心地问:“是不是很疼?”
兄长眉头一皱,抬手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还有空管我,自己也不看看自己多少伤。”
寻瑜没好气地道。
“你知不知道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医官赶我出去,因为你伤重到非得……”
“什么?”
灵瑾一双乌眸好奇地看着他。
可是寻瑜一滞,没有说下去,反而别开了头,淡淡道:“算了,没什么,反正你好好静养就是,我会在旁边守着。”
兄长的语调一下子清冷下去,但不知是不是灵瑾的错觉,她觉得他脸色好像更红了。
灵瑾坐在床上,望着兄长别扭的脸色,有些茫然。
不过,夜色已深,灵瑾现在的确没有多少力气,喝过水,她就乖乖躺回床上,继续休息养伤。
寻瑜就坐在她的桌子边,只一盏小灯幽幽亮着,他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
灵瑾没有那么快睡着。
她睁开眼,在帘帐之后,忽然开口道:“哥哥。”
“怎么了?”
“你与灵弓初次共振的时候,灵弓会跟你说话吗?”
这句话一出,寻瑜当即将书下到桌上,发出“咯”的一声。
“不会。”
他说。
寻瑜只是一顿的功夫,就反应过来:“——当时,碎天弓跟你说话了?”
“嗯。”
灵瑾应道。
“我拉开它之前,能够听到一个人声。”
“……什么样的人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问我,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拉弓。我回答他,现在有一条黑龙肆虐,会让很多人牺牲,我没有更多时间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开弓。然后……那把很沉的弓,在此之前一直拉不开,可再那之后,忽然就能拉开了。”
当时的记忆,灵瑾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十分混乱。
她那时每一根精神的弦都绷到了最紧,整个人就像满弓的箭,因此那些记忆分外清晰地倒映在她脑海中,可现在回忆,却觉得都不像真的。
她问:“哥哥,你说那个声音,算是什么?”
寻瑜听得怔怔的。
良久,他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来:“……弓灵?”